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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07章 離世 文 / 苦茗

    李繼根終於在那個有些令人悚然的夜裡去世。

    據說,那個夜裡,街上發生了一連串暴力刑事案件,有一大幫荷槍實彈的警察追著一夥匪徒,從二環一直把他們逼進居民區。這時候,居民區的老百姓就成了無辜的被害者,他們隨時會成為人質。

    警察沒有辦法,事後得知那個刑警隊長在槍戰中走火擊中了一個行人,一個恰巧放學回家的男生。岳翎很擔心會不會是李學琛。當李學琛出現在病房的時候,她看李學琛的表情,就很怪異,唯恐他受了什麼傷害。

    暴徒被擊斃的時候,是頭部中彈,死的時候有些恐怖,光天化日之下,警察開槍擊斃暴徒,在一般人眼裡,這並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是,反而惶惶終日,惴惴不安,有個剃頭的老人就受了槍聲驚嚇就一直神神叨叨,反反覆覆的說,今天有大事發生。

    岳翎說,李繼根彌留時掙扎了很久,眼睛一直怨怒地盯著醫院潮濕的天花板。

    「爸爸到死也沒閉上眼睛。」

    李學琛終於見到了父親,他覺得李繼根之所以怨怒是因為他一直沒看見天堂到底在哪裡,即便是斷了氣,臉上的表情也很猙獰,彷彿延續著某種慘不忍睹的苦痛。

    「我合了好久才為他閉上了眼,一直不願閉上!」

    「好了,岳翎!」

    王美琴一滴眼淚也沒流,很利落地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壽衣,農村人的一種習慣,兩兄妹也說不出是對是錯,反正除了這個時候暫時顧不上馬克思的偉大叮囑,無神論的信仰在這裡一文不值。

    王美琴把熱水倒進腳盆裡,李學琛看見她額頭上的汗爭先恐後冒出來,就像急於擺脫身體裡好不容易活躍起來的細胞那樣痛快。

    幫父親擦身時,王美琴只許李學琛站在一旁看,彷彿靠近半步就會玷污了什麼似的,岳翎的手在父親乾涸的胸膛上揉搓,就像李學琛替她清理傷口時那樣細緻認真。

    李學琛無法忍受這個,他從心底裡並沒有憎恨王美琴,但是他無法忍受她讓岳翎含苞待放的人生佈滿了枯萎的荊棘。李學琛希望她能趕快完成這一切,可是,岳翎的動作慢了下來,老是反覆地在一個地方磨蹭,她的長髮垂在胸前,無法看清臉上的表情,但是,李學琛還是注意到她一遍一遍抹去的是忍不住滴在父親身上的眼淚。

    李學琛突然領悟到,岳翎和父親之間有著他和王美琴永遠都無法瞭解的感情,父親在病床上度過的無數個痛苦的夜晚,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他十八歲的女兒。而其實,真正流露的感情裡,歲月給他們彌足珍貴的記憶也就短短四年。

    那個時候,他們會說些什麼呢?說不定除了生命的無奈和死亡的恐懼,他們還說了別的,比如,那廣玉蘭的秘密。

    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父親的死在岳翎的臉上幻化成隱性的圖騰,那上面刻著李學琛永遠無法揭開的故事。

    頭七很快就要過去,在李繼根發喪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這一家人內心醞釀的東西有些發酵,李學琛越來越覺得時間緊迫,火燒眉毛的時候,真正有一種迫在眉睫的壓力,最終,他沒能忍住。

    「媽,我想,咱們應該好好談談!」

    「學琛,你想說什麼?」

    「岳翎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麼可以殘忍剝奪她一生的幸福,她應該去考大學,她應該有屬於她自己的未來!」

    王美琴不知道李學琛這些話在心中窖藏了多久,反正說出來的時候有些不合時宜的讓人感覺不經過大腦深思熟慮,「我就是這麼一塊茅坑石料,又臭又硬,也沒什麼出息,可是岳翎不一樣,她是優生,她完完全全可以去念北大,甚至更好的大學!」

    王美琴有些窘迫的看著他,「學琛,你冷靜一點,有話好好說!」

    「我沒法冷靜!」

    李學琛摔下手中的筷子,「這些天,岳翎的成績下滑的這麼快,你不管,讓我也不要管,那是你女兒,眼見她要跌入萬丈深淵,你不去拉一把,反而要將她狠心推下深谷,你既然這麼決絕,當初又何必生下她!」

