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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高來低去 第五章 、請你配合 文 / 胡小謅

    檢察院找人說是協助,那是客氣,凡是被檢察院「請」協助的,往往與舉報有關。十幾年的警察生涯,喬銀忠從未跟省檢察院打過交道,難怪瞅著眼生,但不打交道不等於這方面一無所知。

    他聽說上邊檢察院下來人都這德性,有的「協助」完了沒事,有的一「協助」就「協助」好幾個月,有的乾脆給「協助」進去了,有的連腦袋都給「協助」丟了。執法機關,工作性質大同小異,他們刑警大隊對待有犯罪嫌疑但缺乏直接證據的人,通常採取的第一步不也是這一套麼,淌淌水深淺也好,摸摸底兒乾濕也罷,目的只有一個,形式為內容服務。

    如今這年頭,請你自有請你的依據,也許太平無事,一旦找到空隙就不一樣了,先軟後硬,先客氣後威風,不抓著蛤蟆捏出尿,一般是不會輕易撒手的。公安局如此,檢察院更不例外,他這一「協助」自然也是凶多吉少,但他心裡有數,盡力鎮定情緒,問可否將眼前的案子處理一下再走,並簡要介紹了案情。

    「不行,馬上就走。」回答得不容置疑。

    「你們到底要我協助什麼?」喬銀忠臉色有些難看了。

    「你不要多問,請配合我們工作。」檢察院的同志目光一凜。

    「配合你們工作?」喬銀忠忽然變了臉色。

    喬銀忠坐著不動,手有些抖。這樣的場面和問話方式他也曾刻意製造過無數次,任何刁蠻強橫的人物,只要他或他的手下嚴肅地提示這一點,大多都會挫了銳氣,白了臉色,乖乖地按要求辦。重案中隊長左吉勝沉不住氣了,在旁一直沒有找到插嘴機會。他跟喬銀忠在刑警大隊不僅僅是同事和上下級關係那樣簡單明瞭,還是長期以來的剔徑交頭的鐵哥們關係,這在公安局內部也不是什麼秘密。

    一聽要帶走喬銀忠,左吉勝虎一下子立起來,橫在中間大聲說:「那不行,我們這裡是公安局,跟你們一樣也是執法機關,你們找喬大隊有啥事最好就在這說,我可以迴避。」檢察院的兩位同志沒理會他,目光盯著喬銀忠,似乎看他如何反應。

    這一手讓左吉勝有點兒尷尬,如果人家硬來,在他們的一畝三分地頭,他也可以採取「措施」,鬧大了,驚動了領導,也就達到了他攔截或嚇阻的目的,至少吧,也可以延緩一下時間,為喬銀忠創造一點考慮對策,從容應對的機會。如果就這麼輕易把大隊長給帶走了,傳出去不好聽,對喬銀忠也絕對不利!

    左吉勝雖說平時也拿自己當個「人物」,但事實上顯然是來者不差,人家不理他,只專注喬銀忠,看他如何反應,顯然此時此刻只能是快當快當嘴而已,於事無補,他可以盡情折磨需要口供為他們辦案提供有利可圖的那些人,而對面前兩位,他束手無策,一不小心甚至還有幫倒忙的危險。

    喬銀忠當然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依他的個性和在大鼎的實力,他完全可以不配合他們,他們暫時也拿他沒有任何辦法,但他頭腦十分清醒,他不會因小失大。

    誰都知道,國家機器是不容抗拒的,這兩個檢察院人員的背後代表的是一種更高一層的執法監督機構,一種正義,而這一提示的潛台詞是如果不「配合」將強制執行,面對這樣強硬的提示喬銀忠還是初次,臉上的笑就僵住了,沒有說話,突然得沒有任何迴旋餘地。一瞬間,他有點兒恍惚,腦海裡奇怪地快速閃過了幾張熟悉的面孔,一張是兒子小生,另一張還是「兒子」堅果,然後是情人徐佳佳、老婆胡秀麗……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恐懼的末日的幻覺。

    不過也就是一瞬間,在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的時候,喬銀忠只能選擇「配合」他們。

    刑警大隊其他辦公室的人都不知道省檢察院來人請喬大隊長「協助」,大概局長丁黎明也不清楚,否則肯定要通通氣,事先叫他到局長室的。

    喬銀忠無奈,簡單對左吉勝交待了一下,就跟檢察院的人走出了自己的辦公室。結果一下樓,門口就見早有一輛印著檢察院標誌的黑色奧迪a6警車等在那裡了。左吉勝一直跟出來,但他再沒說話,辦公室裡也跟著探出許多腦袋,表情各異,有人高興有人憂。

