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1151 文 / 簾重
宛雲重新看回主台。實際上她從沒見過鵝掌真品,只見過一次仿品。
這是第二次。
眼前這顆仿品的寶石彷彿更小些,沒有曾經的那枚碎鑽如此奪目,但依舊不損其精緻美麗。
周愈之前的話冷冷地環繞在耳邊。他說他的人生依舊非常完整,有著財富和地位,其他沒有任何缺失。宛雲想著這句話的時候又隱約想起曾經有那麼一個相似的場景,對面的男人沉著臉說:「云云,你不要總感情用事。」
宛雲向身邊人要了根煙。點火,煙草熟悉的氣息迅速蓋過窗外海洋腥氣和船艙內的污濁氣息,她居然很有些懷念。
宛雲纖指夾著煙,過了會,輕輕笑了。
她淡淡說:「好,周愈,我和你玩遊戲。」
「云云?」
周愈一怔,帶著幾分驚奇。
她也驚奇他有幾分驚奇。
競價已經到了最後關頭。
「九十五萬元一次,九十五萬元兩次——」
「四百萬元。」
這次掀開簾子走進來的人,不是面容狡黠的黑人姑娘。
整個船艙的人回頭看聲音來源,對方依舊非常煞風景。
他皺眉說:「……是還需要舉拍賣牌子?」
馮簡沒怎麼費勁便看到角落裡的宛雲。但在見到她手上的煙和旁邊坐的人後,眉頭一沉。
「李宛雲,你好大的本事。」他冷笑連連,大步走過來。
宛雲望著他,周愈冷著臉站起來,館長將自己的椅子向後搬搬。
「馮先生——」周愈說。
馮簡根本不看周愈,他劈手奪過宛雲的煙,再用腳狠狠碾碎。
「你不是戒煙了?現在又抽上?」馮簡譏嘲道,「我不是讓你回去先跟我談?你倒好,自己飛到這鬼地方。我真佩服你,李宛雲,就算你鐵心離婚,就算你鐵心出國工作,依舊能先把自己搞得這麼有情調!你真虛偽,真矯情,真無聊!還有,你到這破島是來參加拍賣也罷,怎麼還來黑市?胡先生,我早知道你性格非常不靠譜?但你居然獨自帶她來這種地方,又和這種人渣坐在一起。實在太過分些!」
這番話得罪了三個人。如果在場的人懂中文,大概會得罪整場人。
館長都有些不太高興,宛雲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準備向外走。
周愈挑眉:「人渣?馮先生還需要『人渣』賞你多少錢,你才能徹底放過云云?」
他使了個眼色,身後早就警惕的私人保鏢走上前準備推搡馮簡。但動作沒有馮簡快,他一腳踹倒周愈身邊的椅子。
這時維護場內的保鏢迅速趕來,拍賣被迫中止。
混亂好不容易結束,周愈被保鏢攙扶走出。
他略微晃一下頭顱,依舊有隱痛。但馮簡也沒占太大便宜便是。
宛雲和館長早就站在甲板上,等待快艇。她身後是海。大音希聲,寬廣無垠,只剩一盤皎潔的明月全部碎在波浪裡。海風不斷吹拂她的長髮,彷彿所有的東西都從宛雲身邊擦過,飛速後退,全部都結束了。
周愈心裡不知為何一緊。
他走上前,柔聲道:「云云?」
宛雲抬頭看了他一眼,說:「走吧。」
下樓梯的時候,馮簡追上來。他一把拉住宛雲,皺眉道:「別跟他走。」
周愈簡直這輩子都沒如此厭惡另一個男人。
他冷冷喝道:「放手。」
宛雲冷淡說:「馮先生還有什麼高見,想繼續指教我?」
馮簡說:「……對不起。」
她挑眉:「為了什麼?」
馮簡想了想,他說:「全部。」
宛雲一聲不響地看著他。馮簡卻非常鎮定,和方才暴徒般的模樣判若兩人。過了會,他緩慢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很小的首飾盒。
鎖扣打開,很小很涼的金屬物事,亮晶晶地攤在他手心。
正是之前拍下的鵝掌。
馮簡低聲對宛雲說:「送給你的。」
周愈在旁嘲弄:「嘿,不過一個仿品項鏈。」
宛雲臉上沒什麼表情,沒有伸手來接。
看她這般,周愈索性坐上觀。
但比她固執的還大有人在,馮簡維持遞給她的姿勢,一動不動。
海風烈烈,彷彿吹得人骨頭隱隱作疼,那極細的項鏈伴隨風劇烈搖擺。
宛雲望著馮簡良久,終於自他手上取過項鏈。
馮簡沒來得及鬆口氣,下一秒,宛雲伸手就將那項鏈擲到身後的大海裡。
——利落的舉動,極其細微的落水聲響,甚至連拋物線形狀都沒看清。連海上浮月的倒影只搖晃幾秒,便恢復最初模樣。
在場人都明顯怔了怔,馮簡反應過來後,非常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當我收下了。」宛雲淡淡說,「我可以走了嗎,馮先生?」
