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盡頭,大江岸邊,就像落下了百里胭脂雲。
「媽媽,桃花開了。」茉莉站在今年初綻的花前,輕輕俯過身,感受著它新春的濃烈氣息。
藍衫和藍斑躍上枝頭,點點還未綻開的桃花苞像跳動的青春火焰。他們如今也學會沉下心來,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珊蓉從花間而來,桃花們在風中簌簌顫動,一縷縷花瓣徐徐飄落。她蒼老了許多,看著明麗淡雅的花兒們,眼中閃過一絲寞落和憂傷。
今年的桃花開得格外早也格外的明艷,它們艷麗丰姿,一朵朵粉紅粉紅的,嬌嫩得彷彿吹口氣就能化成水似的。千樹萬枝,它們像火焰一般怒放。
一棵桃樹,托起一大團花瓣,像姑娘揚起的笑臉,它們在晨光中開得格外喧鬧,層層密密,宛如一片朝霞,難怪連天際都被它們染成了水嫩的胭脂色。
那些嫣然微笑的花朵,噴出醉人的芬芳。又是一年春來到,每年這時候的世外桃源,就是那個人們一直幻想著的完美浪漫的童話世界吧。
花兒們都笑著,它們開心於肥沃的泥土,開心於碧藍的天空,開心於溫暖的陽光,開心於今年格外生機的春天。
珊蓉卻再也笑不起來,她站在桃樹間,極目遠眺,懷念著心中的他。
曙色三邊霧,
桃花十里湖。
一景窺江山,
相逢天涯路。
「你說過的,來年要陪我一起看桃花,可如今,桃花開了,可你……又在哪?」珊蓉的雙眼朦朧起來,這個冬天,她纖弱了不少,如今站在還有些涼意的春風裡,顯得格外清瘦和單薄。
春風吹遍桃源,它輕撫了每一朵桃花,每一株青草,柔柔地,它來到了珊蓉身旁,春的氣息那麼真實地貼近珊蓉的肌膚。
孩子們在春日裡精神煥發,他們的羽毛絲滑水亮,一躍一展間,透著無法掩蓋的青春柔韌和韻律。
曾經,珍珠斑在這裡,想看珊蓉靜靜入睡,想和她一起共賞桃花,想靜靜地等她歸來。如今,她來了,他卻不在了。這片完美的桃源裡,總還是留有了一角殘缺,那麼,它就不是那個純淨的童話世界。那個完美的童話世界,也許只存在於心中的桃花源吧。
孩子們知道母親心中對父親的懷念,他們紛紛來到母親身邊,他們知道母親不需要安撫,她需要在這明媚的春光裡與他們一同遊玩,將心中的痛塵封在心底。
「媽!」藍斑一個箭步躍到珊蓉身邊,「嘿,媽媽,我們去江邊吧!看看風景,聽說江水漲了,氣勢磅礡呢!」
「唉!」珊蓉看了一眼圍在她身邊的孩子們,如今他們都長大了。
「媽媽,您和我們一起去吧,去嘛!」茉莉和藍衫開始輕輕拉扯珊蓉的翅膀,跟她撒起嬌來。
「好好好,媽媽陪你們去!」珊蓉疼愛地撫摸了一下藍衫、茉莉、藍斑的腦袋,一絲久違的微笑洋溢出來,帶動了嘴角的根根皺紋。
大江在桃源的盡頭,這裡此刻一派春天的綠色和生機。
他們在春風裡翱翔,鳥瞰江水湧動著滾滾的的春潮,奔向遙遠未知的遠方,江濤就像海浪那樣,隆隆拍打著岸邊的沙石。
他們降落在江邊的細沙灘上,風很大,卻不是冬天的那種刺骨,是春天獨有的讓人覺得清爽微醺而不覺寒冷的風。
灩灩隨波千萬里,春風又綠了江的兩岸,江邊的花兒競相開放,只要是在桃源裡,就沒有一處在春天裡是不美不浪漫的。
周圍不知名的大樹濃綠到彷彿可以滴出綠墨,給人春深入海之感。
藍衫和藍斑用爪子扒拉著沙石,覺得好玩,茉莉和珊蓉一起,靜靜地遠眺江的那一側。
江天一色無纖塵,他們處在這條江的南邊,北方卻一眼望不到邊。
故人何在,煙水茫茫。
藍衫和藍斑一直在扒沙石,珊蓉正極目遠眺著風景,沒有過問,以為他們只是調皮好玩。
可是,他們倆誰也沒有說話,彷彿是那種親兄弟之間的默契,那種特有的心靈感應。藍衫伸出一跟爪子,用鉤狀的指甲嵌進沙土裡,隨即上上下下地繞了一圈,一個輪廓線被勾勒了出來。