    幾分鐘後轎車開到市賓館門前。後面不遠處也悄無聲息停下了一輛警車,檢察院的人回頭看看,也不理睬,轉身把人「請」進了屋。

    賓館裡的服務員見到喬銀忠打頭進來,以為他又要在這裡包房辦案,對他還是那麼謙卑熱情,一口一個「喬大隊長」地叫著,在前頭引路。這種恭恭敬敬的禮節讓喬銀忠心裡多少有些安慰,看來問題不大,聽說問題嚴重的直接就拉到黑山市,有的直接給帶到省裡去了。

    兩位檢察院同志將他一直帶到賓館十四樓最裡邊的一個房間,喬銀忠不迷信,但人家開門時他瞥見房號心裡突然覺得不太吉利,想起老婆胡秀麗成天在家裡早晚兩頭給自己燒香拜佛,心裡不好受,不知純屬巧合,還是另有深意,檢察院早就為他開好的房不是他之前辦案包房一直在用的「1418」,而是「1414」。

    1414?

    靠!

    一進屋他身後的門卡地一聲就帶死了,他心裡陡地一哆嗦。這個全縣唯一的三星級賓館,做為公安局的特殊辦案基地,他一年至少有半年左右是吃住在這裡的,尤其是1418房間,熟悉的沒法再熟悉,就跟自己的老婆一樣,前門在哪,後門在哪,什麼地方休閒娛樂,什麼地方獲得快感和激情,什麼地方能夠安全逃生,再往下說哪兒長個痦子哪兒有點愛人肉,是吃湯喝水還是淨撈乾貨,即便長期不光顧也一清二楚。

    檢察官:「喬銀忠,規矩點,這裡不是你的辦公室。明白嗎?」

    喬銀忠一笑:「都是同行,你們用不著這樣。我又沒有犯罪。」

    檢察官:「不用怎樣?」

    喬銀忠欲言又止。掏出中華煙自顧點上一支。

    他心裡不以為然。看來享受是現代人的共同追求,即使省檢察院辦案,即使是以「檢察」別人為己任的檢察院幹部,也與他的刑警大隊辦案有著某種共通的相似之處。他們不會不知道在這種地方辦案每天開銷是很高的,這麼一想,喬銀忠的心頭鬆快了不少,甚至有點瞧不起他們。

    「我們今天叫你來這裡,別拿你還是刑警大隊長,何去何從就看你的態度。如實回答我們提出的所有問題,不要問為什麼,這是一條基本的紀律。好了,現在開始。」

    喬銀忠知道他們要問什麼,但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問。開場白有點過於嚴肅,但最初的問話卻鬆鬆垮垮。兩位檢察院幹部一進屋就從公文包裡掏出了筆記本和記錄紙,雖然訊問程序和方式跟刑警大隊辦案差不多,但經驗與技巧上顯然差遠了,明知故問地問完姓名、年齡、職業等等並記錄在案之後,便聽著有點跑題。

    兩位少檢察院的檢察官,老的姓孫,叫孫唯哲,小的姓韓,叫韓大壯,都是精幹力量,拿下不少漂亮的活,不過,相對於他們更擅長的經濟犯罪案件,刑事就塊經驗尚不足也是事實。他們進門先把手上的包放下,回頭打量一下喬銀忠,臉色一直保持著一路上的冷色調。

    在喬銀忠眼裡一老一少兩位檢察院幹部好像根本不得辦案要領似的,東一耙子西一掃帚地亂提一氣,給他的感覺根本不像讓他「協助」的樣子,沒有一點章法。

    什麼你們現在的辦案經費縣裡每年是怎麼定的盤子?有人告你們公安局個別領導在執法上問題不少你是怎麼看的?丁黎明局長的「嚴打整治」工程到底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達到預期目的?等等。

    喬銀忠一聽都是些與己無關的問題,不由得放鬆了警惕。心想省檢察院也真有意思,整這麼兩個小子跑這來問這些沒邊沒影的事兒,白耽誤我的時間,起先還一本正經地請我「協助」,看那裝模作樣的架勢挺唬人。

    想不到省檢察院也就這麼個水平,看來有人說的不錯,現在的不正之風真是無孔不入,省檢察院要都是這樣的工作人員如果能幹好檢察工作,司法不**才是怪事?真有意思!

