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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眾弦俱寂的高音 文 / 溫瑞安

    這些人中感覺到最是震愕、奇怪的可能是老烏。

    烏干達的人一向很幹練。

    很精悍。

    他因為經過不少閱歷因為職業需要或者行走江湖上的必要甚至是活命存身的必須他學會了腹語和唇語。

    腹語是說。

    ——利用腹部的橫胸膜震動聲丹田運氣說話的時候不必透過嘴唇高手更可把聲音活語傳達給他要對方知道的人聽到。

    唇語只聽。

    ——人說話必用嘴聲只要唇齒一動高手就可以利用嘴形唇位辨別出對方說的是什麼是敵縱距離甚遠或語音低微一樣可以判斷其說話的內容。

    一個能在六扇門站立不倒多年的捕頭一定有些過人的本領人稱之為「絕活兒」才能地位不墜聲名不裂。烏干達亦如是。

    他一見有人攔截就知道事無善了:這些人明知無情大捕頭親自押送要犯還敢在黃褲大街公然冒犯自然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何況來的居然是老字號溫家的高手。

    前面出場的溫襲人和溫渡人已是「老字號」溫家中的「一對話寶玉女金童」這兩人容貌俊俏鑲王鍍金似的看去年紀甚小有時他們也故意扮著幼童、少年便於行事但其實在武林中不但輩份很高且以出手狠毒、手段狠辣、殺人於舉手間而毒死人於笑談間的棘手人物!

    但這兩個人加起來還比不上半個溫文!

    溫文外號「一毒即一笑祝好」平時斯斯文文溫文儒雅說話留人七分面子、出手留人三分活路然而卻是「老字號」溫家中的「天涯、海角」二大高手之一。

    他說話當然給人七分面子——因為他一旦動手對方就一定沒了活路。

    他當然會給人三分沽路:因為中了他的毒的人自己也會千方百計的求死、自盡根本用不著他親自動手殺戮!

    溫文真正的全名是「溫文人」跟「溫和人」(即是溫和)在江湖上並稱「天涯海角」他們上一個班輩的老字號高手是「天殘地缺」的溫壬平、溫子平二人而下一個班輩的就是「金童玉女」溫渡人、溫襲人。

    烏干達一見溫文(人)已至心裡已打了底至少已有了兩個最壞的打算。

    一個是只怕要拚命了。

    ——盛大捕頭再利害只怕也鬥不過「老字號」溫家的毒:毒可不是武功、也不是兵器或者說它是武功也是武器但卻不只於武功和武器無情的暗器再高明只怕也制不住溫家高手的無形無跡無知無覺防不勝防擋無可擋的「毒」。

    這次可是無情的「明器」斗老字號的「毒器」。

    另外一個打算只在老烏心裡。

    ——有些打算就像「陰謀」還是自知心裡明白就好不要他人知道。

    一個讓他人早已洞悉的「陰謀」是注定要失敗的。

    有時候「打算」也是一樣。

    「打算」畢竟不是「計劃」計劃可以公告天下可以讓人參與一起努力並進。

    「打算」則是個人心裡深處盤算。

    正如他一早已計算好:溫文人一舉雙鈸他就運聚內力。準備力抗那震天價響的音浪沖擊。

    可是卻沒有。

    無聲無息像兩塊棉條還是兩張絨市交疊了一下一般一點響聲也無。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本來己運聚內力關閉耳力而今暴方目力一瞪而視隱約乍見那雙鈸在陽光下交擊無聲們卻在瞬剎間似炸起七千六百八十二道金光比蛛絲還細比針尖還利比電擊還快比蜂雨還密集急射向無情。

    原來雙鈸交擊、非為聲而是為了毒:

    一種在交擊中靠聲音傳達的「毒」!

    烏干達已雀然頓悟:

    但他卻無法相救。

    因為這種放毒手法他不但看沒看見過連聽也沒聽說過。

    他破不了。

    也擋不了。

    毒力已。

    ——毒力太毒連「聲音」也給掩蓋了或者說給毒啞了。

    就像是人亮到一個程度可叫你目為之盲。

    也像是香、香到一個地步你習慣了就聞不到香了。

    臭亦如是。

    連生死都一樣。

    ——生之終站其應是死所以.死反而成了另一種開始生只不過是一個過程而已。

    「雙鈸交擊」也就是「一毒即」溫文人的「毒過程」。

    他的毒以樂器出:

    這叫「聲毒」。

    ——以聲毒。

    ——毒掩沒了聲。

    毒藉聲而。

    ——尋聲殺敵隨聲下毒!

