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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27章 平安扣 文 / 月初明

    陳知善看著安怡挺拔單薄的背影和她頸後被汗浸濕、貼在雪白肌膚上的兩綹碎發,想到家中姐妹這個年紀時,成日只是操心戴什麼花,穿什麼衣裳,哪裡如同安怡要為一家子人的生計操心?於是油然升起一股憐惜喜愛,承諾一般地道:「那我就陪著你。」

    安怡朝他笑笑,指著前方一塊突兀地自山體間橫出來黑色的大石道:「那石頭旁好像有水?我們在那裡歇氣如何?」

    老蔡頭笑道:「姑娘好眼光,那鷹嘴石下正好有草坪和水源,我們日常進山都在那裡歇氣的。」

    到了鷹嘴石下,眾人果然瞧見一塊綠茵茵的草坪和一條清澈甘涼的小溪。周金剛從馬背上取下個酒囊遞給老蔡頭:「老人家,聽說青龍山中的這條道屬你最熟?」

    他穿的是便服,蔡老頭只當他是個行商的,毫不客氣地飲了一大口酒,瞇著眼道:「不是我吹牛,往這山裡收山貨送百貨進去的人中就數我最熟。」

    周金剛就指點著綿延不絕地延伸向天際處的山體小聲道:「聽說從這條道一直往裡走,可以直接去那邊?」

    「沒有的事。」蔡老頭斷然否認,周金剛毫不氣餒,繼續和他瞎掰閒扯。

    「裡面有饅頭和燒鵝,拿給大家分食。」安怡把包袱扔給陳知善,借口要方便,朝著西邊的灌木叢慢慢走去。

    滿眼綠色,有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密密匝匝地盛放於灌木枝頭,自有一種蓬勃之美。安怡視而不見,逕自走向灌木叢深處,直到看見一棵滿是利刺、已是半死的灌木才停下來,左右看看,確信無人後,飛快掏出那根短小尖利的鐵釬,蹲下去飛快地挖起來。

    土裡埋著一個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荷包,破敗腐朽如枯葉,唯有上面的織金還閃閃發亮。安怡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手輕輕揭開殘敗的布料,取出裡面一枚銅錢大小的翡翠平安扣。平安扣綠得猶如春日梢頭最綠最透的葉片,內緣處鐫刻著米粒大小的一個篆字「安」。

    安,定也,好和不爭曰「安」。

    可是好和不爭給她帶來的並不是安定,而是刻骨銘心的痛苦和悔不當初。安怡望著湛藍的天空輕聲道:「祖父,您在天之靈當是有知的,不然也不會讓孫女再做了安家人,您要保佑孫女,讓惡人受罰。」

    「安怡!大侄女兒?你怎麼去那麼久?」遠處傳來周金剛雷鳴一樣的聲音,安怡擦去眼角沁出的淚,迅速將泥土掩回原處,把平安扣穿在早就備下的紅頭繩上貼身戴在頸上,大聲應道:「來啦!」

    「這是給你留的。」陳知善把一個雪白的饅頭和一隻鵝腿遞給安怡,敏銳地發現安怡的眼睛有些紅:「你的眼睛怎麼了?」

    安怡甩甩手上的水,笑道:「剛才在溪邊洗臉時水進了眼睛。」又將鵝腿撕了塊肉後遞還給陳知善:「我吃不完,給你。」

    陳知善接了那鵝腿在手,陡然間有了種說不出的甜蜜之意。

    周金剛抓著鵝翅在一旁啃,目光從二人身上掃來掃去,「嗤」地一聲笑起來。

    陳知善心中有鬼,給他笑得臉紅耳赤。

    鷹嘴石過去的這段路相較來說比較寬敞平坦些,周金剛打馬與安怡並肩同行,輕聲道:「大侄女,你聽來的這個消息竟似是真的。」雖然老蔡頭不承認,但給他磨來磨去也透了幾分口風,興許深山裡的老獵人是知道些的。

    「太好了!」安怡佯作十分歡喜。她當初想從這大山裡頭逃出去,可謂是想盡了一切辦法打聽,做了很多準備,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用上就枉丟了性命。

    周金剛摸著才刮了鬍子的光潔下巴讚道:「也不曉得你爹那個糊塗鬼怎就生了你這樣一個精明的姑娘。」小小年紀就認得操持生計,知道提醒劉秀才往京城去投奔劉嵩,聽說這山裡有隱秘的小道可以繞過飛龍關直達靺鞨,就看出這裡蘊藏的軍事機遇並告知自己。這姑娘不要太精明。

    安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周叔,您日後若是發達,可不要忘了我這個侄女兒。」

    周金剛哈哈笑道:「要是真的,你就是我的親侄女兒!」

    安怡笑道:「那行!將來若您功成名就,我有事就只管來找你了!」

    她年紀雖小,尚且一臉稚氣,周金剛卻從中聽出了凝重認真的意味,竟讓他不敢等閒處之,便認真應道:「行!我應了。只要不是殺頭叛國,大奸大惡之事,我老周應了。」

    豪爽講義氣、聰明、懂得抓住一切機遇並知道給自己留後路,這樣的周金剛應該不會浪費她這片好心。安怡笑著舉起手掌:「您放心,斷然不會是這種事。」

    周金剛爽朗地和她一擊掌:「說定了!」

    次日傍晚,眾人累得精疲力竭之時,終於在一處山窪裡看到了山民家中升騰而起的炊煙。

    「這就是野草裡了。」老蔡頭敲敲旱煙桿,瞇縫了老眼指點著山窪處那聚集而居的十多戶人家,「這裡的人窮,也沒什麼見識,沒怎麼出過山。只有村東頭的老胡家還好,你們要收獸皮草藥山珍都可去尋他,他是個本分人,但他兒子胡三賴經常往山外跑的,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陳知善道:「胡三賴,這名兒聽著就不像是個好人。」

    蔡老頭道:「可不是,他在外頭吃喝嫖賭樣樣在行,回到村裡就欺男霸女,不高興了連他爹都要挨他的拳頭,唯有他老娘能治得住他。今年年初,他還生生折騰死了個不知從哪裡拐來的俏媳婦。可憐見的,聽說還是個什麼大戶人家、金尊玉貴的小姐,長得神仙似的,也不知怎地就落入了他的手,連飯也吃不飽,還得干重活。聽說死時餓得皮包骨頭的,全身沒一處好的。」

    陳知善不由得睜大眼睛:「什麼?這樣他也不吃官司?」

    從看到野草裡的炊煙起就一直沉默不語的安怡此時方淡淡地道:「別說笑了,能吃什麼官司?這大山深處山高皇帝遠,村子裡哪家不是沾親帶故的?誰會為個來歷不明的外人傷了彼此間的和氣情份?」

    「是這麼個理。」老蔡頭收了話匣子,起身道:「走罷。咱們就去他家吃飯住宿。」

    陳知善嫉惡如仇:「他家既是這樣,怎地還要去他家吃飯住宿?」

    老蔡頭笑道:「我的陳公子也,這窮鄉僻壤的,只怕其他人家你們下不去腳,更不要說是吃飯住宿了。且你們這麼多人,誰家安排得下?也就只有他家了。」

    陳知善賭氣道:「那我也不想便宜他家。」

    「就去他家。」安怡催動驢子,當先往村落裡走去。她此行專為他家而來,怎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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