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隱四三 文 / 鏡中影
酣酒肉靡,脂粉逸樂。樊隱岳甫上樓梯,迎面而的濁氣令她心生斥意,戛然卻步。
「王爺,樊先生到了。」
「樊先生好興致,在這冰天雪地的當兒,踏雪出遊了麼?」楚遠漠好整以暇,半身前傾在酒桌之上,問。
樊隱岳恭袖施禮,「草民拜……」
駙馬翟煌兩眸異亮,條問:「楚兄,這位就是你家那位伶人出身的教習先生?聽說在冬圍時救了你們家小王爺的性命的是也不是?」
楚遠漠很難不覺察其心下意圖,不覺眉心蹙攏,「本王府的教習先生還很有名麼?」
「有名,有名呢,一個漢人戲子拚死救主的事,可是大有嚼頭呢。沒想到,竟還是這樣一個讓人心癢的尤物,哈哈哈……」
樊隱岳唇抿一線,壓制著sheng體內那個叫囂著的自己。克制,是她必須學會的課程。
楚遠漠睞她一眼,嘴角上揚,「本王的教習先生竟能入了翟駙馬這位花國高手的眼,實在是意外。」
「楚兄的意思,是您願意割愛?」
翟煌喜好男色,舉國皆知。但因其家族勢力不可小覷,為示拉攏,皇族仍將長公主配之,而那位長公主珂薇也不遑多讓。駙馬公主為爭一男寵大打出手的傳聞,一度為羲國上層笑談。當披著紫色披風、素顏如玉的樊隱岳乍現,立時使之如嗅著了蜜糖滋味的螞蟻,若不是還有一兩分自製能耐,躥流在舌底的口涎會直漾口外,醜態必出。
「楚兄,你已然把『他』給在下了是不是?」
「蒙翟駙馬看得上,是『他』的福氣。」楚遠漠雖未置可否,口吻言辭已透允准。
翟煌大樂,眉飛色舞道:「那這個樊先生稍後便要隨本駙馬回府了!樊先生,還不快坐到本駙馬身邊,喝一杯酒暖暖身子?」
楚乾哼笑道:「翟駙馬,你把人領回去,你家公主又與你搶人怎麼辦?」
「是呢,難不成楚兄要把人家一分為二,那誰要上面,誰又要下面?」
「乾脆分單雙日不就得了?只是累了人家,可得悠著點玩呢。」
諸口齊作打趣,於他們,這只是再尋常不過的消遣。
樊隱岳邁動雙足,逕自步下樓梯。
諸人愕然。
「這……什麼意思?」翟煌丕地色變,霍地站起,「給爺我站住!爺命你站住,聽到沒有?把『他』給我攔住!」
樊隱岳權當犬吠,充耳不聞。
只是,走到半路,仍回了,被駐守在樓梯口的駙馬侍衛逼回。
「臭戲子,給臉不要臉是不是?」方纔還掛著自詡風流多情貌的駙馬爺眉橫目惡,惱羞成怒。「是想好端端的敬酒不吃偏吃罰酒麼?」
樊隱岳兩目未視對方,也不看任何人,清淡的視線投注之點,彷彿不存在於這個飽暖卻污濁的空間內。這姿態,比明言駁斥更能激怒養位高權重呼喝慣了的人,翟煌揚手便將指間酒杯向她擲。若砸中,許是能將駙馬怒氣消耗去一點,偏偏醉意使然,他明明瞄準了那張光潔額頭砸過去的東西,擦其鬢角無為而過。
「臭戲子,賤奴才!」翟煌氣急敗壞,破口大罵。「駙馬爺給你兩條路,一個是跪到爺前敬爺喝杯酒,爺興許能善心把你帶回府好好疼你!一是給爺走到窗戶前面,自個兒跳下去,省得爺費事!」
樊隱岳掀步,當真行到了窗前。
「你……想給本駙馬這一套?」翟煌先怔後冷笑,極盡鄙夷。「你們漢人要女人三貞九烈,你這個生就是給人做兔兒的戲子也想誓死不從?」
樊隱岳推開窗扇,面對一大片素白世界。
「你就跳下去試試,但願你這奴才運氣好能一下子摔死,不然斷胳臂斷腿兒的躺在大街上,也不知是先凍死還是血流乾了再死?哈哈哈……」
「噢?!」諸貴人驚呼。
「哇啊——」眾佳人尖叫。
她翻窗一躍而下,消失在窗口的背影不見任何的停疑遲懼。
楚遠漠暗咒一聲,形如疾電隨後追躍,在將至地面的剎那,健臂將那條纖軀攫住,安然停落地面。
「你引以為傲的漢族史學教給你的,就是這些麼?」身勢稍穩,楚遠漠的責聲已出,「你這所謂寧死不屈、就、可殺不可辱的氣節,在本王看,無非不知變通的迂腐而已!
