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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11章 玫瑰定情 文 / 苦茗

    李學琛在大四以前,一直沒有戀愛。不過與之前想像的生活相比,如今變得寬裕很多,莫邪翎很有出息的出國,在新西蘭,政府答應提供助學貸款,於是吃穿不愁,在那裡生活的優哉游哉。再加上公費留學,每年還有一筆可觀的獎學金,兩年以後回國的話還能賺很大一筆。

    至於為什麼遲遲沒有談戀愛,李學琛自己也講不清楚,經過兩年的大學生活,自己也早沒了那些想入非非的念頭,和很多大學生一樣,在大學裡胡鬧,有些無所事事的混混日子。李學琛現在戴起了眼鏡,眼睛顯得有些小,身材也有點發福,看人時瞇起眼,牙齒泛黃,排列得不太整齊。

    莫邪和李學琛如今是一對戀人。他們從大四上學期開始談戀愛,交往了三年多。在眾多的校園情侶中,兩人一直很低調,是很不起眼的一對。

    莫邪長得很漂亮,高挑的身材,標準的瓜子臉,極具仙氣,最誘惑的是她的眼睛,水汪汪又黑又大。一般來說,男生都不大喜歡這樣的女生,高處不勝寒,征服她往往需要更多的心靈溝通,她話不多,也不太活躍,不是一般世俗的手段就可以搞定。不過,她也不是真的冰冷的不能接近,她很會笑,笑起來有技巧。她一笑,就像換了張臉似的,五官霎時燦爛起來,讓人看了暖到心裡。

    大學四年,等那些男生見膩了各式各樣的美女,開始被莫邪的笑容所吸引時,莫邪已經跟李學琛交往了;同樣的,當女生們終於意識到帥哥酷哥其實沒多大意思,還是李學琛比較實在時,李學琛也早已被莫邪搶走了。

    莫邪與李學琛同屆不同系。莫邪是中文系,李學琛是經濟系。倆人第一次認識是在大一的聖誕舞會上,莫邪坐在東南面的角落,李學琛坐在西北面的角落,倆人用目光連成一條對角線。其實那時李學琛並沒有完全看清莫邪,只是模模糊糊一個輪廓,霧裡看花——他除了上課和打電腦,幾乎不戴眼鏡。

    周圍的同學都跳舞了,李學琛不會跳舞,也有男生答應教他,但拒絕了。她坐在位子上,正對著李學琛。一抬頭,看見李學琛也在看自己,出於禮貌對他笑了笑。接著,倆人莫名其妙坐到了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相互便認識了。

    莫邪有種預感,她跟李學琛之間會發生些什麼。舞會後,她每次遇到李學琛,都能從他眼神裡讀出一些東西。她朝他微笑,他也報以微笑。她身邊常常會有同伴,大家彼此也都是認識的,但莫邪堅定地認為,李學琛看她的目光就是不同。這種事沒法用嘴巴說——這是種感覺,講不清也看不見,但它就是存在著。

    莫邪當然不會對別人說,可心裡一點也不懷疑。她等著,耐心地等著——一年、兩年、三年、四年,直到第四年的一個晚上,是深秋的天氣,校園裡那幾棵桂花樹熟透了,空氣裡都是甜得沁人的香氣。她和幾個同學上完自習,走到宿舍門口,李學琛突然間冒出來,把一枝玫瑰花遞到她跟前,說:送、送給你。她沉默了幾秒鐘,收下來。——他成了她的男朋友。

    李學琛起初對莫邪並沒有留下什麼深刻印象。舞會後,宿舍裡一幫男生摩拳擦掌興奮不已,說要對這個女孩那個女孩發起進攻。李學琛聽著聽著便想起了莫邪,左想右想,好像不是那麼回事,還沒到那個份上。但偏偏就是忘不了她,有時候還會在食堂裡遇見,或是上公共課時碰到這個不漂亮,但笑得很甜的女孩。

    按理說,二十出頭的年紀是很健忘的,世界太豐富,需要關心的事情太多了,彼此間稍不留神便淡了、斷了、完全不搭界了。李學琛因此很奇怪。這是種什麼感覺呢?——連若即若離也談不上,像慣性,又像是老夫老妻,看到她挺高興的,看不到她也沒什麼,沒到魂縈夢繞的地步。李學琛知道莫邪一直沒有男朋友,很放心。他不去追別的女孩,別的男孩也別去追她,這樣蠻好。

    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大四,同學們都開始找工作,轉眼便要各奔東西了。李學琛意識到這樣下去好像不行,幾乎是想也不想,到花店挑了一枝紅玫瑰。——她成了他的女朋友。

