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失魂魚 文 / 溫瑞安
司空殘廢是一個給人目為十分粗豪的人。
——作為龍八太爺身邊「三征四旗」之一而且還是席的他一早已自認為:決無法與當年名震天下、鑠絕古今的「三正四奇」:「長空神指」桑書雲、「天羽奇劍」宋自雪、「東海教主」嚴蒼茫、「大漠仙掌」車占風以及少林天象大師、武當大風道長恆山雪峰神尼等人相媲所謂「三征四旗」也不過是東施效顰徒具其名而已。
司空殘廢有自知之明。
——他們的稱謂不過要在相爺愛將龍八臉上貼金而已。
人多以為高大粗豪的人不會有細膩的感情這當然是錯覺。
他是有思想的。
偶爾也多愁善感。
他甚至認為他的鞭風就像一個又一個一場又一場的夢影。
夢是幻覺。
一鞭逐一鞭的打下去像殺了一個又一個的夢影。
生活豈不是也如鞭子歲月就是那鞭風把人迫使向一個地方前進嗎?……雖然吃挨鞭子的滋味並不好受但一旦停止了鞭撻生命終止了前進那活著還有何意義?
司空殘廢也是人。
人是有感觸的。
——有時候他也會在殺人之餘徒生許多感慨。
但感觸並不能取代他的行動他的行動是殺人殺人是他的職責所在——要知道感慨至多只能是殺人之後的餘興只是點綴、甜品、不能當主題、主食。
所以感受不妨但入還是要手的。
——尤其像面對「小鳥高飛」這樣的敵人若不能馬上打殺留著必然禍患無窮。
在江湖上有時候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扼殺在武林中有時是非得要你殺我、我殺你不可的要不然就只剩下任人宰割、予人魚肉的份兒了。
司空殘廢當然不想落得如此下場。
他要即時打殺小鳥高飛:
像他平時所作的打殺下一個義一個的敵人也打散了他少時一場又一場本來少懷壯志、本存善念的夢。
夢是不實際的。
殺人卻不。
殺人是殘酷的事。
現實也是。
——人要活著本來就是件殘酷的事因為他要做出許許多多毀碎夢幻、泯滅人性的行為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讓人不能活下去自己才能活下去這豈不是生存最大的奇中之一?
眼看敵人近了。
——慢慢接近他招式裡所布下的圈套了!
小鳥高飛迂迴曲折但仍是愈飛愈低愈飛愈近。
鳥若飛到高空那是難以射落的。
鳥飛在遠處也無法擒獲。
除非鳥飛到近處、低處、覓糧啄食。
司空殘廢就是等待這個機會。
高飛顯然也要制住他:這就是高飛的「糧」和「食」。
同時也是司空殘廢所設下的「陷阱」。
他外形龐碩莽烈但其實並不似其外形的有勇無謀。
他們三師兄弟命名為:司空殘廢、司徒殘和司馬廢聽來令人毛其實也是他們「大智若愚」的一種表達方式。
他們先後跟從過元十三限、蔡京和龍八。元十三限是武學上的絕世之才在武藝修為上之創新駁雜只怕猶勝諸葛小花只不過他的心胸狹厭不太能容人。作為他弟子的若有才幹最好能忠心恭順唯命是從不然的話還是表現得比較魯拙莽撞、愚苯懵懂一些較不招惡。
蔡京看似能容人容物實是利用他人為他效勞、若無利用價值便將之廢了;同理若有威脅到他也一定將之毀了。
龍八受寵於蔡京、童貫、王黼等人不過論武功未能成一家一派跟多指頭陀等人尚有一大段距離論官職則遠遜於李彥、朱勵等人只是蔡京身邊一隻「忠狗」。是以若在他身邊任事還是不要大招搖、招風的好。
「大開大闔三神君」三師兄弟的確是複姓為:司空、司馬、司徒至於氣字則反而是自己取的。
——取這樣的卑微的名字常使蔡京、龍八、元十三限等人當作是笑話、笑料、笑談反而有助於他們受寵——因受輕忽而得重用。
這是「欲升先挫欲揚先抑」三神君外形高大威猛在這些大官、太尉、大字師前有個可憐兮兮的名字莽烈的外形反而不受人嫉便於陞官財。
其實他們師兄弟三人私下早已暗約矢志矢言:有日若能飛黃騰達能號令天下不必再仰人鼻息之時.他們定要恢復自己原來的名字:
司徒殘原名為司徒今禮。
司馬廢本名是司馬金名。
司空殘廢本名也不是真名他原名亦樺。
但武林中已幾無人知其原本名字只知司馬廢、司徒殘、司空殘廢是大名鼎鼎、威名赫赫的「大開大闔三神君」。
不幸的是:
司徒、司馬、均已殆。
現在只剩下了司空殘廢。
他正用他名字一般的技倆欲擒放縱以進為退誘敵迫近。
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他已近力盡。
他的蟒鞭已愈使愈乏力鞭風愈來愈短。
敵人愈逼愈近而且已快要下手對付他了。
他就是要敵人逼近。
一旦逼得夠近他就下手一鞭:
「快馬一鞭金鞭如電」!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人逼近危險有時不是因為要冒險艱難而是以為進入安全地帶。
安全有時候以危險的面貌出現。
極度危險裡也有絕對安全。
太好貌似大忠大忠有時以大奸的作風出現。大惡和大德有時是孿生兄弟一刀兩面。
——有時候所謂為國為民其實不過是為自己;有的人改革只是為了保命革命不過是因為私情。
刀叢裡有詩。
絕崖後有花。
烈火中有流動的金。
不變的是歲月老的是臉變的是心。
長鞭的盡頭有金鞭。
時候到了!
