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其他類型 > 末了之風塵歎

正文 第027章 郊遊 文 / 苦茗

    「醫生說了,再過一禮拜,就可以出院了!」

    李學琛得到這個好消息,還沒有走進病房,就已經大聲念叨。

    進來的時候,沒見到莫邪。經過這段時間的修養,莫邪已經能夠自己下床走路,這會兒也不知道她踱到了哪裡。

    這幾天,莫邪天天寫詩,在病床上,寫的詩都不讓李學琛看,他也納悶了,兩個既然已經復合了,親暱無間,也不該有什麼秘密。

    他終於還是偷偷的看了。

    所有詩稿都壓在枕頭下面。

    愛情,原來是含笑飲毒酒

    假如你是一杯毒酒,也求你讓我一飲而盡

    明知你是一杯毒酒,我卻戒不掉你

    讓我們痛飲彼此吧,然後醉倒,相擁而眠……

    愛情最偉大的行為,是成全

    你不愛我,但是我成全你

    真正的愛情,是一生的事業

    不因他遠離你而放棄

    沒有這種情操,不要輕言愛情

    我一直以為山是水的故事

    雲是風的故事

    你是我的故事

    可是卻不知道

    我是不是你的故事

    ……

    詩稿還有很多,這多是一些篇幅很簡短的小詩。就像印度詩人泰戈爾的詩句一樣,滲透著無與倫比的靈感與曼妙。

    以李學琛的文學修養,讀懂這些詩句不是什麼難事,可是問題是,莫邪為什麼寫這些詩?為什麼寫了還不讓他看?

    「反正看都看了。」李學琛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也詩興大發的在詩稿上寫下來幾行詩句:

    時間沒有等我

    是你忘了帶我走

    我左手是過目不忘的螢火

    右手是十年一漫長的打坐

    寂寞的人總是記住生命中出現的每一個人

    正如我總是意猶未盡地想起你

    我每天都在數著你的笑

    可是你連笑的時候,都好寂寞。

    凡世的喧囂和明亮

    世俗的快樂和幸福

    如同清亮的溪澗,在風裡,在我眼前

    汨汨而過,溫暖如同

    而其實,那一雙明眸,在那窗外,看著他,默默的看著,泉水一樣湧出來。

    「我沒有奢望,我只要你快樂,不要哀傷。」這是李學琛寫下的最後一行字,寫完的時候,大概莫邪知道是時候進來了,促使李學琛倉促的將詩稿塞進了枕頭下。

    「你幹什麼呢?」

    「沒有啊,我就整理一下床鋪嗎。」

    「是嗎?你是不是偷看我的詩稿了?」

    「我——」

    莫邪打量了他一眼,「說吧,看完有什麼建議?」

    「額,建議——哦,我都寫在上面了!你回頭自己看吧。」

    「站住!想溜?」

    「沒有,我溜什麼溜啊?」

    「既然如此,我問你一件事,你要如實回答我!」

    「行!你問吧!」

    「你想沒想和我結婚?」

    「額——」李學琛並沒有加以思索,他知道這個機會轉瞬即逝,要是自己再遲疑,她或許就不會再給自己機會,「我當然!」

    「好,那你求婚吧!」

    「啊,你這算什麼?哈哈,行!我求婚!」

    一個人身邊的位置只有那麼多,你能給的也只有那麼多,在這個狹小的圈子裡有些人要進來,就有一些人不得不離開。

    李學琛的手提包裡一直放著一個戒指,原本就是給莫邪的,那個時候兩個人感情很好,本想著會結婚的。可是後來的變故,這個戒指一下子找不到了歸屬,由於怕任曉婷責備,在兩個人好的時候,這個戒指也一直不被知道。

    現在當他打開盒子的時候,戒指上的鑽石依舊閃著璀璨的光澤,如果回憶象鋼鐵般堅硬那麼人們是該微笑還是哭泣,如果鋼鐵象記憶般腐蝕那這裡是歡城還是廢墟?

    一星期以後。

    莫邪和李學琛長假攜游,去到一處近年開發出的山野景點,見到瀑布深潭,她高興得跳起來歡呼,山風掠過,將她草帽吹落潭中,她還沒回過神來,他已經躍入潭中,撈起草帽,游回潭邊,躍到岸上。

    她還沒做出反應,周邊的遊客已經響起掌聲,還有人說:「跟電影鏡頭似的!」

    他們躲到僻靜處,他把上衣脫下,晾到灌木上。

    莫邪說:「嚇死我了。知道你要表達,可也犯不著這麼冒險。」

    「除了對你表達,其實,還有另外的內心秘密。」

    莫邪狐疑了:「什麼另外的秘密?」

    李學琛告訴她,掉在潭裡的,是草帽。草帽是用什麼做的?

