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雨…… 文 / 溫瑞安
因為仍沒有把握所以他又橫劍當胸試探著再跨進了一步。
只一小步。
這一步邁進還得先用響話掩飾:「我知道你已身受重傷……你已流血過多……你已是強弩之未了!」
天下第七仍然沒有反應。
——那是血水自高處滴落的聲音「嗒嗒嗒嗒嗒」就滴在陳日月的身上但滴滴滴滴……的微聲只傳自天下第七之外。
那肯定不是高飛斷體血水滴落的聲音。
那細微的「滴滴滴滴」之聲依然隱約傳來使葉告有點誤以為開始下雨了。
「誤以為」是因為:他確知沒有。
——因為他就站在屋頂的那個大破洞下。
——雨若是下來他一定會先感覺到。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第一個反應是:
天!
霹靂一聲。
銀蛇劃破長空。
蒼穹一亮。
房內也一亮。
只一亮:
那就夠了。
葉告一向眼睛很利:無情教他暗器先鍛練的就是目刀。
他的目力也訓練得最好。
他在這一剎看到了:
天下第七站在床前渾身都是血。
他左目有一個血窟窿血水一直淌到他鼻頭但他鼻樑也已成了一個血洞於是血液又自那兒積聚起來直至盈滿了。
便溢出來一直往唇角流去。
這時候的天下第七大概是要說話想說話吧以至他的嘴角一顫動話沒說出來血已不住倘下有的滴落到肩上、衣上、他的衣衫早已給血漿結成一疤疤的硬塊了有的直接流落地上又流成了一條小小的水道一面增加一面凝結那「滴滴滴滴滴滴」的聲響便是這血水流注的聲晌。
這時候的天下第七不像人。
像一個狂魔死了復活帶一身慘血。
如果他像人也只是一個活死人。
——一個血人。
葉告借閃電一瞥初是一驚。
吃了一大驚。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淒然可怖的人:
而這人居然未死仍活著還戰鬥著!
——大概縱不死也僅剩一口氣吧?
他都是給對方的惡形惡象嚇得連退了兩步:
那好不容易才逼近的兩小步就給他這一退「抵消」了。
但隨即他又為之大喜:
對方傷得那麼重且還滴血有聲自己還怕放不倒他麼!?
——還怕他作甚!
是的他雄心大作鬥志大起。
「阿三這廝不行了。」葉告招呼道:「豬一肝豬小弟牛三肺牛老兄!」
他在這時候忽然叫出這種好像胡言亂語豬狗牛馬的辭兒乍聽好像是情急失控全無意義其實不然。
他說的當然是暗號。
這號語是跟陳日月「招呼」:
「豬一肝」——他要動攻擊了!
「豬小弟」:你一定也要配合。
「牛三肺」是我主攻你掩護。
「牛老兄」意思是」我一退你就放暗器打他」!
看來這時葉告戰志正熾想立一番戰功。
但陳日月井沒有即時回應他。
這使得葉告又生疑竇於是鬥志頓挫。
——阿三搞什麼鬼!?
他欲前又止卻現天下第七已全身簌簌抖動不已搖搖欲墜。
他看過天下第七的傷:
——要是尋常人早已死了八次了!
——就算是內力深厚的高手只怕不死也只剩半口氣!
天下第七能撐到這時候還可以反攻反擊先傷溫襲人再殺文隨漢不但難能可貴簡直匪夷所思。
但人畢竟是人。
是人就會死。
想到這裡葉告膽氣頓豪。
——不管阿三還行不行他可一定要好好做一場戲、做一場好戲給公子看給同門瞧瞧:他陰山鐵劍葉告是個頂天立地。能扛能抬的大人(物)!
他握鐵劍的手很緊。
他要殺天下第七之心很切。
他也想去察看待救治仍掛在樑上的高飛心中很急切。
他要對付這在房中暗處的狂魔:天下第七的構想燒痛了他波瀾翻湧般的鬥志敲擊著他起伏不定的膽氣很緊張。
——他要殺天下第七為民除害!