她轉身要離去,不料馮簡又上前幾步,攔住她。
「你又想做什麼?」周愈譏嘲道。
彷彿魔術般,馮簡又突然從手中變出個小首飾盒。
打開,裡面是和宛雲之前扔到海裡一模一樣的項鏈。
館長不由「咦」了一聲。
宛雲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自己最初送馮簡的那條項鏈。自買下來後便一直留在保險箱裡。馮簡自己不可能戴,卻也從不讓她戴,只一直長久地鎖著。
透明鑲嵌寶石的光芒,月光下微微閃爍,就像曾經擁有的美好時光。
宛雲終於抬頭仔細看馮簡。長途飛行的疲倦,鬍子沒有刮,眼角打傷有很淡的血跡,臉色一般的蒼白。
「送給你,云云。」他再次說。
風還在吹。宛雲只覺得那項鏈在自己眼前來回搖擺,像夜晚、感情、共同孤獨的同義詞。迎合著大海、船和月亮,只晃得心都碎了。
但不該如此的。她的人生中從不缺少謊言和傷害。現在在異國,在深夜,誰知道,這可能是他又一次心血來潮和偶爾溫情。等生活重新開始,商人重利,他又會因為更有價值的東西走掉。
宛雲已經非常疲倦,想遊戲也許是不錯的選擇。
「我不需要它了。你說得對,珠寶本身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馮簡視若未聞,他只重複一句話:「送給你。」
如此推托幾次,他根本不放手。宛雲突然心頭著惱。心頭那股長久的怒氣無論如何都按捺不住,她索性接過馮簡手裡的項鏈,不假思索地揚手,再次將這條項鏈扔進大海。
隨著她的舉動,全場再無聲息。
這兩條項鏈價格相加已經非常離譜,此刻當真如銀子落水,多少錢都沒有了。
連周愈都微微色變。暗中示意保鏢靠近,生怕馮簡暴怒傷人。
但他沒有。
馮簡只沉默片刻。
他面無表情,須臾,將自己一直緊握的拳頭鬆開。
第三條項鏈從他掌心倏然流瀉出來。
沒有特殊燈光,首飾盒欠奉,寶石表面帶有凌亂指紋,樣式依舊和前兩條相同——不,並不相同。
頂級的大顆鑽石極透極澈,吸光而燃。伴隨罕見橙色寶石,隱約透著虹粉色調,濃郁到收攏世間所有暖意。兩者針鋒相對又截然不同,若說仿品已然巧奪天工,在真品項鏈面前只淪為玩具。
鵝掌,美到彷彿夕陽裡最後一抹流光,只能駐足以挽留
馮簡用相同的手勢,將項鏈第三次遞給宛雲。
「這是真的鵝掌,」他簡單的說。「我想送給你。你別扔。」
即使在生活最艱難的時候,馮簡的心境也沒有特別接近絕望。
如果有,那一定是這天晚上。因為打架,眼眶和腿很疼。穿得很少,幾乎沒被熱帶海風給凍死。盡量不去想之前被宛雲輕鬆就扔掉的項鏈……價值連城,難以理解,不可饒恕。
諸事不順。
現在他站在回程的火車上,需要到最近的城市才能轉乘國際航班,公事手機依舊不停地響,如同爆炸。
馮簡說到口乾舌燥,徹底喪失耐心關機前,最後一個電話接聽人是何瀧。
「你找到宛雲沒有??!!」
他嗯了一聲。
何瀧滿肚子的火,她壓著聲音:「嗯?什麼叫嗯?鬧什麼?你倆到底又鬧什麼?一個個,話不說就直接走掉?很有趣?當自己三歲小孩?公司不要?企業不要?這裡事情有多少?三叔又惹上麻煩,某三流小艷星要寫有關他的回憶錄……宛靈其實不同意宛雲去國外工作……最近颱風,家裡的溫室倒了,保險公司需要你的親筆簽名傳真……馮簡?你有沒有在聽?!我若是生了孩子如你,非親手燒死你!」
對面並沒有傳來女婿熟悉的掛電話聲。
馮簡揉著眉心,只說:「知道了,等我先回去,」咳嗽聲,說,「媽?」
這稱呼十分彆扭和陌生,馮簡簡直有生以來都沒有叫過這個詞語。此刻只試探叫了一聲,便覺得非常難堪。
何瀧大概也被震撼住,在電話另一頭沉默了得有十五秒。
馮簡等待的異常尷尬,索性乾脆掛掉電話。
不料何瀧這時才開口:「你和云云幾點回城?凌晨兩點,我到時讓司機去接你們。算了,我來開車接你們——喂喂?喂喂?臭小子?喂?馮簡!!!」
馮簡在過道獨自站了片刻,推門走進包廂。
但裡面居然有了第三人。
洋人正試圖以第五種蹩腳的語言搭訕對面的宛雲。
見馮簡走進來,臉色異常不善。洋人識趣地舉起手,誇張道:「先生,我什麼都沒有做。」
馮簡沒吭聲,他伸手朝外面指了指。
「開什麼玩笑?座位又不是你的!」
馮簡用英文回擊:「是的。」他好心提醒,「我已經買下此包廂的所有卡座。」
待他到把人哄出去,宛雲說:「馮總真有錢。」
馮簡鎖上門,抬臂看一眼表:「我們還有三個小時的火車到站,這次你記得別睡過頭。」