    王美琴的眼角泛著淚光,這時必然有得一種表現,她必須鎮靜,早有預料的歎了口氣,「天下母親,誰會忍心拋棄自己的孩子,可是……」

    「可是我!」李學琛有些動怒,他已經許久沒有再這樣說話過,這種語氣,帶著當年的叛逆和囂張跋扈的不可一世,「可是我告訴你,你用不著這樣,我叫你一聲媽,因為你是我爸的老婆,咱們誰也沒欠誰的,但是你也要知道,岳翎也叫你媽,一碗水要端平,何況是你的女兒,你這樣子胳膊肘往外拐,算什麼,我感激你嗎?是的,我很感激你,但是我良心上過不去,我不能把我的一生的幸福建立在岳翎一輩子的黑暗裡!」

    李學琛的話越說越有殺傷力,他的字字句句都帶有一種衝擊力,他從不憎恨自己的家人,對於他來說,自己不算是孤兒,從王美琴那裡得到的,總的來說是他想要的,他明白做人的道理,他明白一個女人對自己心愛的丈夫從一而終的意義,他尊重王美琴,敬愛她,但是這不能抵消,他對王美琴這個做法的不解與斥責,他誰都會翻臉,就看著臉什麼時候翻過去,自己才算翻得適宜。

    他覺得時候已經成熟了,在最沒有退路的時候攤牌,他直截了當的告訴王美琴,如果岳翎不考大學了,自己也會放棄繼續讀書的想法,自己寧可兩不相欠,將來各走各的,也不會對不起她們母女,這已經不是拖累不拖累,他覺得自己才是拖累,不僅拖累岳翎,也拖累她們的將來。

    王美琴沒有忍住淚水,她哭起來的樣子簡直令人心碎,沒哭一下都強忍過無數回,哭得時候就想難產。李學琛於心不忍,卻沒有妥協,「反正時間也沒剩下多少了,大家都沒有選擇!」

    「不過,你放心,要是我們都考上了,就算賣了房子,顛沛流離,我們都會照顧你,無論是岳翎還是我!」

    「我……不……你們……照顧……」

    在閣樓上的岳翎似乎發覺了兩個人的談話有些異常,她忍不住下來看看,看到眼前的場景,沒有多說,恍然大悟。起初是一陣沉默,三個人互相之間不說話,保持了有十多分鐘,場面除了掛鐘的擺錘的敲擊聲,毫無聲響。岳翎終於開口,「媽,你別聽他的!」

    「岳翎!」李學琛怒視岳翎,「你必須考大學!」

    她完全無視李學琛,「媽,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我們對不起爸爸,哥是李家唯一的骨肉,我們沒有理由不照顧好這跟獨苗!」

    「岳翎,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你就想報恩嗎?好,就算你想報恩,這個恩,你還的了嗎?」

    李學琛的話,有些強詞奪理,這符合他的說話邏輯,沒有必要解釋清楚為什麼,只要說的話達到了目的,「你辜負了爸爸對你的期望,你辜負了爸爸的一份良苦用心,你辜負了的東西你數的過來嗎?」

    岳翎有些木訥的看著李學琛,還是一如既往的懵懵懂懂,有些驚奇的發現平常不顯山漏水的李學琛今天是多麼的「巧舌如簧」,她沒有反駁,撅著嘴,看著他,「我媽怎麼辦?」

    「要是你考上了,我照顧她!要是我考上了,你照顧她!要是都考上了,就有我照顧!」

    「為什麼?」

    「你會掙錢嗎?」

    「會的!」

    「得了吧,別到時自己餓死!」

    岳翎頓了頓,「要是都沒考上呢?」

    「要是你用心考,考不上才叫怪了呢!」

    岳翎笑了笑,「可是我現在已經淪落到了跟你一樣了!」

    「說的好,有這份知恥後勇的心就好!」

    王美琴有些擔憂的看看這兩兄妹毅然決然的表情,「既然這樣,我也就不勉強了!」

    岳翎只是最後說了一句,「最後一個模擬考,以前的岳翎就會回來的!」

    李學琛愁眉一舒,「好!」

    李繼根的遺照,高掛在客廳牆壁,一家人從不忌諱,這個時候,那種流露著一絲淡淡溫情的氣氛中,李繼根黑白照片中似乎泛著往常歲月裡多姿多彩的光澤,把時間的記憶拉的很長很長。

    李繼根走了,在默無聲息的夜晚裡,三個人的心理,埋藏著三種緊緊相連而彼此不同的情愫,任性而又相互理解的共生。

    一次親友的來訪,問起王美琴為何這麼明顯的張貼著李繼根的遺照,王美琴有些為難,最後,兩兄妹的話語,讓親友頗有感慨。

    李學琛說:「掛在牆上的是我的父親,媽媽的丈夫,生前至愛,死了藏起來不讓見人這算什麼?」

    岳翎說:「爸爸在天上看著我們會不會太遠了,在牆上的話,還會近一點,更親切一點!」

    親友走的時候,拍拍李學琛的肩膀,「孩子,好好努力,將來會有出息的!」他的餘光瞥著岳翎,一種由衷的敬佩,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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