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淒美的回憶 文 / 安娜芳芳
沒有開燈的走廊裡幾乎像夜晚一樣黑暗,又像是常年封閉,造成氣味陰濕難聞,直衝入鼻子。戴希緊貼在李威連的身邊,他低聲說:「不用怕,你跟著我走,在二。」
戴希並不怕,她就是想和他靠得近一些。
梯狹窄,李威連微側著身子,這樣戴希才能和他並排拾級而上。上到二,李威連打開走廊最末的一扇門,輕輕地把戴希攬過來,立即在身後關上房門。
隨著「叭嗒」一聲,漆黑的屋子突然大放光明。戴希的眼前全是日光燈明晃晃的白光,她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看清楚屋子裡擺滿了縫紉機。每架縫紉機的周圍都碼放著各種形狀和顏色的布片,縫紉機之間的縫隙只能容人側身而過。整個空間擁擠,壓抑,連空氣都無法順暢流通。臨街的窗戶上覆蓋著厚厚的灰色布簾,因為年代久遠而泛出暗黃,好像垂暮老者的鞏膜。
「1997年我最後一次來這裡,是把它賣掉。沒想到十二年過去了,一切還保持著原樣。」
在日光燈下,李威連的臉色看上去更差了,但目光炯炯,堅毅的表情讓他顯出異樣的神采來:「在中國製造席捲全球的時候,這種小作坊式的成衣廠還能生存下來,香港人真的很堅韌。」他走到一架縫紉機前,輕輕撫摸著:「1984年底我來到香港時,我母親就只經營了這麼個成衣車間。那時候我和她已經分離了將近十年,再次見到她時,我完全不認識她了。戴希,我母親非常美麗,在我的心目中她一直是世界上最美麗和高雅的女人,可是當我在香港與她重逢時,她卻變成了一個憔悴早衰的老年婦女,你根本不可能想像,就是她曾經說過『粗俗是最大的罪過』這樣的話,並且要求我成為一名紳士。」
「為什麼會這樣?」戴希問。
「我的外祖父是服裝企業家,解放前一直來往中法兩國經營成衣業,家族產業很興隆。1975年,我母親就是獲特批到香港繼承他的遺產,才能帶著全家一起移居香港的。起初她繼承到的是四家有相當規模的製衣廠,但是因為她輕信別人,經營出了嚴重問題,後來還被騙走了許多錢,到1984年我申請來港的時候,她的產業一再萎縮,最終淪為這樣一個小車間。當時,我父親和兄姐都已經轉去美國投親,只有母親不肯服輸,獨自一人留在香港苦苦支撐。」
「不過,恰恰是這樣困苦的情形,讓我知悉母親畢竟是愛我的。」說到這裡,李威連露出由衷的笑容,「我到四川路上的郵政總局給她打國際長途電話,差不多十年沒和她講話了,簡直不知該如何開口。可是她一聽清我的狀況,就立刻讓我申請赴港。為了籌錢給我動手術,她把這最後的一間廠也抵押了出去,所以我的身體恢復後,馬上就到廠裡來給她幫忙了。我的想法是,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必須讓母親擺脫困境,她不屬於這樣的地方。戴希,用你的話來說,我要讓她重新過上資產階級風格的奢侈生活。」
戴希紅著臉朝李威連笑笑,日光燈照耀下的淒楚回憶美得讓人心痛。最初整理李威連的照片時,戴希就體會到他身上的神秘吸引。經歷了昨夜今晨,再到此時此地,這種吸引化作發自內心的同情和理解,使她可以從容對待他們之間既遠且近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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