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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92章 文 / 八月薇妮

    1944年的炎夏,綿延的炮火在錦城響了半個多月,錦城周圍除了原家堡,盡數被蠶食,錦城跟原家堡就好像是平原上的兩方孤島,在戰事風雨之中飄飄搖搖。

    陰霾籠罩著這一片大地,就好像整個天地都陷入了最絕望最沉悶的時刻。

    然而就像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是破曉之前一樣,在堅忍與抗擊之中,陰霾終有散時,而黎明終會不可遏制地降臨。

    楚去非的軍團跟日軍以兩敗俱傷的打法中漸漸耗盡,大病初癒的楚歸,召集了錦城的幫眾兩千餘人,投入最前線。

    仁幫的子弟都是楚歸一手帶出來的,多數是青壯年,個個像是猛虎一般,不僅凶殘,而且堅決,就在戰火逼近,其他幫派或者自發解散或者剩不了幾個人的情況下,仁幫卻依舊屹立不倒,上下一心,極少有幫眾逃走分散。

    兩千多人,五個堂的堂主們負責記錄好名單,遞交楚歸。

    大家都知道如此很簡單的一個道理:仁幫的子弟,沒有臨陣退縮的,有人來搶地盤,就一定要殺回去。

    不管來的是誰。

    死了的,家裡的人都交給三爺照顧,有三爺的一口飯,就有他們的。

    楚歸站在路口上,一個一個地看著他們走。

    他們報出自己的名字給三爺聽。

    三爺仔細地看著每一個人,聽到名字的時候就說一聲「好」,他的神態跟聲音,讓仁幫的弟子覺得,他記住了他們的臉跟名字。

    隊伍中有幾個十幾歲的少年,楚歸覺得面生,就問:「你們是哪個幫的?」

    少年略有些靦腆,卻說:「我們是祁鳳老大的!」

    楚歸一怔:「祁鳳?」

    少年挺了挺胸:「以前是祁鳳老大照顧我們的,他走之前,讓仁幫的大哥照顧我們,所以我們也是仁幫的。」

    楚歸看著幾個少年稚氣未脫的臉,他們臉上儘是驕傲,而毫無畏懼或者忐忑之色,彷彿面對一件極榮耀的事。

    那像是猛虎般的兩千人頭也不回地去了前線。

    槍炮聲裡,每天都有人死去,湯博,廖澤……仁幫幾個堂主也都相繼陣亡。

    一個個熟悉的人名報回來,每聽一個,楚歸的臉色便白上一分。

    在炎夏中病情初癒仍舊咳嗽不止的三爺,迎來了人生中的最大的劫。

    那一天,楚去非躺在楠木棺材裡,一身制服依舊筆挺整齊,掩住了身上的彈孔。

    他的臉依舊像是以前那樣,英武而俊美,又帶一點斯文,堪稱儒將的完美典範。

    只是臉色稍微有一點鐵青,看來比昔日多了一份清冷。

    整個楚府,白幡舉哀。

    錦城同悲。

    楚去非被搶回來的時候,繼鸞隨行,戰事吃緊,楚歸不放心,幾次探望都給楚去非罵了回來,後來繼鸞便替他去。

    在最後一次的時候,繼鸞跟一個副官把楚去非帶回來了。

    只不過他已經無法開口說話,無法睜眼看人。

    繼鸞不能想像自己竟把楚去非帶到了楚歸面前,一路回來的時候她整個人便木然了,腦中一片空白。

    但是就算瞞,也是瞞不住的。

    楚歸見了楚去非之後,雙臂把人抱了,喚了幾聲「哥哥」,聽不到應聲。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還沒來得及流淚,便噴了一口血。

    他踉蹌倒下的瞬間繼鸞有種錯覺,似乎楚歸會跟著楚去非而去。

    但出乎繼鸞所料,醒來後的楚歸鎮靜了許多。

    這半個多月來他瘦了好些,眼神卻更見銳利了,不用人扶,自己走到棺木旁邊。

    楚歸低頭看著裡面的楚去非。

    楚歸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段日子來,他送出去的仁幫兄弟一個一個地沒了,楚歸就有一種預感。