時機至!
司空殘廢有理莫理一鞭就砸了下去!
眼看要著——
不料高飛倏如一隻小鳥般遽飛而起!
「轟」的一聲鞭砸了個空屋頂卻穿了一個大洞:
瓦片、木石不斷落下、打下。
司空殘廢一時視野迷濛一面揮鞭狂護身擋格以簌簌落下瓦士。
這時候他對面就出現了一個小伙子。
小伙子用他一雙小手向他出了手。
隔空出手。
那當然不是「劈空掌」也不是「隔山打牛」——陳日月還沒那樣的火候。
他隔空向司空殘廢出了暗器。
他一氣得也不算太多只十七、十八枚——當然也不算、決不算是太少了;種類也不算得少:約莫五六種。
可是這時際加上落瓦、落土、落石、落木也真夠「開闔神君」司空殘廢窮於應付的勒。這時候的司空殘廢左支右細手忙腳亂像一條失了魂的魚。
何況破瓦殘垣裡還夾雜了暗器。
司空殘廢大吼一聲他左手金鞭立即舞個滴水不透右手長鞭卻仍能直逼丈外的陳日月。
這一下反擊得十分突兀連陳日月也禁下住叫了一聲:
「來得好!」
他退。
疾退。
長鞭如蟒吐信直追。
他退鞭追。
急退飛追。
一退一追。
退到頭來、陳日月已挨近床邊他已退無可退。
可是鞭梢已然追到。
鞭風破空。
尖嘯厲嘶竟似比劍尖還利。
鞭影已罩在陳日月那一張俊俏的玉臉上。
陳日月臉上陰晴不定。
他己無路可退。
——該怎麼辦?
看來陳日月是遇險了。
不過世間愈重大的成就都是來自愈重大的危機。甚至可以這樣說:要成就任何大事都得要冒相當危險。
——有時危險得足以致命。
人生在世唯一擁有的其實只是自己的生命。
沒有命、就活不了。
只不過人是應該力活而牛而不是為生而生的。
為活而生就得要活得歡活得有感受甚至應該要活出非凡的意義來。
要活得有聲有色有意義便得要冒上失敗之險。
失敗是必然之事:——甚至可以肯定:沒有失敗根本就不會有所謂的成功。
所以不要怕失敗。
害怕失敗就是恐懼成功。
——成功無疑是件叫人愉快、歡悅的事誰都不會怕它是不?
偏偏就有人要逃避它原因無他只是因為不想面對成功之前必須也必定、必然也必經的失敗。
這就令人惋惜莫已了。
失敗只是教訓也是經驗沒有這些人類今日生活得跟猿猴、牛狗無異。
失敗不等於就是輸了。
一件事失敗了只是還沒成功而已它不是輸了至少它沒輸掉的是你的;意志、才智和決心。
還有這些總有一天加上恆心、毅力和幸運你就會贏。
有一日你便成為大贏家。
輸也不是失敗。
決不是。
譬如賭博:你賭輸了可能只是不夠運氣也可能是不夠沉著或不夠本、不夠冷靜、或收手不夠快而已。
很多人賭博輸了就怨天罵地說自己倒霉運氣壞到了頂點內疚、懊悔、惱恨、怨艾自責無精打采垂頭喪氣找人出氣甚至一死了之。
錯了。
輸了也沒什麼了不起就算你不知好歹不懂進退傾家蕩產也沒啥大下勒。
只要還沒死一切都可以從頭來過。
死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既贏不了戒掉就是了。
輸不一定是壞運。你賭輸了只要在從事別的事情上仍然肯付出一流的心力與精力一樣可以成功也一樣可以有成就。
輸贏只是因果。現在你得到的可能是前世你失去的也可能是來世你將失去的。得愈多可能失愈多。失愈多在另一方面而言也可能得更多。也可能贏的其實是你過去失去的輸的只是你未來本來應有的錢。
是的輸不足為恥贏不足為豪;每次輸均一定心忿不值其實不必不平這是正常的人皆如是有誰會說自己會當輸的?每場贏也不必高興你今天贏的可能已埋伏下你明天的慘敗使你以為一時的幸運足以為惜。
就算是豪賭也是好事如果你善於將之當作一種經驗。
那就相當寶貴:有什麼比一擲萬金在彈指間便使定富貧更過癮、痛快、也無癮、痛苦的事?只有這種大贏大輸才讀一個真正高手在人生的剎瞬間悟道、了卻夢幻空花之執。
不到地獄走一遭豈知人間疾苦?
堪於比擬的大概只有武林間、江湖豪士的決戰、比鬥、生死一搏了。
那也是大死大生才能大徹大悟。
就連風花雪月、聲色犬馬亦如是。要真正徹底成道不一定也不必要在深山大澤而是應在人間地獄。
所以輸了不等於失敗。
輸的只是錢記住別把人格和心都一齊輸掉了。
那多不值。
——一個不怕輸也享受失敗的人。
本身就是一位常勝將軍一個成功的人。
失敗只是尚未成功。
那麼說陳日月呢?司空殘廢呢?
他們現在己各給迫入了險境。
誰將慘敗誰能反敗為勝?
——誰只是輸了還是死了?失敗了抑或是終於能戰敗了失敗取得成功和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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