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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蓮舟唱晚2 文 / 桐華

    暮色四合時,雲歌才驚覺,在湖上已玩了許久,想著劉賀肯定等急了,匆匆返航。()

    未行多遠,只見前面一艘畫舫,舫上燈火通明,絲竹隱隱,四周還有幾條小船相隨。

    劉賀也看見了他們,不滿地嚷嚷:「臣提議的遊湖,皇上卻拋下臣等,獨自跑來逍遙。過牆推梯,過河拆橋,太不道義了。」

    行得近了,雲歌看到劉詢和許平君共乘一舟,劉賀和紅衣同劃一船,孟玨獨自一人坐了一條小舟。於安和七喜劃了條船,尾隨在眾人之後。

    雲歌有意外之喜,笑朝許平君招手:「許姐姐。」

    看到劉弗陵,許平君有些拘謹,只含笑對雲歌點了下頭,趕著給劉弗陵行禮。畫舫上的侍女有的吹笛,有的彈琴,有的鼓瑟。

    畫舫在前行,小船在後跟隨,可以一面聽曲,一面賞景。

    若論玩,這麼多人中,也只得劉賀與雲歌有共同語言。

    劉賀得意地笑問雲歌:「怎麼樣?」

    雲歌不屑地撇嘴:「說你是個俗物,你還真俗到家了。今晚這般好的月色,不賞月,反倒弄這麼個燈火通明的畫舫在一旁。荷花雅麗,即使要聽曲子,也該單一根笛,一管簫,或者一張琴,月色下奏來,伴著水波風聲聽。你這一船的人,拉拉雜雜地又吹又彈又敲,真始負了天光月色、碧波荷花。」

    劉賀以手覆眼,鬱悶了一瞬,無力地朝畫舫上的人揮了下手:「都回去吧!」

    畫舫走遠了,天地驀地安靜下來,人的五感更加敏銳。這才覺得月華皎潔,鼻端繞香,水流潺潺,荷葉顫顫。

    劉賀問雲歌:「以何為戲?」

    雲歌笑:「不要問我,我討厭動腦子的事情,射覆、藏鉤、猜枚,都玩不好。

    你們想玩什麼就玩什麼了,我在一旁湊樂子就行。」

    許平君張了下嘴,想說話,卻又立即閉上了嘴巴。

    劉詢對她鼓勵地一笑,低聲說:「只是遊玩,不要老想著他們是皇上、王爺,何況,你現在也是侯爺夫人,有什麼只管說,說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許平君大著膽子說:「王叔,妾身有個主意,四條船,每條船算一方,共有四方。四方根據自己喜好,或奏曲,或唱歌,或詠詩,大家覺得好的,可以向他的船上投荷花,最後用荷花多少定哪方勝出,輸者罰酒。只是,孟大人的船上就他一人,有點吃虧。」

    劉賀拍掌笑讚:「賞了很多次荷花,卻從沒有這麼玩過,好雅趣的主意。()」

    掃了眼孟玨,「我們多給他一次機會玩,他哪裡吃虧了?雲歌,你覺得呢?」

    雲歌低著頭,把玩著手裡的荷葉,無所謂地說:「王爺覺得好,就好了。」

    劉弗陵一直未出一語,劉賀向他抱拳為禮:「第一輪,就恭請皇上先開題。」

    劉弗陵神情有些恍惚,似沒聽到劉賀說話,雲歌輕叫:「陵哥哥?」

    劉弗陵疑問地看向雲歌,顯然剛才在走神,根本沒有聽到眾人說什麼。雲歌輕聲說:「我們唱歌、作詩、奏曲子都可以,你想做什麼?」

    雲歌說話時,纖白的手指在碧綠的荷莖上纏來繞去。劉弗陵看了她一瞬,抬頭道:

    「清素景兮泛洪波,揮纖手兮折芰荷。

    涼風淒淒揚棹歌,雲光曙開月低河。」

    既應景,又寫人,眾人都叫好。劉病已讚道:「好一句『雲光曙開月低河』。

    幾人紛紛折荷花投向他們的船,不敢砸劉弗陵,只能砸雲歌,雲歌邊笑邊躲:「喂,喂!你們好生賴皮,這麼大的船,偏偏要往我身上扔。」

    不多時,滿頭,一身芳香,雲歌哭笑不得,對劉弗陵說:「你贏,我挨砸。我們下次還是不要贏好了,這花蒂打在身上還是挺疼的。」

    雲歌低著頭去拂裙上的荷花,劉弗陵含笑想替雲歌拂去頭上的,卻是手剛伸到一半,就又縮回,放在了胸側,另一隻手緊抓著船舷。

    一直尾隨在眾人身後的於安,臉色驀沉,划船靠過來,在劉弗陵耳邊低語了一句,劉弗陵微頷首。

    劉弗陵笑對眾人說:「朕有些急事要辦,需要先回去。各位卿家不要因為朕掃了興致,繼續遊湖,朕處理完事情,立即回來。」

    雲歌忙道:「我陪你一塊回去。」

    劉弗陵低聲說:「是朝堂上的事情,你過去,也只能在一邊乾等著。不如和大家一起玩,許平君難得進宮一趟,你也算半個主人,怎麼能丟下客人跑了?我辦完了事情,立即回來。」

    雲歌只能點點頭。

    於安所乘的船只能容納兩人,他不願耽擱工夫讓七喜去拿船:「雲姑娘,你先和別人擠一下,奴才用這艘船送皇上回去。」

    劉賀笑道:「孟玨的船正好還可以坐一個人,雲歌就先坐他的船吧!」雲歌未說話,於安已急匆匆地叫:「麻煩孟大人划船過來接一下雲姑娘。」

    孟玨劃了船過來。

    劉弗陵對雲歌頷首,讓她大方對待:「我一會兒就回來。」

    雲歌點點頭,扶著孟玨遞過的船槳,跳了過去。

    於安立即躍到雲歌先前坐的地方,用足力氣划槳,船飛快地向岸邊行去。

    劉弗陵一賺許平君頓覺輕鬆,笑說:「我們現在只有三條船,那就算三方了,每船都兩人,很公平。雲歌,剛才你得的荷花算是自得了,不過可以讓你點下家。」

    雲歌感覺到所有人都在偏幫孟玨,沒好氣地說:「就許姐姐你。」

    說完又洩氣,有病已大哥在,他們很難輸。

    不料許平君胸有成竹地一笑,未等劉詢開口,就吟道:「水晶簾下兮籠羞娥,羅裙微行兮曳碧波。清棹去兮還來,空役夢兮魂飛。」

    除孟玨以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連劉詢都像看陌生人一樣盯著許平君。

    不是許平君作得有多好,她這首詠荷詩比劉弗陵的詠荷詩還差許多。可是一年前,許平君還不識字。從一字不識到今日這首詩,她暗中下了多少苦功?

    許平君看眾人都直直盯著她,心怯地看向孟玨,孟玨嘉許地向她點了點頭,許平君才放了心,不好意思地說:「不太好,各位就笑聽吧!」

    「什麼不太好?簡直太好了!」雲歌大叫一聲,亟亟找荷花,孟玨將剛折到手的荷花遞給雲歌,雲歌匆忙間沒有多想,立即就拿起,朝許平君用力扔了過去,許平君笑著閃躲,紅衣的荷花也隨即而到,躲了一朵,沒躲開另一朵,正中額頭,許平君一邊嚷疼,一邊歡笑。

    雲歌看孟玨想扔的方向是許平君的裙裾,不滿地說:「剛剛砸我(時),可沒省力氣。」

    孟玨將荷花遞給她:「給你扔。」

    劉賀叫了聲雲歌,手裡拿著荷花,努了努嘴,雲歌會意而笑,忙抓起荷花,兩人同時扔出,一左一右,砸向許平君。許平君看雲歌扔的速度很慢,就先向左邊躲,不料右邊的荷花突然加速轉道,先打到左邊荷花上,然後兩朵荷花快速地一起打中許平君的頭。許平君揉著腦袋,氣得大叫:「大公子,雲歌,你們兩個欺負我不會武功!」

