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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高來低去 第九章 面目背後 文 / 胡小謅

    大約晚六點鐘左右,一個三十多歲魁梧健壯的青年悄默聲息地把警車開進國稅局後面的一幢樓房。他先坐在車裡左右看了看,目光犀利機警,面容英俊沉著,見樓門洞四周無任何異常,習慣地順手將皮衣領口往上提了提,低縮著頭,進樓前又前後左右細細地瞧瞧,就匆匆走進了一個樓道口裡。樓面灰暗的顏色和濃重的雨漬都標誌著這座樓房早已從輝煌走向沒落。

    喬銀忠不是沒有能力給徐佳佳和「兒子」弄一套漂亮的洋房住著,主要還是從低調考慮,而且這樣的地方適合她們母子生存,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打開房門,裡面的輝煌才會嚇你一跳,其豪華舒適,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這其實也是徐佳佳滿意的根本原因。

    在三樓右門前他停下來,站一站,按了兩下門鈴。

    一個纖巧秀麗的年輕女人很快打開門。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悄悄將門關嚴。那女人突然展開雙臂,緊緊繞住來人的脖子,「又好幾天沒來了,兒子都想你了,也不來個電話,」鬆開手,又說,「你不讓我打你手機……」說著便從那真誠晶瑩的大眼睛裡湧出幾顆濕潤潤的淚珠來。

    她彎腰從旁邊的鞋架子上給他拿拖鞋。

    起身的工夫,來者重新緊緊地攬她在懷裡,慢慢地、從容地伸出舌頭將女人那潔白紅潤的臉腮上的淚珠一顆顆地吸進口裡,長久地、深深地將那鮮嫩的臉蛋兒仔仔細細地親個遍,「寶貝兒,這七八天一直有事,哪有時間哪!」「總是有事!」兩個人纏在一起。女人突然掙開他,兩隻水汪汪、毛茸茸、甜美美的大眼睛不錯珠地盯著他,「怎麼瘦了,臉色也不好看,累的還是和誰生氣了?」

    「沒有,別瞎猜,除了你誰敢讓我生氣?」他不希望她知道任何與他們無關的事情,趕緊調整情緒,做出輕鬆的樣子,臉上也顯出歡快愉悅的喜色來。「兒子好吧?」

    「這兩天有點發燒,就想你!」

    喬銀忠才撇開女人,趕緊進到臥室,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嘴角流著長長的涎水在床上睡著了。他湊過去拿鼻子輕輕摩挲著男孩的小臉蛋,「嘿嘿嘿,臭小子,我的寶貝兒子,你不知道爸爸今晚來看你嗎,咋還睡著了呢,想爸爸了嗎,啊,小可憐兒的!」不知他的鬍子扎癢了孩子,還是魚兒吸水般地挨著小男孩的臉蛋和額頭反覆親吻把他弄醒了。男孩一愣,揉揉睜也睜不開的眼睛,看樣子好不容易才認出眼前這麼近的人是誰,笑了,吱呀學語,「爸爸——」

    「哎!你好吧,你好吧,兒子?」

    他雙手將小男孩高高舉過頭頂,把小雞x雞放在嘴裡親吻著,嘖嘖嘖有聲,哈哈哈地逗著笑著,兩個人不一會兒就滾倒在大床上。女人已經悄悄扎上圍裙進廚房去了。

    飯後,女人早早將三歲的兒子哄睡了,兩個人就在另一個房間的雙人床上折疊起來。衣服都一古腦兒地拋在地板上,在柔和的甚至有點曖昧的有色光下,床上兩條絞在一起翻滾廝殺的**愈發顯得白花花一片,像兩條在波谷浪尖上飛梭跳動的銀魚,大起大落,歡聲陣陣,臥室裡像播放公安機關查禁的港台或西方三級片似的鏡頭和音效。

    扔在地板的褲子上的手機響了。

    音樂聲象給他們伴奏一樣響了七八次,沒人理它,停一下,它又響,「你接吧,等一會兒……」女人仰起脖子瞅瞅地下,「不管它,沒事!」但在女人的堅持下,身上的男人才不情願地伸手,她擔心他耽誤了工作,他則念念不忘檢察院審查對自己造成的影響和精神壓力,沒好氣地拽過褲子摸出手機看看號碼顯示。

    再掃一眼,打開:「局長,我銀忠。啥事?什麼?家屬報的案?知道了,你讓劉斌帶幾個人先過去吧,我現在趕不回去,對,我在市裡呢,警校來了幾個同學,我一會兒完事就回去。好吧?」姑娘有些吃驚地望著他,原以為聽到這樣的消息,情緒肯定得受影響,沒想到,手機啪一聲關了,他一個鷂子翻身上床又把她擄在懷裡。再翻騰時,勁兒更足了,比先前的激情還凶還猛。

    完事喘口氣,徐佳佳點燃一支煙送到他嘴上,替他擦擦汗津津的臉和胸口,草草擦拭一下自己,然後下地去角櫃給他沖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平時喬銀忠喜歡用巴西黑咖啡豆親自看著它們從宛豆的形狀慢慢變成濃香的液體,然後流入自己的肚子裡,但兩人激情後便拿它對付,她眼睛裡現出好奇和天真,終於忍不住柔聲問:「忠哥,咋回事呀?電話裡是不是說失蹤了,誰失蹤啦?」

    喬銀忠半仰著身子,略一沉思,搖搖頭:「該你知道的,我會告訴你,不該你知道的你也別瞎打聽,說你也不懂,都是內部的事。」兩大口把煙抽去大半截按死在煙缸裡,就去摟她那啥也沒蓋的白嫩細腰。