她推開腰間與肩頭的手臂,退一步,揖道:「草民謝王爺屈尊援手。」
楚遠漠挑眉,「你這是在指責本王適才置你不理了?」
「草民不敢。」她垂眉斂目,一臉恭敬。
「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她壓下方寸間火氣,對身後招手,「銀丹,你送樊先生回去。」
回到鴛鴦樓頂層,他威嶷身量佇於樓梯前,豹眸掃視全場,「翟駙馬方纔的玩笑開得有點過了。本王愛惜人才,敬重學者,相信在座每人都不會喜歡自己愛惜敬重的人被他人作踐。依本望之見,像今兒個這樣的玩笑,今後少開為妙。」
言訖,旋身而去。
————————————————————
「今晚我會為你醫腿。」
回到王府,樊隱岳便將自己關於下塌房內,闔牖閉門,落下床帳,深坐不出。做過了暮色四合,坐過了華燈初上,直到夜深人靜,闃無聲跡,她方行動,稍事準備,到了楚遠陌房內,道。
「今晚?你前天不還說再等個幾日……」
「如果怕疼懼苦,直言無妨。」
「誰說我……」楚遠陌欲怒又抑,吸口氣,沉穩心神,道,「我沒有怕,你若認為是時候了,儘管動手無妨。」
有長進,學會了壓制乖戾性情,不隨人挑撥起舞。「前日你房內尚且寒冷,不利你斷肢重醫的康復。眼下你的姨娘既然給你生了爐火,索性就選在今時。」
「隨你。」
她卸下肩上背囊,將刀具、繃帶、藥粉、木板陳列到枯木桌上,又從懷裡取出一壺從廚間取的白酒,先為刀具消了毒,再送到他嘴下,「喝一口。」
「……為什麼?」
「我沒有調配麻沸散,你喝下它,再咬住棉被。」
「我挺得住!」
「挺得住也必須按我說得起做。你該明白你自己的處境,若在醫治的當口被人現……」
他奪過酒壺,仰頭便是一記豪飲,隨後將身上棉被一角塞進嘴裡,雙目直直盯她。
她手抬起那條形狀扭曲的傷腿,道:「心中回想當年腿骨初斷時的疼痛,回想那時你是如何痛不欲生,想著你在至痛至苦之時卻不得醫治,想著你每日拖著傷腿躺在坑上的無能為力,想著它們,想著那是如何一種無邊無涯的痛苦……」
她嘴中柔聲緩語,掌心卻突然力——
骨斷之聲,在只有兩個人的黑暗空間裡恍若驚天巨響。
「唔唔唔……」楚遠陌眼珠暴凸,牙齒陷在口中被角的棉絮裡,兩手揪結撕裂了坑褥,瞬間湧出汗水使他整人如沐水洗。此際,春風沐人般的柔緩聲再度響起——
「很好,你是個勇敢孩子,值得我為你投入。你已經忍過了最難過的一關,剩下的交給我,睡罷。」
他氣力驟失,雙瞼闔聚,墜入無痛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