    無情依然盤坐。

    三劍一刀童已疾退剩下了他在街心。

    何梵、葉告、陳日月、白可兒再忠心衛主也沒用無情令出如山當他喝令他們撤退的時候他們就只有撤走一途違令只有誤己誤人。

    別的命令也一樣。

    他們對無情絕對服從。

    ——不只是為了害怕、畏懼也是出自於一種衷心尊重和崇敬。

    無情躍坐默然。

    儘管四童擔心得連心都快嘔出來了還是得退不敢上前護主。

    他們知道無情自有分數。

    無情是不是真有「分數」:一種對付溫文人或對抗「聲毒」的方法?

    不知道。

    但無情有盒子。

    ——一個白可兒剛交到他手上的錦盒。

    無情突然打開了盒子。

    盒子原來不大只差不多一本書的樣子但一打開來卻不斷的也迅的變大就像一冊串連著的竹簡一旦張展了開來一層又一層一頁又一頁瞬間已長大得足以把無情遮掩起來。

    本來是一個盒子現在變得像是一具屏風。——也許不同的只是:屏風大抵是四扇折門多至八扇不等但這口盒子「倒出來」的至少有七八十頁。

    頁上都密密麻麻寫著字。

    ——寫的是什麼內容一時間誰也看不清楚。

    但眼急而快的還是看到了幾行字大概也只能夠來得及意識到:

    這是經文!

    ——到底是什麼經文那就誰也來不及看清楚縱看清楚的也不一定能看得懂了。

    經文已展了開來並且護住了無情。

    無情就在那些書頁內。

    書頁是經文。

    這樣說來無情就像是人在盒中一樣。

    那就夠了。

    不管那經文的內容是什麼書頁是用什麼材料製造的它卻偏偏能完全掩護住了無情使他免於「聲毒」的侵害!

    驚雷無聲。

    無聲的驚雷。

    錢光乍亮。

    乍滅的錢針。

    美麗的事物大抵都是不久長的。

    璀璨也是。

    ——璀璨若長久那就不理不璨了。

    也許燦爛之所以為燦爛就是因為它燦亮之後很快就要腐了爛了。

    溫文的「錢音聲毒」就是這樣。

    很燦亮但不久長。

    一閃即滅。

    如流星自長空劃過。

    他的音符之毒在街心如一個無聲的爆炸即炸即收旋爆旋滅。

    一切平伏。

    無情無蓋。

    他的手一抖書又收回到盒子裡。

    盒子依然是一個平平凡凡的盒子。

    不大不小的一隻盒子。

    就像是一本書。

    雖然只是一本書卻不一定是一本普通的書——有些書因為作者的才識過人使它成了鑠古震今、驚天動地、流芳百世、經典之作。

    是有這樣的書。

    真有這樣的人。

    這樣的事。

    無情一收了還原為盒他就把盒子往身邊一放雙手十指已搭上膝上的箏弦。

    他說:「好個無聲之毒。」

    溫文道:「卻毒不倒你。」

    無情道:「我聽了你的我的也要請你賜正。」

    溫文道:「你彈我聽。」

    他雖然這樣說可是神色再也不輕鬆不從容。

    不是他不想輕鬆、從容而是輕鬆不起來從容不下去了。

    如果說剛才無情應對他「錢毒」的神態是如臨大敵而今:他面對無情的箏聲卻似是大軍壓境生死關頭更是肅殺異常半點鬆懈不得。

    無情的神情卻變得若有所思。

    有所思。

    他思想的時候神態很俊甚至有點悄很有一般靜若處子之美。

    那是婉約和冷峻的合併一向深思熟慮得近乎深沉的地這時候卻似是一個正在恍概括夢的孩子又似是一個正在彷彿思慕的少年。

    所思為何?

    何為所思?

    他正在尋思的時候手指已拔動了箏弦。

    不徐。

    不疾。

    看似如此但一個一個音符卻很快很疾既準確又酣暢的「流」了出來。

    音樂「流」得很淋漓但指法看似不怎麼快。

    因為彈者自在。

    自得。

    這音樂聽似並不怎麼但直擊人心又深得人心令人聽後心中有一股舒美一種感動足以把一切四個字堆砌的形容詞句都為之打破撕碎不但派不上用場只令人覺得俗不可耐。

    這就是無情的箏。

    他的音樂。

    他心靈的流露。

    ——可是他卻為什麼要在此時此地彈箏?

    只是他十指纖秀有力一弦一弦的拔了過去很快的也很自然的甚至也很自負的就已拔到了箏弦最外、最細、最高音處。

    那兒的三四條弦特別幼細在陽光映照下也特別亮麗像銀針像綠劍。

    音樂彈到那兒突然間大家都聽不到聲音了。

    萬籟皆寂。

    雜聲全隱。

    ——眾弦俱寂無情手中指下成了唯一的高音。

    最高調的樂音竟是無聲的!

    ——無聲的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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