    「你先頭又沒說,扔荷花不許用武功。」雲歌向她吐吐舌頭,一臉你奈我何的神氣。

    許平君盈盈而笑,點點雲歌:「下一家,孟玨和雲歌。」

    雲歌不依:「又要砸我?我……我……我什麼都不會,這輪算我輸了。」

    劉賀和劉詢笑嘲:「你不會,還有孟玨。孟玨,你不會打算向我們認輸吧?」

    孟玨看向雲歌,雲歌側仰著腦袋望月亮。

    孟玨淡笑:「輸就輸了。」舉起酒杯要飲。

    劉賀叫:「太小了,換一個,換一個,旁邊的,再旁邊的。」

    孟玨懶得推諉,舉起大杯,斟滿酒,一飲而盡。

    劉賀嚷:「雲歌,該你喝了。」

    「孟玨不是剛喝過一杯?」

    許平君笑:「雲歌,是你們兩個都輸了,自然兩人都該喝,哪裡只能讓一個人喝?」

    「哼!砸我的時候,也不見船上還有另一個人?」

    雲歌抱怨歸抱怨,酒仍是端了起來,還未送到嘴爆孟玨把酒杯拿了過去,一口飲盡,朝眾人倒置了下杯子。

    雲歌低聲說:「我會喝酒,不需要你擋。」

    孟玨淡淡說:「從今往後,咳嗽一日未徹底治好,便一日不許碰酒。」

    劉賀和許平君朝雲歌擠眉弄眼:「不用挨砸,不用喝酒,這下可是能放心大膽地認輸了。」

    盂玨指了指劉賀說:「別噦唆,該你們了。」

    紅衣從袖裡取出一根碧綠的竹短笛,微笑著將竹笛湊到了唇畔。

    紅衣的曲子如她的人一般,溫柔婉轉,清麗悠揚。

    沒有如泣如訴的悱惻,也沒有深沉激越的震撼肺腑,不能感星閉月,也不能樹寂花愁。可她的笛音,就如最溫和的風,最清純的水,在不知不覺中吹走了夏天的煩躁,滌去了紅塵煩惱。眾人都不自覺地放下了一切束縛,或倚,或躺,任由小舟隨波輕蕩。

    皓月當空,涼風撲面,友朋相伴,人生之樂,還有什麼?

    紅衣側坐吹笛,劉賀不知何時,已經從船舷靠躺在了紅衣身上,仰望明劉詢和許平君並肩而坐,雙手交握,望著船舷兩側滑過的荷花,微微而笑。

    孟玨和雲歌隔著段距離一坐一臥,舉目望月,偶爾四目交投,孟玨眸內似流動著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只剩下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

    紅衣的笛音悄無聲息地消失,眾人卻仍靜聽水流,遙賞月兔。

    良久後,劉詢的聲音在荷花深處響起:「聞曲識人。大公子,你要惜福。」

    劉賀笑問:「到底好是不好?怎麼不見你們投荷,也不見你們罰酒?」

    眾人這才趕緊去折荷,但看著紅衣嫻靜的身姿,卻怎麼都砸不下去,紛紛把荷花砸向了劉賀。

    劉賀卻非雲歌和許平君,雖然看著身子未動,卻沒有一朵荷花能砸到他頭上,都只落到了袍擺上。

    他嘻嘻笑著朝雲歌、許平君拱手:「多謝美人贈花。」又指著雲歌和孟玨,「我選你們。」

    「又是我們?」雲歌鬱悶。

    「仍是我們?」

    「怎麼還是我們?」

    「我知道是我們。」雲歌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劉詢和劉賀擺明了整她,不管她點誰,下一輪肯定又輪迴來。

    劉賀笑:「雲歌,你還堅持不肯玩嗎?孟玨酒量再好,也經不得我們這麼灌。不過,也好,也好,這小子狡猾如狐,從不吃虧,我從來沒有灌他灌得這麼痛快過。咱們繼續,繼續!回頭看看醉狐狸是什麼樣子。」

    孟玨正要喝下手中的酒,雲歌道:「這輪,我不認輸。」

    孟玨未置一言,靜靜放下了酒杯。」

    雲歌想了會兒說:「我給你們唱首歌吧!」輕敲著船舷,心內暗度了下曲調,啟唇而歌:

    「清素景兮泛洪波,揮纖手兮折芰荷。

    涼風淒淒揚棹歌,雲光曙開月低河。」

    雲歌並不擅即興度曲,又沒有樂器替她准音,時有不能繼,音或高或低,以致承接不順。

    忽聞身側響起樂音,引她隨曲而歌。

    雲歌側目,只看盂玨雙手握著一個塤,垂目而奏。

    塤乃中原華夏一族最早的樂器之一,傳聞炎帝、黃帝時所創。因為是用大地的泥土鍛燒而成,塤音也如廣袤無垠的大地,古樸渾厚,低沉滄桑中透著神秘哀婉。

    雲歌的歌聲卻是清亮明淨,飛揚歡快。

    兩個本不協調的聲音,卻在孟玨的牽引下,和諧有致,宛如天籟。

    蒼涼神秘的塤音,清揚婉轉的歌聲,一追一逃,一藏一現,一去一回,若即若離,似近似遠,逡游飛翔於廣袤深洋,崇山峻嶺,闊邃林海,千里平原,萬里蒼穹。

    起先,一直是塤音帶著歌聲賺可後來,歌聲的情感越來越充沛,也越來越有力量,反過來帶著塤音鳴奏。

    塤音、歌聲彼此牽扯,在湖面上一波又一波盪開。一個滄桑,一個哀婉。詠唱著天地間人類亙古的悲傷:愛與恨,生與死,團聚和別離。

    音靜歌停。

    眾人屏息靜氣地看著孟玨和雲歌。

    雲歌不知道自己何時竟直直站在船上,孟玨也有些恍惚,他並沒有想奏哀音,可當他把雲歌的歌聲帶出後,自己也被雲歌牽引,歌曲已經不止是他一個人控制,而他,只能將它奏出。

    雲歌怔怔地站著,突然說:「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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