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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恩恩怨怨1 文 / 桐華

    孟玨出宮後,立即去找劉賀。

    劉賀在落玉坊欣賞歌舞,孟玨剛進去,劉賀看了眼他的面色,立即命所有歌舞伎都退下。

    孟玨笑嘲:「劉大公子,還有工夫歌舞聲喧?田千秋的事情,你可聽聞了?」

    劉賀道:「剛剛知道。」

    「此事是你辦的?」

    劉賀否認。

    孟玨眉頭緊鎖:「我讓一月給你傳的話,你沒有收到嗎?」

    劉賀說:「收到了。我已經安排妥當一切,就等收局了,不料這老頭竟突然中風,枉費了我許多心血。」

    孟玨撐著頭,雙目微合:「你本來打算怎麼樣?」

    劉賀笑了下:「借鑒了一下三十多年前丞相李蔡的案子,田老頭的兒子為了司天監的幾句話,偷偷侵佔了一塊風水絕佳的王室墓地。」

    孟玨邊回憶邊說:「當年的李氏家族雖不可和衛氏比,但也權重位貴,丞相李蔡卻因為幾塊地自盡在獄中。嗯……這的確是個神鬼不知的好主意,只是未免太慢,皇上要你越快越好,你卻用如此耗神的法子,更何況,田千秋和李蔡不同,即使把田千秋打進牢獄又如何?霍光若想保他,他一定死不了。」

    「小玨呀小玨!」劉賀笑著,「誰說我打算要田千秋的命了?皇上只是說不想讓他做丞相,我就給皇上一個強有力的理由不讓他做丞相。既然已經達到目的,何必不留一點餘地?田千秋雖是庸相,卻絕非佞臣,縱是有罪,卻罪不及死。」

    孟玨看著劉賀,沒有說話。

    劉賀說:「你看上去很累,躺一會兒吧!」

    孟玨靠著臥榻假寐,突然問道:「你覺得田千秋真的是中風嗎?事情未免有些湊巧。」

    劉賀思量了一瞬:「田千秋對霍光言聽計從,不可能是霍光的人害他。其他大臣即使心裡有想法,目前也沒這個膽量動他,唯一想動又敢動田千秋的人就是皇上。皇上身邊確有幾個不懼霍光*威的肱股臣子,不過,皇上不會命這些人幹這種禍亂法典的事情,只會命……」

    「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就你和劉詢。」

    劉賀發了會兒呆,說:「衛太子起兵失敗自盡後,先帝餘怒未消,下令誅殺所有衛太子的舍人,以及和衛太子交往過的官員。壺關三老上疏給先帝,說太子是受困於『奸臣江充,不能自明,冤結在心,無處告爽因此憤而發兵,誅殺江充;子盜父兵,並無他意。』當時的高廟令田千秋也上疏,申訟太子冤枉。恰好先帝冷靜下來後,已經明白太子是遭人陷害*迫,遂接納了田千秋的上疏,赦免了太子的謀反大罪,又升田千秋為大鴻臚。不過,田千秋最擅長的就是見風使舵,也許他是看壺關三老沒有獲罪,所以揣摩聖意,見機行事,為自己博取了一個錦繡前程,可如果沒有壺關三老和田千秋,劉詢只怕連進天牢的機會都沒有。劉詢會是不念舊恩的人嗎?」

    盂玨淡淡道:「如你所說,壺關三老才是冒死進言的人,田千秋不過順風使舵。劉詢究竟有沒有必要念這個『舊恩』,全看他是何樣的人。話再說回來,即使壺關三老又如何?這天下恩將仇報的人比比皆是。你們劉氏的半壁江山是『漢初三傑』打下,你家的老祖宗也沒見感恩,還不是*走了張良,計殺了韓信?到最後,『三傑』僅剩了個苟且偷生的蕭何。」

    劉賀苦笑著擺手:「我們只說劉詢,不談其他。你覺得劉詢是這樣的人嗎?」

    孟玨道:「不論田千秋是否於他有恩,如果這事情是他做的,那麼,他行事的果斷、狠辣非你能及,不過你計謀周全,心存仁念,這個又遠勝過他,現在就看皇上如何想了。」

    劉賀默默沉思,很久後,問道:「你為什麼會突然讓一月傳話給我?」

    孟玨閉著眼睛,沒有回答。

    劉賀以為他已經睡著,卻突然聽到他說:「你若不想只做個普通的王爺,就準備好盡全力拚鬥一場。有時間,不妨多琢磨琢磨皇上為什麼從年初就開始重用你和劉詢,表面上像是讓你們為他分憂,實際上卻更像是歷練、教導你們,再想想為什麼皇上把田千秋的事情單交給你和劉詢辦。」

