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容安太后 文 / 喜頹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元德，披著明黃的龍袍，戴著九旒冕，端坐於正殿龍椅俯視文武百官，受滿朝文武禮拜。這泱泱大國，終於是他的，誰也不能覬覦。
「朕今日登基，應行慈孝之道，遵先帝遺旨，追冊嫡母文愨皇后為宣德皇太后，尊立生母林佳夫人為容安皇太后，皇子正妃左氏為皇后，側妃趙氏、陳氏為德妃、淑妃，庶妃李氏為賢妃，冊立追封一事交由禮部，務必審慎相待。」
「陛下仁慈，恩澤桑梓，臣等拜服。」
次日，新帝攜一後三妃給太后請安。「兒臣給母后請安」、「臣妾給母后（太后）請安」。皇帝在前施嘉禮1，四后妃在後行跪禮。林長姝坐在榻上，狹長的柳葉眼半含秋水，黑白分明的眼眸透著不容冒犯的威嚴，令人不敢觸犯。她如今身份顯貴，唇脂自然是正紅的，愈發突出她的嬌艷。三千青絲挽成雙刀髻2，正中別了赤金九尾鳳，旁有赤金鳳尾瑪瑙流蘇、鑲東珠龍鳳簪襯著，愈加彰顯她萬人之上的身份。明黃的鳳袍更襯托出她雍容華貴。她俯首虛扶皇帝一把，輕啟朱唇：「既是一家人，便也不必多禮。」皇帝也不客氣，就著貴妃榻另一邊坐下，林長姝便吩咐婢子上茶。她小抿一口，復又道：「皇帝才登基，不好好處理政務，反倒這樣得閒，來看我這老太婆。」她才不老呢，十五歲以才入宮封才人，十七歲誕下以陽公主，又收養如今聖上，受封皇夫人，還破例賜封號佳3，現如今先帝駕崩，她也只是二十餘歲罷了，比著皇帝還小。「母后風華絕代，仍是我北羌第一美人，一點也不老呢。」「嗤——」皇帝話音剛落，連著林長姝的婢子也都是掩著嘴笑。「數你嘴甜。」林長姝這才看了跪在塌下的后妃，從前也只聞其名，如今細細一瞅，倒也真是一等一的美人。道一聲「賜坐」便繼續與皇帝話家常，「皇帝這後宮只有這一後三妃也不成樣子，便由哀家從各大世家小姐裡頭挑幾個好的進宮吧。」聽著像是與皇帝商議，卻是不可置否，皇帝也只有連連稱是。
底下的陳妃4卻白了臉，陳妃本是江南商戶之女，隨其父入京遊玩，幸被元德賞識納為侍妾，在王府滾瓜帶爬了三餘年才晉為側妃，若不是她處心積慮，這側妃之位指不定便是李妃的。如今好不容易熬成了四妃之一，好日子還沒過上，就又要選一群貌美如花的官宦小姐來，這叫她如何不怕。思至此，她抬眸一瞧，趙妃李妃滿臉譏諷地瞧著她，讓她無地自容。皇后出身武門，自是高枕無憂。趙妃李妃有個位高權重的父親，自然也毫無顧忌。唯有她陳傾芸提心吊膽地。
「呀，陳妃這是怎麼了，臉色煞白的，可是身子不舒服。」趙妃向來潑辣，此時也還要往陳傾芸傷口上撒鹽。經這樣一提，在座所有人齊齊望向她，更讓陳傾芸汗顏無地。「陳妃身子不爽便先回宮罷。」林長姝依舊輕聲說道。陳傾芸慌忙行禮：「臣妾失儀，還望太后贖罪。」
「哀家恕你無罪，回宮記得喚太醫瞧瞧。」
「謝太后寬恕，臣妾告退。」言罷，陳傾芸倚著女官匆忙而去。
林長姝也不在意，接著與皇帝閒談。
是夜，林長姝斜臥貴妃榻，與當初跟隨入宮的徐女官說著選妃一事。
「家姐的兩個女兒倒是不錯，芬芳年華，才貌雙全。」
「先個年兒奴婢隨娘娘回家省親，瞧著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還有赫連大人的千金也是皓齒青蛾」
「赫連家就那麼一個女兒，更是方及笄。姜家二小姐雖是庶出，卻溫婉賢淑，明眸皓齒，難得的大家閨秀。還有孫家長女，也是一頂一的。便這幾個罷，吩咐禮部擬了名單送去皇帝那。」
太后的懿旨誰敢怠慢，次日名單便呈去皇帝的上書房：
戶部尚書郁氏嫡長女郁曇以貌入宮、嫡次女郁芍以德入宮
監察御史姜氏庶二女姜九花以貌入宮
御史中丞孫氏嫡長女孫尹兒以才入宮
皇帝自然不會有異議，林長姝倒是對這個孫尹兒另眼相看，畢竟她也曾是以才入宮。
「徐貞（徐女官名），準備著吧，聖旨一下，便有貴客來訪。」