    她隨口說:稻草。

    李學琛告訴她,不,是麥秸。

    「把麥秸用水泡過,然後用雙手編成辮子,他們老家婦女幾乎一年四季都會在做完別的活計後,來順手幹這個,叫做掐辮子。一掛辮子大約彎成五圈,近年來的收購價,是一掛一元錢,一個能幹的婦女,一天掐辮子能出五六掛……」

    莫邪聽到這兒放心了,明白他內心裡,有區別於她這樣的城裡生城里長的人的眼光和心思,草帽對她來說,不過是一種便宜的遮陽物品,可是對他來說,是他到城裡以前,奶奶、媽媽、姐姐們日常掐辮子變化成的產品。

    她引他聊得更多。李學琛細細敘說。李學琛告訴她,他們那個家鄉,離交通樞紐遠,歷史上屬於兵家必棄之地,如今則屬於商家緩爭之處,無山無水,開發不成旅遊區,離最近的一處古跡也還有百里之遙,他也曾苦苦查閱過,竟找不出自古到今各方面的名人有出生在他們那個地方的,總之,那是一處平凡、平淡、平庸的所在。

    但是平實之地也有平安之福,城市化的浸潤,離得還遠,村莊雖然蓋起了新房,卻仍有古樸風貌,有人問城市膨脹耕地減少,為什麼糧食還有得吃?他說,那就是因為還有他家鄉那樣的存在,每年還種大片的小麥,小麥收過種大片的玉米。而大田勞作之餘,婦女們就維繫著久遠的傳統,掐辮子。

    莫邪在秋陽下聽他講家鄉,心裡彷彿陸續注入一縷一縷的光亮。他沒想到她愛聽這些。他進一步告訴她,之前很多出去唸書的農家子弟大學四年的費用,學費是爸爸供,生活費呢,全是奶奶、媽媽和姐姐掐辮子掐出來的。

    莫邪把玩著那漸漸變干的草帽,忽然覺得,那是有生命的東西,她把草帽像寵物般擁在胸懷。

    他們原來的計劃,是順那山谷跋涉到最深處,據說那谷的盡頭有更高更奇更美的瀑布,那裡有開發出的農家院接待遊客,在那裡可以吃到若干特別的鮮魚山蔬。

    但是,她提議改變行程,轉而去他的老家,她說她想看掐辮子,甚至想學著掐辮子。他很高興。

    對於李學琛而言,那裡也是他許久都為踏足的留戀之地。而回老家去,這是他原來幻想過卻不敢貿然提出的。是的,這個假期很長,他們完全來得及轉換目的地。

    她隨他前往他的家鄉。絕對距離並不遠,卻要先坐火車,慢車站票,熬過一夜,再換長途汽車,再換三輪摩托,車載的終點是一處大集,從那大集鎮再徒步一小時,才到他家那個村子。確實無特點可言,就是不多的樹,模樣雷同的房舍,不甚整潔的村道,一種只能以農村命名的混合氣息。

    李學琛的老宅子已經被李繼根變賣,輾轉多手,如今已經面貌一新,雖然和城裡的樓房相差甚遠,但是畢竟是新蓋的樓。他把她引到一家自己親友家時,已經夕陽西下。一進院,不用他指點,她就看到好幾個盆,有塑料盆、鋁盆,還有一隻陶盆,裡面浸泡著大體等長的麥秸,散發出一種香臭之間的曖昧氣息。

    那家女主人迎面出了屋,手臂上有幾掛剛掐好的辮子,不是知道他們來了表示歡迎,她是地道的不速之客。

    他剛剛遇到那家親友時就介紹說「這是我女朋友」,她趕忙稱呼「大媽」。進屋以後又見到一位老奶奶。那家女兒已經出嫁,但就在鄰村,他說明天或許就會回來見面。

    奶奶坐在那裡掐辮子,弄明白她的身份後咧開只剩幾顆殘牙的嘴無聲地笑了好久。

    莫邪隨即聽見院子裡雞在拍翅狂叫,她到門邊往外看,是大媽在抓雞。

    那隻母雞顯然一貫得寵,萬沒想到今天風雲突變,因此拚力掙扎,他知道她的心思,怕她跑出去攔阻,就站到她身邊輕輕摟住她的腰,但是她懂得,大媽聽見李學琛把她介紹出來時,並沒有什麼強烈的表情,不過農村人那種宗族血緣維繫中的那種家族觀念,以及從小看著長大的一種關懷,從此刻她那滿院抓雞的肢體語言,把她面對意外之喜的滿腔熱情表達得淋漓盡致,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如此看重,並且以如此淳樸的形態表達出來,是她職場生活中不曾經歷的。

    晚飯後和大媽聊天,才知道如今四季都有人進村來收婦女們掐好的辮子,除了去做草帽,廣東那邊又有盤成「黃金條」的,沒多久是下元節,祭祀亡魂,要給他們燒「黃金條」。她發現東廂柴草間堆了不少廢棄的辮子,大媽悄悄告訴她,那都是奶奶掐的,老人手勁不夠,掐不出合格的了,可是,掐了一輩子,喜呀悲呀什麼心思都掐進去了,所以不告訴人家不收,還由著老人掐……

    她意識到這裡的婦女掐辮子其實更具有超出換錢的生命意蘊,眼睛潮濕了。

    李學琛說這家男主人是村裡唯一的獸醫,那天到外地出診,第二天一早才回來。她和他一起站在院門外,遠遠看到那鄉村獸醫騎著自行車從白楊樹下過來,她忽然想大聲召喚:「阿爸!」

    她不知道為什麼,似乎總是覺得,她的根就長在這裡,她的靈魂屬於這裡。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