宛雲冷冷道:「坐火車?開什麼玩笑。不知馮總身上還留有幾個腎?夠不夠我待會去買頭等艙機票?」
馮簡臉色不由一沉:「好個牙尖嘴利的李宛雲!」
宛雲只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個島?」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
「哦,我以為馮總認為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最重要。」
馮簡沒搭話,他一聲不響地脫去外套,坐回她身邊。
宛雲訝道:「你做什麼?」
「颱風圍城,我原地等了三天,連個直通航班都沒有。」馮簡解釋自己碩大的黑眼圈,「來時我就坐這破火車,已經24小時沒閉眼。你現在安靜點,我需要休息。」
宛雲推他:「你哪裡來的錢?」
馮簡瞥了眼她脖中的鵝掌,再次感覺心臟漏血,瞬時心痛地移開目光。
他平靜地說:「我把自己公司股份賣了。」
宛雲其實早有預料,然而她不由問:「為什麼?」
「——並沒有全部出手,但這樣一來,公司經營權大概不在我手裡,等股東大會表決吧。這幾天一直處理財產分割,還要分心找你。你走之前在大堂和我吵架,又坐上周愈的車,讓我淪為全李氏笑柄。嘖,李家大小姐脾氣還真不可小覷——」
她沉默片刻:「那為什麼來找我?」
「借你之前吉言,也許時間不久,我就和十年前被你潑湯的那個小夥計沒區別,又窮又苦。半山別墅是一定要賣的,到時情況不佳,大概還要逼你將這新項鏈再賣了,才能勉強能生存。不,李宛雲你是完全不懂生存。你這人非常的卑鄙。你扔了老子兩個項鏈。」
宛雲輕聲說:「馮簡,真的很難嗎?我想要你對我說那三個字,真的很難嗎?」
他喝到:「說什麼?李宛雲,你到底想讓我說什麼?現在拜你所賜,我什麼都沒了——我對你如此之好,你還敢問我怎麼對你?你真不知——」
「我不知道!我不懂!我向來笨得很,我討厭繞圈子,我要聽你這混蛋親口告訴我!」
馮簡嘖嘖兩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李大小姐什麼時候你都學會用混蛋這字眼?你似乎比較喜歡炫耀上流社會裡華麗詞藻。」
「馮簡!」宛雲突然變得很脆弱,她眼淚汩汩地流下來。
馮簡終於閉嘴了,轉開視線。
她還哭什麼?多日來自己才非常疲倦。他的價值觀向來如此,也自認明明沒有做錯。但積壓的煩躁和不安卻總是總是在堆積。這只是個自顧不及的世界,他們明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物。
他恨周愈,恨宛雲,恨他們那些花腔和無謂的舉動行為,更討厭被這些人當傻瓜——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多因為無聊感情引發的蠢事?還發生在自己身上,仔細想想非常可怕。
他碰上了瘋子,難道瘋可以傳染?
這件事發展到此,似乎只能有這麼一個解釋。
馮簡說:「李宛雲,如果我愛你是正確答案。那以後你能不能別總問我這個問題了?」
宛雲看著他。
「你明明都知道。」他頓了頓,說,「但你總要我說好話來哄你,真是大小姐作風。我說了,你現在滿意了?」
怎麼可能滿意?宛雲握緊了胸口的項鏈,她簡直像是從地獄邊緣走回來。
如今,她需要重新認識自己,也需要重新瞭解馮簡。
那男人的壞毛病比預想中更多。非常勢利,自私,嘴壞,傲慢,膽小,頑固,品位差,不解風情,一害羞就咒人去死……
「我愛你,」馮簡喃喃說:「但我實在還有更多話想繼續問你。」
「不要客氣。」
馮簡張了張嘴。
問什麼?他有很多問題,但又覺得早就隱隱收到答案。
他們只需要更多,更多的時間。
然而此刻完全沒有樂觀輕鬆的心情。他們以後還要面對更龐大的生活。
馮簡喃喃說:「李宛雲,李宛雲,我有沒有說過我特別佩服你……」緩慢靠在她身上,「現在我非常的頭疼,我得睡一會。」
宛雲笑了。
她擦乾眼淚,將馮簡的手貼在小腹:「那你先睡。等睡醒後,我還有另外一件更頭疼的事情急待告訴你,想必到時你會更佩服我。」
馮簡哼了兩聲,不甚感興趣地合上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