「聖旨到——戶部尚書郁知然接旨。」聞聲，郁府上下手忙腳亂，來不及梳理便匆匆跑至門前跪下聽候旨意。「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惟典司宮教，率九御以承休。協贊坤儀、應四星而作輔。祗膺彝典。載錫恩綸。戶部尚書嫡長女郁曇、嫡次女郁芍德蘊溫柔、性嫻禮教，故冊為婕妤，各以曇、芍為號，欽此。」「謝主隆恩。」郁知然忙塞了銀兩於宣旨公公，親自送其出府。
「林長姝，你好狠毒的心啊！」郁夫人林長袖聽林長姝竟一下奪去她兩個愛女，痛叫一句便暈了過去。
唬得郁府上下千餘口人驚慌失措，忙喚大夫把脈，原是氣急攻心。也難怪，郁知然便只有林長袖一位妻子，而林長袖肚子不爭氣，只添了兩個女兒。郁知然卻也不納妾，旁人都說有等丈夫實屬林長袖的福分，可如今連這兩個女兒都要奪走，林長袖如何能不哀痛？
林長袖一醒，馬上便吩咐下人備轎入宮，郁知然知道攔不下，別也由著她去。
「娘娘果然料事如神，郁夫人現下正在宮門外，嚷嚷著要見您呢，護衛們見她身份高貴，不敢動粗，娘娘可要宣她？」
「讓她進來罷。」
「是」徐貞說著便退下去。
半晌，徐貞領著一貴婦走入乾林宮。那貴婦與林長姝有三分相似，不過比起來林長姝面容更是精緻。那貴婦別無旁人，便是戶部尚書郁夫人林長袖。她走得匆忙，滿頭是汗，頭上的金海棠珠花步搖相互撞擊發出令人煩躁的「嗒嗒」聲，臉上的表情似是憤怒卻又帶著一絲痛苦，跟林長姝的雍容爾雅相比她倒是極狼狽，徐女官識相知趣地行了禮便帶著一干奴才退下，偌大的宮殿便只剩下林長姝和林長袖。
「你還在恨當年我不肯入宮讓你頂替我嗎？」林長袖一直盯著林長姝，而林長姝也不看她一眼，只把玩著手裡的梅花簪，到底還是林長袖先開的口。
「姐姐你知道嗎，當初藺頤宣與我常去北市街尾的小湖邊玩耍。這梅花簪是我及笄那日他贈與我的。這麼多年了，早已物是人非。」
「林長姝，如今你已是皇太后，我有的你有，我沒有的你也有，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還要把我的曇兒、芍兒推入這水深火熱的深宮。」林長袖激動不已，她不明白，她如今身份高貴，比她這個誥命夫人好上千萬倍，為什麼還是對當初的事耿耿於懷。
「滿足？」林長姝冷笑，「是啊，這後宮都是我的了，我還有什麼不滿足。」
「長姝，讓曇兒芍兒回來好嗎，長姝求你了」說著林長袖跪在林長姝腳邊，任由林長袖拉扯。
「姐姐你還記得嗎，當初我也是這般匍匐於父親腳下，可我最終還是入了宮。」林長姝紅唇輕啟，一字一字都似石子一樣砸向林長袖心頭。
「林長姝你好毒辣，那是你的親外甥啊！」林長袖淚水不住，哭得梨花帶雨。
「姐姐，我可是你的親妹妹啊，同胞的親妹妹啊，你又如何忍心將我推入這萬丈深淵，而你自己卻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入了宮，先帝待我極好，我便慢慢淡忘藺頤宣，而當先帝冷落我的那段時間你知道我是如何度過一個個漫漫長夜嗎？！每當先帝寢於她人殿中，我便用這梅花簪在手上劃個口子，讓鮮血順著指間滴落，盛起來，澆入先帝賜於我的西府海棠。那株海棠還是這樣艷麗，連先帝也尤為喜愛呢。」語畢，林長姝修長的手指著大殿角落。林長袖順著看過去，是一株多麼嬌艷璀璨的海棠，可現在一瞧，卻像是觸目驚心的諷刺。不知不覺，竟是連林長姝也是淚眼婆沙。
「我便是在報復又如何，沒錯，我是萬人之上的皇太后，所以哀家，有權讓郁曇、郁芍入宮哀家的兒子是皇帝，是這世間最好的男人，能做他的女人，是你兩個女兒的福分，你，該知足了。」林長姝無視林長袖怨懟的眼神，抹去淚水，仍是那樣國色天香。「徐貞，郁夫人累了，送她回府罷。」宮。
剛送走林長袖，婢子又來報:稟太后，姜家二小姐衝撞了趙妃，如今她們正在皇后宮裡鬧呢。
林長姝卻是不急不緩，收起梅花簪，坐於銅鏡前:膚如凝脂，秋水盈盈的柳葉眼，真可謂傾國傾城，因身處皇宮多年，養成了一種皇家專屬的威嚴，只一瞥，便似是被什麼東西纏住了脖子，令人不敢逾矩。