他記起追命初教他輕功的時候他在嚴格訓練下、學會了轉身提縱木的基礎追命就叫他從一株樹枝跳到另一棵樹去。
兩樹相隔有好一段距離。
葉告怕。
不敢跳。
追命跟他說:「跳。」
葉告搖頭。
追命慫恿地:「別怕跳。」
葉告還是怕。
追命鼓舞的拍著他的肩膊:「怕還是要跳只要一心去跳不怕。」
葉告卻越聽越怕。
「好別跳我們只重溫步驟熟悉練習。」追命只好說:
「你閉上眼睛。」
葉告這才輕鬆些依言閉上了眼。
追命又說:「你深呼吸一口氣。」
葉告吸氣又放鬆了些。
追命溫和的吩咐道:「你把全身狀況提升到準備施展輕功的境地。」
葉告覺得自己做的是不錯。
追命突叱了一聲:「跳!」
然後一手把他推了出去!
那一下可嚇得他三魂跳了七魄六神中至少五神半無主無憑。
幸好還是跳了過去。沒事平安。
事後追命對他說:「與其害怕、緊張不如放鬆、平氣盡心盡力幹一場、跳一次。」
就在今夜又遇上這種情形。
「三劍一刀童」的實戰經驗委實不算多那是因為他的「主人」:無情實力太強了一向以來無情也疼他們體恤他們年紀小不忍見他們涉險所以他們也很少需要動武解決問題。
——尤其遇上一流高手都讓無情一手包辦了。
像遇上天下第七這種狂魔式的高手還算是極少、罕見。
但葉告沒有辦法。
他要硬著頭皮面對。
——今天這一戰是不是就像追命教輕功時候一樣閉上眼、鼓起勇氣。奮力一跳(擊)便可事了?就可了事?
——他可要手刃天下第七立個大功!
他正想功攻襲忽見漸暗愈黯的房內床前那一盞綠瀅瀅的幽芒忽然大盛。
那是天下第七的獨目。
這綠芒大厲可又把葉告嚇得寒了一寒:
——莫非對方又恢復戰力了!?
他是很想手擒天下第七不負公子重托。
可是這跟閉上眼深呼吸後那一躍過來雖然都是生死攸關但似乎還是很有點不一樣。
他在後來也曾問過追命:「是不是任何事情只要有勇氣便可以?」
「不是」追命的回答是:「只有勇氣沒有智慧是匹夫之勇;只有勇氣沒有實力是自壯之勇;只有勇氣沒有俠義那是暴虐之勇——不如不勇至少不致誤己誤人。」
他是想抓天下第七的。
——可是是不是不夠智慧?
他是要殺天下第七的。
——但是不是實力未足?
他是有意除掉天下第七這禍障的!
——只不知俠義是否能制得住暴虐、捕快是否治得住大惡?
萬一治不了卻給反制那就糟了!
——這可不是閉上眼、憋一口氣、用力一躍就可以事了、了事的!
他想問陳日月的意思:
——也許趁天下第七重傷垂危自己只要不靠近他拔足便跑諒他也追不上咱們!
——自己還未成年就算打不過就溜對手是天下第七這等狂魔也不算太失面子!
可是陳日月就是沒回應。
沒聲沒息。
一動也不動。
——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他越想越氣也越想越有點怕。
嚷?好像血流的聲音更大了。
更密集了!?
不。
那是雨。
雨——
雨水自屋頂的破洞傾盆灑下。
葉告仰臉瞬間全濕。
雨水很冷。
冷使他更醒也更緊張。
他在一間破客棧裡面對一個身負重傷的殺人狂魔……
還有一個生死未卜、一聲不晌的同僚。
以及一位仍懸在樑上淌血的前輩。
樓下好像也有廝殺。
戰況正酣且劇。
他橫著鐵劍心大心細:
——要殺敵還是先保平安?
他年紀還小。
志氣卻大。
——能令他一戰名成或一戰而敗亡的敵人就在他對面黑暗中雨簾裡蚊帳前。
他得要去面對。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
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
血和雨。
小孩與狂魔。
劍、膽。
勝與敗。
——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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