    劉賀皺眉不語。孟玨翻了身,面朝牆壁睡去。

    劉賀的侍從在屋外稟道:「王爺,宮裡來人傳話。皇上要見王爺。」

    劉賀道:「知道了,外面候著。」

    「是。」

    劉賀叫:「小玨?」

    盂玨沉沉而睡,沒有反應。

    劉賀出了屋子。

    孟玨聽到關門的聲音,坐了起來,默默思量了一會兒,叫道:「來人。」進來的卻非一般歌伎,而是落玉坊的坊主,很恭敬地向孟玨行禮:「公子有何吩咐?」

    孟玨道:「幫我留意劉詢的動靜。」

    「是。」

    「再幫我查一下田千秋府上最近有什麼異常,尤其是府中的僕役、丫鱖越是出身貧賤的,有可能和江湖人有瓜葛的,越要仔細查。」

    「是」

    孟玨慢步出了落玉坊。外面候著的小廝立即迎上來,孟玨道:「我一個人走賺不用馬車。」

    孟玨安步當車,緩步而行。

    長街寧靜,只聞自己的腳步聲。

    走到一處分岔路口,他停了下來。

    向左卓向右卓還是向前卓

    劉賀趕進宮時,劉詢已在。

    劉弗陵對劉賀說:「正在等你。你看誰比較適合接任丞相位置?」

    劉賀心中琢磨,不知道這個問題皇上可問過劉詢,劉詢的答案又是什麼。劉賀沉吟著未立即回答,卻看劉弗陵眼內似閃過一絲笑意,聽到他對劉詢說:「你也想想。」

    劉賀心中暗嘲自己,趕緊專心思索,過了一會兒後說:「這個位置,並非誰適做,誰就能做,而是霍光接受的底線在哪裡。」

    劉詢道:「王叔說得十分有理。霍光絕對不會允許這麼重要的位置落入皇上信賴的人手中,但今非昔比,皇上早已不是未親政前的皇上,也絕不會讓這個位置落入田千秋這樣的人手中,所以只能選個中間派的牆頭草了。」

    劉弗陵點頭:「這是霍光呈報的人選。」

    七喜將奏折遞給劉賀和劉詢傳閱。

    兩人看完後,都笑著:「霍光這老兒倒是知情識趣。」奏折上羅列的五個人都是赤金級別的牆頭草。

    劉弗陵歎道:「霍光智謀、能力、魄力兼備,最難得的是他身居高位,卻一直不忘關心民生,體察民苦,朕幾次削減賦稅、減輕刑罰、打擊豪族的改革,因為獲益的只是普通百姓,受損的卻是朝堂上的眾多官員,所以遭到過激烈反對,可是卻得到了霍光的全力支持。若沒有他的支持,朕不可能成功。若有聖君駕馭,他肯定是治世棟樑、國之瑰寶,可惜朕登基時太年幼,未能治衡住他,讓他-步步走到了今日。」

    劉弗陵語重心長地對劉詢和劉賀說:「過於信賴良臣,讓他的勢力獨大,野心膨脹,和疑心過重,使良臣心寒,甚至*反良臣,是一樣的罪過,都非明君所為。再神駿、忠心的馬,都記得要用韁繩讓他聽話,用馬鞍讓自己舒服,這樣才能跋涉遠途,馳騁千里。」

    劉賀和劉詢默默沉思。

    劉弗陵吩咐:「你們將各自中意的人寫給朕。」

    劉賀和劉詢忙提筆寫好,交給七喜,七喜呈給皇上。

    劉弗陵看了一眼,兩人竟都是「楊敞」,他將竹片遞給於安,於安掌間用力,竹片立成碎末。

    劉弗陵道:「已是深夜,你們都回去吧!朕也要趕緊去祭朕的五臟廟。」

    劉賀和劉詢磕頭告退。

    劉詢的府邸在宮外,自出宮回府。劉賀卻因為劉弗陵破例讓他住在昭陽殿,和宣室殿有一小段同路,所以兩人同行。劉詢走出一段路後,突然想起一事,又匆匆返回去追劉弗陵。卻看劉弗陵和劉賀兩人坐在御花園中說話,白玉桌上放了幾碟時鮮水果。劉弗陵的神態不同於和他相處時的平靜、淡漠,此時,和劉賀對面而坐的劉弗陵面容帶笑,極為溫和。

    劉賀拿著個杏子在吃,不知道嘴裡嘟嚷了句什麼,劉弗陵竟從桌上拿了個杏子,扔向劉賀,劉賀伸手接住,大咬了口,笑起來。劉弗陵也是笑意滿面。兩個人看上去如兄弟、朋友般親密。想到劉賀未來前,他和劉弗陵關於田千秋的談話場景。當時,他忐忑不安、小心翼翼,而劉弗陵自始至終面無表情,甚至近乎冷漠。

    劉詢靜靜站了一小會兒,並未上前,而是轉身出了宮。

    劉賀問:「皇上不是說餓了嗎?怎麼不吃點兒?」

    劉弗陵笑意很深:「雲歌做了晚飯。」

    「哦——」劉賀拖著長音,笑著說,「原來怕美人不開心,要留著胃口回去哄美人。」

    「知道就好。所以言簡意賅、老老實實告訴朕。朕交給你的事情,你究竟做了什麼?

