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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逐三六 文 / 鏡中影

    雪,終於停了。但久違的陽光亦沒有給天地之間增上一絲暖意,滲骨汲髓的寒氣瀰漫於茫茫雪域,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樊隱岳擁氈而坐,咬牙抑住牙關的顫慄磕碰,聽一旁煮藥的軍醫絮絮叨念。

    「樊參贊,多虧了您那位師父,要不是她,用一些在下從沒有看過的法子和方子給大傢伙煎了藥服下,真不知道大傢伙能不能捱到這時呢。您這位師父可真是一位良師,為

    了找您,追著您跑了恁遠的路,您這病有她醫,一定醫得好,您可一定要挺住!」

    「她……在哪裡?」

    「出去了,言道去看看方圓十里內有沒有人家,借些大蒜、蘿蔔什麼的,許是吃膩了咱們有糧無菜的伙食,想換個口味,唉……」

    三師父去尋那些東西,是想以大炙療法為自己祛除體內寒弱罷?她與四師父,有師徒名與實,卻無師徒之情與義,這樣的全力救治,又是為了什麼?

    「唉,就是只吃乾飯,喝稀粥,咱們也吃不了幾天了,要是斷了……樊參贊,都督一定會救咱們的,是不是?」

    「是……」麼?她垂睫,擋住了眸心的遲疑不定。她既是此處腦,便有責任不使這些人失去希望。可,她的希望又有誰給?

    「樊參贊,這是最後一碗傷寒藥了,屬下也知道這藥不太好用,您喝了,權當屬下盡一份心,您陪著咱們一併待在這裡……樊參贊,樊參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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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睡不能完全的睡,醒也難真正的醒,一生的虛弱彷彿都聚在了這些時日,連舉手也需調動體內的每一分氣力。()樊隱岳曉得自己這一回,是真正病了。

    那日,喬三娘出去跑了整日,未找到一戶人家,找不到所需材料,無法施以大炙,僅能以一根銀針為她不時活絡血脈,治標不治本,眼睜睜看她一日比一日虛弱,卻無可奈何

    果腹的糧米,取暖的柴炭,更是一日少於一日。沉浮在每個人心頭的希望,亦在逐日遞減。每人似乎都想到,大雪遮住了回鄉的路,也將使他們他鄉埋骨,回不去了。

    終於,希望殆盡,恐惶加劇,形成了對死亡無以復加的恐懼。而恐懼臻於極致,要麼萬念成灰,要麼頻陷瘋狂。

    「樊參贊,有幾個人搶了最後的兩袋糧米,要走了!」軍醫衝入帳內,急稟。

    「走?」樊隱岳吃力坐起。「走去哪裡?」

    「嚷嚷著說既然等在這裡也是等死,不如去走一走,興許能找出一條活路……」

    她翻身下榻,雙足方踏進靴裡,喬三娘風風火火掀簾進,狠聲道:「救命的藥老娘沒了,取命的老娘可足足的,照老娘看,給這些白眼狼一人喂一點斷腸散,死了了事!」

    樊隱岳把手遞給這位利口軟心的三師父,在她半挽半抱中,身裹厚氈,出得帳去。

    參贊主帳左側,兩頂療傷大帳之前,十幾個肩臂腿猶打著傷布的兵士死抓著兩袋米,正眥目赤耳地與人爭嚷。

    「你們一個個都是蠢瓜笨蛋,還在做白日夢麼?還以為有人會救咱們麼?咱們是被扔在這裡了,知道不?人家不要咱們這些殘兵弱將了,明白不?不想死的話,就跟咱們走!」

    「樊參贊還在這邊,她可是都督未過門的妻子,都督不救咱們,總得救樊參贊罷?」

    「……這種事你都不明白?都督是什麼人?南院大王,攝政叔王,羲國最有權力的男人,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天下第一美人都行,會為了一個女人興師動眾地跑到這裡?依

    我看,梁將軍是有意把她留在這裡陪咱們一塊死,好讓咱們乖乖留下。咱們已經上了一回當,還要把這當上下去不成?」

    「這個……」經此攛掇,出面攔阻的兵士也心生游移,互相遞著眼色,意圖由對方處獲得一絲啟示:何去何從?

    「這是在做什麼?」樊隱岳挺直了腰背,擰緊了秀眉,問。

    「參贊……」兵士們見她,皆現惶色。一個既能用兵精到,又能身先士卒,且和他們同患大難的人,理所應當有所敬畏。

    「這是在做什麼?你們都是有傷在身的人,站在外面,是想傷上加病麼?」

    參贊面上威而不怒,語間儘是關護,令得兵士們愧意油然而生。

    但,自也有強硬到底的。「參贊不必這麼在意小的們,小的們不能陪您在這裡耗著了,您自個兒保重就好。」

    樊隱岳抓緊喬三娘的手臂,從容問:「你們要走去哪裡?」

    「去那裡都比在這裡好!小的們就這麼走,說不定就能走出一定活路。但要在這裡等著,只能是等死,小的們不想死。」

    「不想等死,卻去找死?」樊隱岳挑眉。「你們以為走得出去?且不說其它,單說你們身上的傷。在這時節,徒步前行,動氣動力,必然惹得傷口開裂,屆時寒氣逼入,凝血

    成冰,除了死,你們還有第二條路麼?」

    「我們……」兵士們臉臉相顧,無言以對。

    「梁將軍行前向本參贊了誓言,定會設法回救援。你們等在這裡,有帳篷蔽風,有柴炭供暖,有兄弟彼此依偎打氣,尚有一線生機。真若盲目走了出去,不啻是嫌閻王爺

    勾魂勾得太遲。」

    頓了頓,暗暗吸氣,再吸氣。「你們拿走糧米,難道要留這裡的這些曾與你們出生入死的兄弟活活餓死?縱然他們都和你們一併走了,凍死病死傷死在路上時,你們又能顧得

    了誰?」

    牙關緊闔,素手緊握,撐住虛軟身軀。「我們已經熬了恁多日,若在最後這幾日放棄,最對不起的人,是自己。」

    「說得對,說得對!」軍醫前幫腔。「參贊說得對,依你們這身子骨,走不到半天就得死在雪地裡。還是快回去,好好養傷治病,等著都督救。快回去,快回去。」

    「為了你們自己,更為了同袍兄弟,回帳裡去罷。」最後,樊隱岳搭了一個順坡台階。

    兵士們挪動腳跟,一點點蹭向帳門。

    一口氣松下,樊隱岳連笑都不及,渦旋般的眩暈當即襲擊神志。

    「隱岳!」

    閉眸前,她彷彿見到天邊神光,要將她收納歸去。

    她倒在了一雙疾馳的臂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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