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隱十四 文 / 鏡中影
「你們這三個無恥小人,老娘好不容易認了一個稱心徒弟,你們便涎臉過來搶奪,不是說好了各收一個,到年底來比本事的麼?你們耍這小人步數,是要臉不要?」
「喬三娘,是你先作弊的好不好?你倒說說,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天分奇佳的孩子,這天底下是隨處可見的麼?」
「何況這孩子還能知一窺三,洞微察巨,不讓她來學我的本事,不是白白糟蹋了?」
「更別提那份悟性和靈性,我馮某人尋了一輩子,不就是為了找一個隱術奇材?」
「你你你……你們這三個卑鄙男人,老娘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和你們結拜!」
四個人赤臉紅頸,眥目掀鼻,反來復去的吵辭,只為爭那一個百年未必一遇的衣缽傳襲者。
砰!門扇與牆壁撞擊重響,蓋過了四張老嘴的爭嚷。四張臉同時扭轉,四雙眼同放異光,齊聲聲:「徒兒,你怎麼來了?」
「交作業。」柳夕月手提一滿物竹籃,清麗顏容靜如廬前潭水,「這一份,是三師父要我默寫的治療傷寒雜症的十個藥方,及五十種藥草的辨名別識,我已將藥名寫簽綁在了每根藥草之上,請查收。」
「老天爺,這怎麼著也要一天工夫,你半日便給完成了?」喬三娘接過來,翻閱查驗。
「這一份,是輕功第二階心法的默稿,大師父請過目。」
「我只講了一遍給你,你當真默出來了?」樑上君驚疑。
「這一份,是青龍陣與長蛇陣的擺佈之法,請二師父指點。」
「我不是說今日晚晌交給為師即可麼?」馮冠武不能置信。
「這一份,我將昨日四師父言傳之道以圖作示,請四師父評點小徒是否真正領略了您的意圖。」
「你……」鄧玄學只能以瞠目作對。
交完作業,籃空一身輕,樊隱岳道:「四位師父,隱岳迫於無奈,被四位師父認作了徒弟,認了也就認了。但隱岳還想有自己的清靜時光,今兒下午的時間,是隱岳自己的,四位莫來打擾,違者……」
四人屏氣靜待下文。
「隱岳將不承認其為吾師,今後將直道其姓,直呼其名,屆時還請莫怪隱岳欺師滅祖。」
「……」四人相顧無聲。
「隱岳告退。」樊隱岳恭身撤步。
待她纖細的影兒完全不見,樑上君眉鎖如川,馮冠武眉峰高蹙,喬三娘柳眉深顰,鄧玄學眉心攏皺,四個人齊聲聲道:「到底誰是師父誰是弟子?」
追著趕著纏著賴著巴著,收了這麼一個徒兒,何時也將自家為人師者的威儀與尊嚴一併收沒了?這還成何體統?!
四人腹中一聲吼,摩拳擦掌皆有恚怒一觸即之勢,卻在各自目光落在各自面前的那份毫無瑕疵的課業上之際,偃旗息鼓——
良徒易得,異材難尋,尤其這塊材料宜文宜武宜玄宜醫經得起千錘百煉時,一點氣受也就受了……有誰沒受過氣
一棟屋,屋前一眼泉。一眼泉,泉旁一顆松。一棵松,松下一盤棋。
此乃聖先生無心齋景致。一般時候,聖先生會居坐樹下,一手攬卷,一手執棋,看一頁書,行一步棋,獨尋個中樂趣。
自然,也有與人對奕時候
這時刻,暮春時節,落花紛飛,關峙持著一壺酒,來了。村中能與聖先生對奕者,非關峙莫屬。
「他們當真都收了那娃兒做徒弟?」聖先生執白,先走一步,落子後,問。
「收了。」關峙執黑,在思忖中落下。「我也曾設法阻攔,但幾個人收徒的願望太過強烈,擋不住。」
「命數盡顯,擋不住了。」一顆白子在聖先生食中兩指間夾停良久,又在遲疑中落下。
「當真擋不住麼?」關峙鳳眸淺漾憂色,「明知將有生靈塗炭,不去阻止?」
聖先生邃瞳微閃,「如何阻止?殺了她麼?」
關峙揚眉,「她此時尚為無辜,如何殺她?」
「此正是問題所在。在她毫無抵抗能力時,她還屬無辜。在她成了氣候時,已然強大。」
「聖先生能將昔日令人聞風喪膽的諸魔頭馴化成一干甘於平淡勞作的村民,不能改變她麼?她此時心性尚屬良善,應該容易得多罷?」
「縱然命中注定事,亦五分看天,兩分看緣,三分靠人心。而人心又是其中最不易掌握之事。自古強如帝王將相,凡以為可將人性人心把玩掌中者,也大多敗亡於人性人心。」
關峙眼觀棋局。此當兒下棋雙方志不在贏,是以這盤棋處處留有餘地,步步給人生機。若由她來執子,該是何等局面?
「你很關心那娃兒?」
關峙頷。
「為何?」
「我沒有先生的預見之能,先生從她身上眺見了血光劍影,我看到的,只是她的善良無助。」
「你想幫她?」
「的確想過。」
「想如何幫?」
「助她早一日走出心靈迷障,獲得一份安樂。」
「你認為自己可以改變結果麼?」
「我力量微弱,也只得盡力而為。聖先生不也說人心是最不可估量與預測的麼?總要試過方知結果。」
「也好。」聖先生頷,「有你去做,也好。」
然而,此話音落地,透過關峙,聖先生不僅看到了那娃兒往後命數中的刀光劍影,還有……糾纏不清的孽海情緣。
聖先生微微怔忡了。
先前,會悖規把對那娃兒的預見告知關峙,無非是想借關峙包容寬納之性試著將未來之事有所改變。但在關峙如己所期望的做下打算的霎那,另一波預見隨之而來。
這關峙,心達靈慧,氣宏智博,撇得下紅塵權欲,放得開榮華豪奢,可謂半個聖者,沒有想到,沒有想到……
「先生,您的子落在此處,是想讓關峙這一局麼?」
「嗯?」聖先生定目,自己方纔的閃神,使得手中棋子滑落敗位,白白讓關峙吃了三子。
若連一局棋的勝負也在變幻不定之中,未來事誰又能真正預測?萬事不到真正來臨那刻,誰又能斷言,所謂先知預見得是樹木還是森林?
盡人心,恪人力,且隨冥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