「這姜二小姐倒有點膽色，趙妃囂張跋涉，是該給點教訓。徐貞，給哀家上妝。」徐貞打小伺候林長姝，自是曉得林長姝脾性，多少能猜出林長姝是要去看看這場「戲」。「娘娘，需要備輦嗎？」「這倒不必，這齣戲還未到**，咱們，只需去結個尾。」「太后英明。」
徐貞給她梳了個驚鴻髻6，別上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無比奢華。又上了酒暈妝7，又往眉間貼了梅花鈿8，描了遠山眉9，襯得柳葉般的眼更發肅穆，再塗抹殷紅的唇脂10，最後點上妝靨101。徐貞細細打量，她家娘娘美得令人窒息，至少在她眼裡，從未見過能與之媲美的人。
「走吧」林長姝輕道一聲，喚醒了發呆的徐貞，主僕一行也便徐徐走向長樂宮（皇后寢宮）——
1嘉禮：五禮之一，是和合人際關係、溝通、聯絡感情的禮儀。其主要內容有六：一曰飲食，二曰婚冠，三曰賓射，四曰饗燕，五曰脤膰，六曰慶賀，嘉禮的用意在親和萬民。
2雙刀髻：古代婦女髮式，是兩種形狀似刀形的高髻。單刀髻，又稱「刀形半翻髻」；雙刀髻又稱「刀形雙翻髻」。按其製法，可能都屬於假髻。曾流行於初唐宮中，後傳於貴族婦女中，士庶女子少見。
3封號：到了貴德淑賢四妃以上的位分，只能以姓為號。所以晉陞到四妃以上賜封號在本文算極高的封賞。
4陳妃（叫法）：上文說陳傾芸是淑妃，總稱陳淑妃，簡約可叫陳妃、淑妃。而作者喜歡這麼叫，左後趙妃李妃皆可如此。
5乾林宮：先帝為林長姝建的宮殿，奢華無比，且宮殿名帶其姓。
6驚鴻髻：唐朝流行髮髻之一，后妃貴婦公主皆可見。
7酒暈妝：唐代最為流行的面妝之一，其中最艷者是「酒暈妝」。不分貴賤，均喜敷之。這種妝是先施白粉，然後在兩頰抹以濃重的胭脂，如酒暈然。《妝台記》「美人妝，面既敷粉，復以胭脂調勻掌中，施之兩頰，濃者為『酒暈妝』；淡者為『桃花妝』；薄薄施朱，以粉罩之，為『飛霞妝』。」
8梅花鈿：花鈿的來源一說始於秦始皇令宮人貼五色花子；一說始於唐代上官婉兒，據說上官婉兒因事觸怒了武則天，被施黥形於面上，後來她做成「花子」，以掩刀痕。《酉陽雜俎》云：今婦人飾用花子，起自唐昭容上官氏所制，以掩點跡。大歷以前，士大夫妻多妒悍者，婢妾小不如意，輒印面，故有月點、錢點。另一說始於南朝：根據唐?韓鄂《歲華紀麗》記載：「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於含章(殿)簷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處之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自後有梅花妝是也。」宋高承《事物紀原》卷3引《雜五行書》也有記載：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於含章殿簷下，梅花落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經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竟效之。這又稱作「壽陽落梅妝」，五代牛嶠《紅薔薇》詩：「若綴壽陽公主額，六宮爭肯學梅妝。」而此處的梅花鈿，顧名思義則是梅花狀。
9遠山眉：古人形容美女「眉如遠山」，那麼多的詩文裡，女子的眉要麼是含著若有若無的情意，要麼是帶著淡淡的哀愁，讓人浮想聯翩。遠山眉細長而舒揚，顏色略淡，清秀開朗。「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發如浮雲,眼眸宛若星辰」形容女子漂亮非凡。是為「遠山眉」一詞的來源。
10唇脂：化妝品，用以塗唇。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種紅藍花梔子》：「若作唇脂者，以熟朱和之，青油裹之。」現代語的口紅。
101妝靨：亦叫面靨，是古代婦女施於兩側酒窩處的一種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