    然而,喬銀忠畢竟是富有經驗的老刑警。他仍然不敢大意,他不相信這兩個人真就這麼沒水平,把他從公安局「請」這來僅僅是「協助」他們這樣的事,心裡雖說不敢大意,目光卻慢慢有些溜號。這種思想游移當然盡收訊問者眼底。

    年齡大一點的孫唯哲歎道:「景色不錯啊!」

    喬銀忠收回目光。

    不錯,景色的確很美。賓館對面就是雲霧山莊,如果不是明白自己此刻所為何來,窗外那些映入眼簾的青峰重疊,雲樹迷濛,濃雲密霧織成的面紗終日籠罩著的重巒疊嶂和谷深林密的大山也許會放鬆他的根根神經,在他的眼中留下另一番印象。

    然而,此景非彼景,自己在此辦案累時西望山澗,那一道瀑布飛落碧樹深谷,怎麼看都覺得猶如一條銀鏈盤於青山綠葉之間,雖然聽不到它的聲響,卻彷彿能夠感覺它的氣勢磅礡,可是如今再看,倒讓對這一切並不陌生的喬銀忠另有一番新的感受,好像自己的日子也即將隨著那飛流直落谷底。

    他不僅看到峽谷上懸崖峭壁,危石聳立,更看到各色各樣的火山石縱橫水中,在陽光照射下,閃耀著五彩光芒,如同他前半生的美麗時光。跌宕起伏,有聲有色,卻似乎永遠是有驚無險,可是再往前看,大斷崖寸草不生,崖下溪谷激流聲若雷鳴,人要是跌下去,怎知道那就不是眼下所處情況的暗示?

    還有——雲霧下,山谷間,沿崖競洩溪中的水流吼聲震耳地離開母體後自西向東匆匆形成一條狀如巨蟒的大江蜿蜒而下,聲若雷鳴地一路狂奔,他知道那浩浩蕩蕩流經這裡的水奔向渤海入海口,匯入浩瀚的太平洋……

    澗戶寂無人,紛紛自開落。

    徐行踏斷流水聲,縱觀寫出飛鳥跡。

    莫誇耀,也須是轉過那邊才得。

    一行字,幾句話,不知不覺再次映現在頗有傳統文化和同感的喬銀忠腦海裡,一瞬間,這情景讓他眼前幻化成一些若隱若現的身影。高子和?還是那些老和尚?還是誰?但是這一切,唉,也許眼下對他毫無意義,也沒有時間讓他聯想。也許他眼下唯一能夠「採取」的對策就是打一棒子躲一躲,拖到何時算何時吧!

    嘮著嘮著那個年齡大點的孫唯哲突然話鋒一轉,「你認識孫偌蘭、魏學才吧?」

    喬銀忠回答:「認識。」

    檢察官:「怎麼認識的?」

    喬銀忠說:「我抓過她們。」

    檢察官:「為什麼事?」

    喬銀忠:「他們夥同姦夫殺害親夫謀害親子……」

    檢察官:「你還有些事沒和組織上說吧,說說吧!」

    喬銀忠一笑:「我放了她們。」

    檢察官:「為什麼放了她們?」

    喬銀忠:「工作需要。需要我詳細跟你們講講嗎?」

    「其實你說不說都沒有關係,我們不掌握確鑿的證據能好幾百里地跑到這裡來跟你聊閒天麼,再說,你也是個搞刑偵的人,什麼事不說你也都明白,如果僅僅是你說的那些事,大鼎當地檢察院就辦你了,孫偌蘭、魏學才也早就槍斃幾個來回不止了,不用我們省檢察院吧?為什麼沒斃?為什麼我們上門請你?說說吧!」

    「看走眼了,tmd!還真會裝大瓣蒜!」喬銀忠不吭聲,不動聲色聽著,心裡不服。

    「老實說,孫偌蘭、魏學才背後到底跟你干了哪些事如果說清楚了,也許不算個什麼事。都是搞執法的,能照顧到的我們會盡力照顧,你沒看看,這些年沒有犯過這樣那樣錯誤的執法人員能有幾個,哪個同志因交代清楚了自己的問題栽跟頭的?」

    「那,請問,你們今天找我到底什麼意思?」他開口道,點燃一根煙。

    「我們找你,無非是想把事情澄清一下,以後注意就算了。跟你說句到家的話,我們這次下來到黑山市只是一走一過,重點是另外兩個市,你的事只是捎帶過問一下,不得不對有關舉報件有個交待,你要產生什麼牴觸情緒,背什麼思想包袱就失去了我們到這裡來的良苦用心。對於我們,通過這件事是想跟你交個朋友,你說對不?」說著,年齡大一點的孫唯哲還和他握了握手,態度挺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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