    一切都順其自然。

    莫邪接到玫瑰的那一瞬,其實有些生氣了。

    突如其來的,一股悶氣襲上胸頭。她在為等待的三年生氣。等待的時候她一點兒也不生氣,可現在她生氣了。

    等待的時候再有把握,還是不夠確定的,他只是她的同學。但現在不同,他給她送花,表示他喜歡她。等待的時候她還略微有些自卑,覺得自己長得不夠好看,但現在,她竟有些委屈。她心想,我再怎麼樣,配你總歸夠了。——當然,總的來說,莫邪還是滿意的。證明她的預感很靈,只是晚了三年。

    李學琛把玫瑰交給莫邪,他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以往她臉上總是帶著笑,他喜歡看她的笑臉,看著看著心情都會變得輕鬆起來。然而此刻,他發現她沒有笑。她笑的時候像個不諳世事的洋娃娃,眼睛彎成月牙兒;不笑就顯得很成熟,老了好幾歲。

    李學琛忽然覺得,以往那個遠遠看著的莫邪,與眼前這個莫邪,似乎是不同的。她表情豐富,眼睛眨個不停。她在想什麼呢?李學琛以為她大概會拒絕。

    他甚至做好了碰壁的準備。但莫邪很快收下了花,還對他露出了笑臉。——她一笑,李學琛心情就好了許多。同時他又想:花送出去了,接下來該怎樣呢?

    莫邪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

    莫邪的爸爸生前是貿易公司的經理,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富起來的人。莫邪童年時過著公主一樣的生活。她小時候頭髮又黑又亮,像綢緞,每天早上莫邪媽媽給她扎兩個辮子,再戴上兩朵粉紅色的小絹花,可愛極了。莫邪走路時把辮子甩得高高的,像在蕩鞦韆,總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那時莫邪的臉色白裡透紅,陽光下像透明似的,能看見皮下的血管。

    莫邪十二歲那年,莫邪爸爸因為挪用公款炒股被判刑十五年,接著沒有多久,他就在獄中自殺了。許多人都說他是受不了獄中的苦,只好選擇這條路。可莫邪媽媽不這麼認為,她對別人說,她男人是知識分子出身,經了商還是脫不了那股傲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莫邪爸爸早先在研究所裡工作,辭職後下的海。旁人聽莫邪媽媽這麼說,嘴上附和,心裡都很不屑。

    莫邪爸爸死後不到半年,莫邪媽媽帶著莫邪從四室兩廳搬進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地段也從原先的「上只角」換成了「下只角」。

    那段日子,莫邪媽媽其實已經有些不正常了。她甚至哭都沒來得及好好哭一場。很快的,她又被診斷出得了腎炎。她從一個矜持高傲的女人,變得嘮嘮叨叨神經兮兮。她常常尿急,坐在馬桶上卻又尿不出,半閉著眼,嘴裡發出「噓噓」的聲音,像在給孩子把尿。她到醫院看病,醫生讓她驗尿,她飛奔著從廁所出來,笑嘻嘻地,把尿樣雙手捧在胸前。她做菜時把油鍋燒得旺旺的,踮起腳,將剛洗過的青菜舉過頭頂,倒下去,「嘩」的一聲,臉上、手臂上都是泡。

    莫邪一點兒也不覺得爸爸是個罪人。她那麼喜歡爸爸,爸爸也最喜歡她。她想起爸爸抓住她的手,教她走路;爸爸趴在地上,給她當馬騎;爸爸親她,鬍子扎痛她的臉。

    環境變差了,莫邪的學習反倒越來越好。高三畢業,她考上一所重點大學。

    其間,莫邪媽媽的病漸漸好轉了。有個男人追她,讓她又一次嘗到愛情的滋味——這比什麼藥都靈。

    男人是小區的門衛,叫黃偉。這個五十好幾的老鰥夫,沒文化,也沒錢。莫邪媽媽瞧不起這個看大門的老頭。儘管如此,每次和他約會,她還是會精心打扮一番。她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被人捧得高高的,黃偉左一句「你真漂亮」,右一句「你真好看」,雖然翻不出什麼花頭,但還是聽得很開心。黃偉幾次向她示愛,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莫邪每次經過小區大門,黃偉都會親親熱熱地叫一聲「出去啊」,或是「回來啦」。她看到黃偉臉上一大片老年斑,保安服皺得像鹹菜,帽子戴歪了,不像門衛,倒像抗戰時期的白狗子。莫邪性格跟媽媽不一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像是沒聽見,一聲不吭,逕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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