    手機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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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銀忠的人生一直在路上,像一條漫長的紅領巾,圍繞在他的脖子前,讓人始終無法忘懷那種眷念。少年時大操場的樹枝上,瀰漫著理想主義的氣息,要低下頭,默念著生活的給予,幻想著將來的一切,許多問題他會比一般同齡孩子早熟,他才能穿過預設的林蔭,看到將來的一個角落已經掀開。

    然後,開始爬樹。在春天,可以欣賞到樹枝下女同學的漂亮和溫存,但是,很快,夢想的錘子會從頭頂上垂直落下。

    他的父親,是個老軍人,可以說功勳卓著,為共和國的根基奉獻了自己無悔的一生。檢察院的人企圖拿這個打開他的思路,撬開他堅硬的嘴巴,顯然是不會成功,兩代人,早已不是一種觀念和理想了。他們並沒有真正分析出他的背景弱點到底是什麼,儘管他們對自己的家庭成員一清二楚,但是他們顯然是找錯了主攻方向。

    喬銀忠是家裡的第二個兒子。父親喬大江曾兩次奔赴朝鮮戰場,歸國時,成了二等甲級殘廢,小縣城裡的功臣,由國家養著。母親是個勤勞樸實的農村婦女,雖說丈夫為國出力成了啥也不能幹的「廢物」,但她忙完外頭忙家裡,一心一意把需要照顧的人侍候得好好的,從不指著多從政府那裡拿一分錢,還把幾個孩子拾掇得利利索索,裡裡外外一把手,有滋有味,紅紅火火,沒像人家少東缺西的,一家人日子過得算還可以。

    真正的不幸,是從母親突然逝世開始的。

    喬銀忠長到六歲時,虎虎生生,非常可愛,既聰明又伶俐。然而也正是在他六歲的時候,母親突然身患重病,不治而亡。

    那時候的大鼎縣農村跟全國沒啥兩樣,大部分日子窮得揭不開鍋,吃了上頓愁下頓還常斷頓。生產隊裡的工分不值錢,十個工分才毛了八七的,別說喬銀忠家,就是有幾個棒勞力的戶幹了一冬帶八夏,秋後算帳時工分倒不少,可一分錢拿不回來不說還常常欠隊裡的「三角債」,一年白忙活。

    別人家都這樣,缺勞力淨是吃飯嘴的老殘廢軍人家自然更是指不上生產隊。喬銀忠母親不僅善良,更是個要強的人,正因為如此,她那矮小孱弱的身子才沒黑沒白地下死力幹活,為的是幾張嘴不餓著,為的是不讓人笑話,一顆頑強的靈魂支撐著喬家的天空。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

    缺醫少藥的農村平時有點頭疼腦熱的都挺著,不捨得花錢去檢查,有好心的給淘渙個偏方什麼的就照單試著治,實在抗不了了,大部分也就病入膏肓,離死不遠了。喬銀忠母親就是這樣,等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動不了了,心裡一沉,害怕自己的病還在其次,她實在是撇不下那幾個孩子呀。

    後來去治,也晚了,大夫回天無力。再說也實在拿不出錢了。

    母親死了。

    不久,父親續娶了朝鮮一谷氏姑娘為妻。據說,是國家給安排的,也算對有功之臣有個交待。可是,父親滿意,幾個兒子卻不認帳,生性倔強、不聽招呼和管束,且幼小心靈中極其懷念母親的喬銀忠從此長期與繼母不睦。

    大半年後,即喬銀忠七歲時,他跟著當時年僅十歲的哥哥搬出去「單過」。

    父親流淚了。

    歷經炮火硝煙流血犧牲沒有落淚的父親,面對親生骨肉分離,流淚了。一方是前妻留下的骨血,不用說難以割捨,說又說不動,勸又勸不轉;而另一方面,是國家的一片好意,自己又確實難以自理,下半輩子他需要這個天賜的女人跟他一起走向生命盡頭。手心手背都是肉,難以抉擇……

    分離出去的喬銀忠小哥倆,住在原來生產隊廢棄的飼養場裡。他們的主要生活來源靠的就是給萬元戶放豬、放牛,掙點零花錢維持生計。

    父親喬大江多次含淚勸說他們回去,但喬銀忠堅決不肯。那時候的他就不是一般的堅定不移,不是一般的有心計,主意正。

    過年的時候,人家都有肉和餃子吃,萬元戶殺了一口豬,給喬銀忠小哥倆分了點豬骨頭,可要煮熟時不小心又讓狗給叼跑了……

    小哥倆眼巴巴地哭,攆也攆不上,人怎麼說也攆不上狗。

    何況平時就餓得打晃,哪裡能跑得動?讓父親喬大江痛不欲生的是他打發人給兒子送去的東西,結果被扔了一地——喬銀忠咬牙切齒發誓賭咒,死也不用他們可憐!

    他才是一個剛剛七歲的孩子呀!老婆去世,兩個兒子孤苦伶仃地「自立門戶」,大年之夜,喬大江遭受到人間最慘痛的打擊,欲哭無淚,將所有的愛傾注在煙袋上,一煙袋鍋兒一煙袋鍋兒地抽,那時明時滅的微弱火亮就像兩個兒子眨眼似的成了他最後生命的閃光點。

    父親的淚水像斷線珍珠,滾滾而下。

    站在村口的大道上,看到多半個村莊正處在沉睡的空氣中。此時,可以選擇進到裡面,也可以選擇路過。許多年前,年少,有太多萌動,嚮往著書本中那些簡單的描述。多年後的消磨,童年的閃爍已經暗淡了,青春的銳角開始遲鈍。在暫時離開與己相關的環境中,有恍若隔世的情愫淡淡飄出。但也不過轉化成一兩聲長歎,笑笑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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