    尤其是楚去非嚴禁他去探望他。

    他曾看到作戰中的楚去非,從他的眉宇裡瞧出一份寧為玉碎的凜冽氣息。

    但是尚未成真,他就不以為真。

    一直到楚去非真的就這樣回來,在他的跟前。

    楚歸出神看著安靜地楚去非,不再跟他談笑,也不再對他呵斥的兄長。

    那樣歡笑無忌曾嘲諷他的容顏,那樣堅強有力曾攬過他的手臂。

    都成了過去,都化了雲煙。

    以後再也沒有他了。

    這個念頭把他的心也碾碎了,變成一地的血肉。

    老九跟繼鸞齊齊看著楚歸,然而誰卻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做。

    繼鸞握緊了手,手心裡還有些滾燙,似乎還沾著楚去非的血,她趕到的時候,楚去非還有一口氣,撐著不散,一直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說完了那句話。

    可是……繼鸞心裡知道:若沒了他,那些話又有何用。

    她明白得緊,楚歸跟楚去非,就像是祁鳳跟自己,誰也不能離開誰,離開了誰,都無法完整。

    她想勸又出不了聲,於是只能守在他的身邊。()

    楚歸的手一點一點地撫過楚去非的臉,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容顏。

    他就坐在棺木前,守著楚去非,兩天兩夜。

    無人敢勸。

    楚去非死後兩天,錦城被日軍攻佔。

    仍舊掛著白幡的楚府,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密斯李身著日本軍服,昂首闊步,她以前都是穿洋裝的,忽然換了這麼一身,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然而卻沒有人有閒情笑。

    密斯李身邊帶著十幾個日軍,拉開架勢走到靈堂前頭,繼鸞跟老九一左一右攔上前。

    密斯李掃了老九一眼,目光落在繼鸞面上,笑容在臉上一閃而過:「陳姑娘,這麼快又見面了。」

    繼鸞對上她的雙眼,察覺這會兒的密斯李跟先前全然不同了,原來刻意流露出的天真刁蠻蕩然無存,這女人身上散發著一股陰冷的氣息,笑得也陰森森地,而且從她走進來的步伐舉止上可以看得出是個真正的高手。

    現在她已經不需要隱藏什麼了。

    「你來幹什麼?」繼鸞卻毫無畏懼。

    現在是魚死網破的時候,不必對入侵者手下留情,真的對上的話,弄死幾個,也算夠本。

    「我是代表阪本大佐來弔祭楚少將的,」密斯李掃一眼繼鸞身後的靈堂,目光在楚歸身上停住,「順便慰問三爺……」

    繼鸞無聲冷笑。

    密斯李收回目光,傲然又道:「阪本大佐正在接受軍部發來的賀電,因為成功攻下錦城,大佐很快就會被晉封為少將,但是,大佐很佩服在這場戰鬥之中楚少將的表現,雖然,因為少將……以及楚三爺的頑抗,讓我們付出了三倍的兵力……」

    老九在旁邊聽她侃侃而談,覺得這女人的模樣實在可厭之極,聽到這裡就忍不住說道:「□奶奶的,小鬼子你們活該!」

    密斯李身後的幾個日本人面面相覷,有人便舉著槍踏上前來,守靈的幾個仁幫的兄弟本也正在戒備,見狀也都衝上前來。

    密斯李一抬手,日本兵將槍口略往下垂。

    繼鸞示意老九按捺,密斯李看向繼鸞,道:「你們中國人有句老話,叫做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現在是我們打贏了這場仗。我今天來,一是對傳達大佐對楚少將的敬意,二,是想奉勸楚三爺……畢竟,先前我跟三爺也是相識一場。」

    繼鸞見楚歸毫無反應,便問:「奉勸三爺什麼?」

    密斯李道:「三爺把仁幫的人送去戰場,雖然是義勇之舉,但對我們也造成了很大的損失!本來……是要槍決的,但為了維護錦城安定,所以想要請三爺戴罪立功,只要三爺肯出面宣佈投靠我們大日本帝國……那麼大佐可以不再計較三爺之前的所作所為。」

    在場的幾個人聽了,個個怒血上湧,老九怒道:「我□媽的……」怒罵未已,只聽密斯李身邊的日本人一聲咕嚕,接著槍聲響起。

    繼鸞百忙中把老九往旁邊一推,卻有些晚,老九身子一晃已經負傷,幾個仁幫手下見狀,便也開槍還擊,一瞬間槍聲此起彼伏,雜亂的槍聲之中,外頭守著的日本兵一擁而入。

    密斯李道:「不要不識抬舉!」話音未落,忽然察覺不妙,剛要退後,喉嚨卻已經被人鎖住:「我從不知什麼叫抬舉!」

    密斯李身不由己昂頭,對上繼鸞雙眸,心道這女人出手好快!