    「臣遵旨。」劉賀一聲唱喏,將事情一一奏明。

    劉弗陵邊聽邊點頭,最後笑道:「你這個王爺畢竟沒有白做,司天監都肯幫你說話。」

    劉賀笑道:「他說得話都是真話,那塊墓地的確是難得的風水寶地,田老頭的兒子請他去看風水,我只是請他在堪輿時,順便談談他曾見過的風水寶地。」

    劉弗陵道:「人無慾則剛,有欲則有了弱點。不過,除非太上,否則沒有人會無慾。」

    劉賀笑嘻嘻地問:「皇上的欲是什麼?」

    劉弗陵淡笑:「你的是什麼?」

    劉弗陵和劉賀談完話,已經過了二更,進宣室殿的第一句話就是:「朕很餓,快去把雲歌做的飯菜都拿來。」

    雲歌聞言,笑道:「讓御廚做新的吧!時間差不了多少。」

    劉弗陵坐到雲歌身側,笑而未言。

    雲歌問:「你感覺好些了嗎?」

    「孟玨的醫術十分不凡,一直積在胸間的煩悶感一掃而空。如果病能治好,我們還是按原來的計劃,不過我現在有個更好的主意。」劉弗陵眉目間的悒鬱消散了很多,暗溢著喜悅。

    雲歌笑點點頭,將臉埋在了劉弗陵胳膊間,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神色:「什麼好主意?」

    「遁世有『隱遁』和『死遁』,我之前一直想的是『隱遁』,但終究拖泥帶水,而且一直沒有想好如何安置小妹。這次的病倒是個極好的時機,不妨借病『死遁』,小妹也就有了去處。如果她想要自由,我會下一道聖旨要她『陪葬』,如果她想要尊榮,那她會成為皇太后或太皇太后。」

    雲歌只輕輕「嗯」了一聲,再不敢多說。

    劉弗陵笑道:「過兩日就命太醫院的那幫太醫們都來會診,讓他們好好焦頭爛額一番,也讓他們各自的主子都徹底相信,更讓全天下都無疑心。」

    飯菜送來,於安和抹茶服侍劉弗陵、雲歌用膳。

    知道劉弗陵愛吃魚,所以雲歌先夾了筷魚給他。劉弗陵吃了一口,讚道:「真鮮美。」

    雲歌也夾了一塊魚肉:「鮮美什麼?魚肉最經不得冷了又熱,肉質如木。」抹茶笑道:「只要姑娘做的,就算是塊真木頭,放水裡煮煮,皇上也覺得鮮美。」

    雲歌指著抹茶,對於安說:「於安,這你調教出來的丫頭?還不管管?」

    因為皇上的病,於安心裡一直很沉重,今日總算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他心情難得的輕鬆,笑道:「奴才調教得十分好,都是被姑娘慣成了今日的德行,姑娘又有皇上撐腰,奴才哪裡還敢教訓抹茶?」

    「陵哥哥?」

    劉弗陵正容問:「於安說的哪裡不對?我要辦他,也總得有個錯才能辦。」

    「哼!你們都一夥的,欺負我是外來的!」雲歌再不答理他們,埋頭吃飯。於安和抹茶都偷著笑。

    劉弗陵凝視著微有羞意的雲歌想,這一生能吃著雲歌做的菜,直到白頭,就是他最大的「欲」了.

    這幾日幾乎所有的官員都沒有睡安穩,先是丞相田千秋病逝,眾人要忙著鑽營,忙著弔唁。緊接著,御史大夫楊敞升為丞相,百官又要忙著恭賀,忙著巴結。氣還沒喘口,又聽聞皇上得病,太醫院翹楚——張太醫束手無鉑無奈下,只能召集所有太醫會診。

    張太醫醫術如何,眾人都心中有數,讓他束手無策的病?眾人心裡都是「咯登」一下,提心吊膽地等著會診結果。

    大司馬府,書房。

    兩位參與會診的太醫如約而來。看到霍成君也在座,微微愣了一下後,忙向霍光請安。

    不論多大的官,對太醫院的醫者都存有一分敬意,因為沒有人能逃脫生老病死。霍光本就待人寬和,此時更是客氣,立即請兩位太醫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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