藍斑很平靜地看藍衫畫完了輪廓,好像他早已知道哥哥要幹什麼。他來到輪廓內部,像在細心雕琢一塊玉,他忽而用指甲使勁兒嵌進去摳出一個小小的空堂,忽而收出指甲然後輕撥沙石,彷彿在去掉些許瑕疵。
茉莉察覺到他倆,一轉頭,眼裡驚訝的光一閃。
「噓!」藍衫和藍斑同時示意茉莉不要出聲,茉莉看了一眼地上幾乎快要成形的畫,她笑了笑,來到了他們身旁,幫助他們一起完成這幅畫。
藍衫、茉莉、藍斑,他們三個一齊努力,當茉莉用右爪輕輕勾出最後一道畫中人物頭上的條紋後,他們飛出畫外,瞇起眼欣賞起來。
這是珍珠斑一幅的畫像。惟妙惟肖,就好像珍珠斑就在他們面前,帶來慈愛的氣息。此刻還差眼睛,再刻上眼睛,彷彿就可以親切地感受到珍珠斑的一切。
三個孩子,沒有一個事先提出要畫他們的父親,一切都在無形之中,是那種兄弟姐妹之間的默契,讓他們完成了一幅極其精美的畫像,在這茫茫大江面前。因為,父親的形象早已深深地鐫刻在了他們心中,永遠不會擦去。
「媽媽。」藍衫輕輕喊了一聲珊蓉。
珊蓉一回頭目光就落在了那幅畫上,她不敢相信地顫抖了一下,然後緩緩來到孩子們旁邊,端詳著這幅栩栩如生的珍珠斑畫像。
淚水溢出她的眼眶,她也驚訝於這幅畫是如此的逼真和生動,珍珠斑的偉岸、高大還有對珊蓉的愛意和孩子們的慈愛都像春風一般飄浮在了珊蓉的心頭。
「媽媽,還差眼睛,你來畫吧。」藍斑說道。
珊蓉嗚咽著,小心翼翼地進入畫中,彷彿會把它弄疼一樣,纖纖的身體就像伏在珍珠斑的懷裡。她知道,眼睛是最難畫出的,也許她一個畫不好,這幅畫就失去了生動和韻味。她不願意這樣,就好像這幅畫如果她點睛失敗了,珍珠斑就真的離她而去了。
她用指甲輕輕劃出一個小圓洞,然後輕輕撥去上面的沙土,她顯得很悲傷,彷彿真用指甲劃在珍珠斑身上那樣的不捨。
「畫好了。」珊蓉拍翅兩下飛出了畫,站在孩子們的那個角度觀望那幅畫。
藍衫他們默不作聲地看著那幅畫,好像有話要說卻嚥了下去。
珍珠斑的畫像黯然失色,空洞的眼睛彷彿是早已失去生命的呆滯的雕像。
「好像還……」珊蓉皺起眉目,隨即她失落地低下了頭搖了搖,「沒有用的,他的神韻是誰也畫不出的。」
孩子們有些難受地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該怎樣再安慰母親了,彷彿一切事物都會勾起她最心底的傷痛。
驀地,春風捲著桃花瓣飄飛而來,有的花瓣輕盈地點在江水裡,隨江水漂流,有的飄落在藍衫他們的身邊,一瓣馨香帶著一抹陽光落在了珍珠斑畫像的胸前。
春風的確是個出色的畫家,它精妙絕倫地刻畫出了繽紛的大地。此刻,它如神來之筆一般輕輕吹開珍珠斑畫像眼中的一塵沙土,沙土隨風揚去。
茉莉不經意地看向那幅畫,喜悅油然而出,她欣喜萬分地指著那幅畫大喊:「你們快看,爸爸!就是爸爸!」
「啊?「藍衫藍斑和珊蓉一齊抬起頭,他們都愣住了。
就好像珍珠斑又活了!栩栩如生地展現在他們眼前,他的眼裡,寫滿了慈愛、威嚴還有那一代偉大的群鸚之王所特有的勇氣和剛毅。他此刻就不遠不近地站在他們面前,嘴角含笑,淡然從容地望著一切,看著珊蓉和孩子們,看著桃花江水與陽光。
春風俏皮地在珊蓉身旁縈來繞去,有層次地拂開她的羽毛。
她笑了,閉上眼享受著它,感知著它的軌跡和律動。身後的桃花俏立撫媚,如少女初妝。
她感覺到了!珍珠斑真的沒有離開,他融在春風裡,在孩子們和她的心裡,在他們每個人的身邊,靜靜地守護著。
最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