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隱二九 文 / 鏡中影
南院大王之母葉迦氏曾在中原長到十多歲年紀,對中原戲曲愛到了極點,說是如癡如醉亦不為過,一旦十幾日聽不到如其所意的唱腔,便會整人悶悶懨懨。南院大王待母至孝,嚴令府內各管事必以太妃玉體康健為念,若有差池,必作嚴懲。各覓管事為給太妃尋覓稱心唱伶,窮盡心思,甚至不惜重金到中原僱請戲班。但最使這底下人難為得是,太妃品味眼界頗高,唱腔、扮相、身段無一不挑,泛泛伶人難達其意。
如此情形之下,樊隱岳的到來,可謂是一場及時雨。
台上唱功身段極對口味,台下樣貌作派極得欣賞,歡喜異常地太妃百般熱情地把人挽留留在了府裡。茲此茶餘飯後,有了一處寄托,太妃鎮日笑口常開,管事們也都放下了一塊心事,不怕主子回府後再問失職之罪。上下盡歡,奉樊隱岳為上賓。
但,好景不長,約摸七八日後,樊隱岳清唱了一出《長生殿》後,出言辭行。
「好端端的,做什麼要走?」葉迦氏一聽,屬於羲國人多見的豐潤臉龐上的笑顏立時凝固,「難道是府裡的奴才們膽大包天,怠慢了小樊?」
「沒有,府裡的人對草民都很好。」
「當真都好?」
「當真都好,只是……」
「只是什麼呢?小樊你儘管說!」有錢難賣心頭好,這當兒,太妃做什麼也不肯放人就是了。
「草民畢竟只是草民,太妃賞識,草民在貴府裡呆著,吃好穿好,怎樣都好,草民該心滿意足。但恕草民不知好歹,此時的草民在外人眼裡,和一樣供人戲耍的物件沒甚兩樣,。草民落魄到如今田地,傲氣雖無,傲骨猶存,不想為人所詬……」
「你真是不知好歹!」察管事開口痛叱,「你一個伶人,說白了就一個戲子,咱們太妃迂尊降貴准你伺候在跟前兒,是你天大的福分,你還講什麼……」
「察得明!」葉迦氏沉下了臉,「主子說話,有你說話的份兒麼?」
察管事惶恐恭,「太妃……」
「你別和他計較,當奴才的當久了,總免不了些奴才習氣。」葉迦氏面轉樊隱岳,立時換了和藹面顏。「小樊的戲能入人的心,本太妃聽了幾十年的戲,被戲打到心上還是頭一回。我留你,當真出於愛才之心。」
「草民明白。太妃若不嫌棄,草民今後常進府為太妃唱戲就是了。」
「既然可以常來,為何不能乾脆住下?你在這延定城裡,不就是孤單單一個人麼?把這府當成你的家不好麼?」
「草民自幼讀聖賢之書,識聖賢之禮,入梨園一行,雖被人歸類於下九流的行當,但以唱戲餬口營生,堂堂正正自食其力,不算悖離祖訓。但若呆在貴府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草民先過不了的是自己這一關。」
「唉,中原人向來最在乎一些蜚短流長,最怕那人言可畏。」葉迦氏搖無奈,「不然,太妃出資為你建一個戲班子如何?你就管著調教擺弄,以後這府裡需要熱鬧時,也不必外請了……」本是隨口提來,說著說著,卻覺事有可行,遂轉察管事,「察得明,這事交給你來操辦。」
「這……」察管事面呈難色:不是他不願,而是王爺厭惡這些軟語媚腔的伶人是出了名的,偶爾叫個戲班進府,或是安排一個半個的唱伶逗太妃開懷是自己辦事得力,若當真在府裡籌建起一個戲班子來,王爺會准才怪!但若當口拒了,使太妃不喜,回頭還免不得要受一頓叱罵,這……
左右作難間,他偷眼瞥向了太妃身後的大丫鬟:姑奶奶,救命啊。
大丫鬟爽落抿嘴一笑,俯下身子,道:「太妃,照奴婢看,把小樊留下,大可不必那樣費事。」
「你這丫頭有主意?」葉迦氏何嘗不知兒子脾性?每一回兒子回府,她耳朵若饞了,也只會叫一兩個伶人在跟前清唱過癮。如果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她自然樂見。
「小樊不是念過書懂學問的麼?咱們府裡一直在給小王爺尋摸一位教授漢家學問的教習先生,一直也沒找著合意的,若小樊能做小王爺的先生,得閒的工夫給太妃來上一出《牡丹亭》,不是兩頭兒都落好的事麼?」
葉迦氏聽得欣然起笑,察得明卻微顯躊躇,「小王爺的漢學教習先生缺位已久,咱們之所以尋摸不著適合人選,概因別家王府侯府請來的漢學先生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學問家,咱們不想落了下風。這差使不是任何一個讀過幾天書的人便能勝任得了的。」
樊隱岳淡哂,「草民不才,的確不是什麼有名有姓的大學問家。但草民自問在讀書和學問上,不會輸了別人。察管事若不信,不妨找一兩個人來,大家小事切磋,高下立見。」
葉迦氏大喜,「這麼說,你是應了我孫兒的這樁差使?」
「還要等察管事把人請來切磋後再作定奪。」
「行了行了,這事本太妃給定了,打今兒個起,小樊就成了博兒的先生。」葉迦氏一錘定音。
察得明皺眉遲疑,「太妃,要不要和總管事商討……」
葉迦氏側瞥她,似笑非笑,「察管事縱使不聽本太妃的話,也該相信本太妃的眼光罷?小樊骨骼清秀,談吐不俗,必是腹中有物。前天為本太妃寫戲詞時,那一手好字你不是沒有見過。還怕教不了博兒一個五歲娃娃麼?」
太妃把話說到這份上,誰還敢置喙一字?
如此這般,樊隱岳便進了南院大王府,做了南院大王愛子的教習先生。
做了教習先生,地位相應不同,所聞所知,逐漸多了。
如南院大王的正妃已逝去一年,當下正妃之位空懸,但府內並沒有有資格問鼎該位亟待扶正的側妃庶妃,是以各家部落的公主俱是虎視眈眈。畢竟,那樣一個榮耀大位,不是侍妾們敢奢想的。羲國的等階之分,甚至較天歷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南院大王一年之中,一半以上的時間俱是征戰在外,在正妃逝去的第一年裡,甚至整整一年不曾踏入府門。
事母至孝,又愛妻情深,敢情這位王爺還是一位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