    原來繼鸞見敵眾我寡大事不妙,便想擒賊先擒王,當機立斷便出手制住了密斯李。

    繼鸞掃視現場情形,見老九先前躲得快,只傷了肩膀,此刻正爬起來,便對密斯李道:「叫他們住手!」又示意老九,「去護著三爺!」

    這邊密斯李一抬手,湧入院中的日本兵足有百餘,密蟻排兵般端槍站住。

    密斯李橫她一眼:「陳姑娘,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先前我也說過成王敗寇,弱者就該乖乖地服輸,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繼鸞輕描淡寫地看著她:「那麼現在你也敗在我的手下,是不是也該乖乖服輸?」

    「你不過是趁我沒有防備而已,」密斯李雙眉一皺,又冷笑:「何況,楚三爺如果不肯低頭,這錦城裡的中國人,可有的是願意出面的,大佐一怒之下,三爺恐怕……」

    「你們來入侵,難道叫我們防備過?」繼鸞淡淡說道:「另外,別人要怎麼是他們的事,我們三爺,不當漢奸。」

    棺木旁邊的楚歸聽到這裡,便緩緩地抬起頭來。

    繼鸞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先前對她來說,最大的事就是養家,照料祁鳳,什麼軍閥,日軍,國共……都很遙遠,日子太平就努力謀活計餬口,日子鬧起來不過是世道不好,千方百計活下來便是,身為女子處在這世道裡,她沒閒暇功夫去關注其他。

    但是在此時此刻,面對這些帶著槍闖進來的日本兵,聽著密斯李所說的話,向來隨遇而安的繼鸞,忽然明白了一些事。

    前些日子學生上街遊行,他們喊「停止內戰,一致對外」,又喊「打倒日本鬼子,抗擊侵略者」,「或打倒漢奸,不當亡國奴」……繼鸞看著他們憤怒而熱血地走過長街,卻只是站著看一會兒,就又去忙自己的事兒了。

    一直到如今。

    祁鳳離開是因為這場戰爭,仁幫子弟陣亡是因為這場戰爭,楚去非以身殉國是因為這個,如今他們明火執仗地跑到楚歸的面前,說著些狗屁漂亮話,實則是逼剛剛沒了仁幫沒了楚去非的他搖尾乞憐,跪地求饒。

    國破家亡,欺人太甚。

    繼鸞一怒之下,手上用力,幾乎當場捏碎密斯李的喉骨。

    密斯李悶哼了聲,看向繼鸞的眼神充滿怨毒。

    日軍在錦城打了半個多近一個月,在此之前,他們計劃最多只用一周時間便可拿下這塊肥沃繁華的地盤,卻沒有想到,楚去非只是靠死守,便跟他們耗了這麼長時間。

    楚去非的師團一萬二千人幾乎全部陣亡,但日軍方面卻也傷亡慘重,現在的阪本大佐是在原先的指揮官陣亡之後才被急調來的。

    太平洋局勢風雲變化,日軍在中國的侵略也漸漸趨於低迷,這一次的吞併錦城,日方勢在必得,因為他們急需要一場勝利之戰來鼓舞士氣。

    因此就算是拼著硌掉牙,把帶血的牙齒吞進肚,忍著痛,也要把攻下錦城這件事當作一件盛事,日本軍方也大肆宣揚阪本指揮官的「戰績」,造出一片侵略「順利推進」的假相來。

    事實上在攻下錦城後,原先負責進攻錦城的日軍早就全軍覆滅,在這種情況下,指揮官阪本制定了「懷柔」政策,對錦城實行「和平」統治。

    一來是因為戰力毀損嚴重,二來是因為錦城的形式極為複雜,地盤上龍蛇混雜,先前在戰場上仁幫子弟的雪亮砍刀讓日軍記憶猶新。

    在這種情況下,假如有個民望高手段高的人站出來投靠,為他們效力,那對於安撫人心穩定局面當然是不可多得的。

    而那個人,就定為楚歸。

    楚去非的弟弟,仁幫的龍頭,曾經跟他們對著干……倘若像是楚歸這樣的人物也投奔了大日本帝國,那就相當於整個錦城都向他們溫順地低頭了。

    所以對於楚歸,是勢在必得。

    就在密斯李來之前,阪本已經對她下了令,楚歸若是不答應,就立刻把人逮捕入獄,屆時威逼利誘加嚴刑拷打,不怕他不肯屈服。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得很難受,從開始的時候就忍不住眼淚唏哩嘩啦,尷尬的是哭的收不住的時候又被撞見……

    合掌,總會好的,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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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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