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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舊事逐寒朝 文 / suolala

    羅岱巖自來便是那種苦行僧般的個性,對己對人都要求甚高,家裡雖也頗有些閒錢,偏偏克勤克儉,府內上下皆無一絲奢華之色。便是他自己的書房,因著治學嚴謹,不想款人閒談,故而也不過只淨室一間,置一幾一椅一榻而已。平常時候兒,他便在這裡擁卷讀書,臨帖觀畫。古鼎焚香,素麈揮塵,倘困極了,便暫休竹榻。若饜足了,就起而烹茗,倒也爽快!只可惜,他這會兒雖置身其間,卻一臉頹唐,神情頗不寧靜。

    「我曉得,自十年前我選了青苧去應那郭家的婚事之後,你便十分不滿。你總覺得我虧了你。在你看來,明明那會子你、青蘋還有青蘿的婚事都還未定,又都比青苧年長,這婚事不管如何安排也不該落在青苧頭上。而你又是嫡女,年齡也同郭家老三更相近些兒,況平日裡也薄有才名,便是同郭三也曾以詩互酬以文會友過,任誰瞧來都是天生的佳偶。而我卻偏無視這個,硬是把青苧提起來許給了郭家。著實忒也偏心,罔顧了你的心願,對不對?」羅岱巖把身子往後一撐,全身的力量都倚在那張紅木椅上,目光如炬般投射在那癱在半撐著身子,神情茫然的羅青葙身上。

    羅青葙沒有答話,神情依然恍惚不變。她還沉浸在方才羅岱巖說出的那件驚人秘密裡。這麼多年了,她枉顧了姐妹之情,完全把當初救了她一命的親妹子當仇人一樣相待,不過因為她恨她得到了自己最想要得到的東西,卻不但不珍視感激不說反而棄之如敝履的那種不識好歹與自甘下賤而已。方才聽了父親言辭才曉得事實並非如此。她的妹妹不是那種為了一己之私悔婚拋家的無恥女子,反而是為了家族名譽強忍屈辱以事仇敵的大義之士。十多年來堅信的事實於一朝被擊破,這叫羅青葙如何自處?這麼些兒年來,她一直那麼理直氣壯的拿過來當理由去罔顧姊妹親情並扮出一副通情達理、大義滅親的樣子去恨、去怨、去肆意傷害的東西,居然不是真的!這讓她如何能相信?!!!又如何能承受?!!!

    羅青葙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但她又知道這一切必然才是真的事實!一者,有當事人青苧的丫頭暖意的說辭。二者,有父親這幾個月來秘密訪查的證據。三者,青苧是她的親妹妹,兩人自小兒一塊兒長大,她如何會不明白她的性子?便是當初事兒剛發的時候兒,她不是也曾經震驚不信了好長一段時間嗎?如今看來,原來其中確實還有內情,且這內情居然跟事實相差如此之大!!!怎麼當初兒她就沒有多點長姊的風範去小妹那處兒探聽一二呢?倘她那會子肯過去問一聲兒,也未必會有今日之憾了,不是嗎?

    她當初兒那會兒到底是在做什麼呢?如何竟連過去小妹房裡探問一聲兒都沒有呢?羅青葙神情恍恍惚惚,一面神色猶疑的盯著自己的父親,一面低聲的問著自己,突然她覺得背後一涼,就像又沉在了松花江裡那還飄著無數融冰的河裡一樣。前塵往事皆都兜上心頭,就算已經入夏還捂不熱曾經那發寒的過往。

    不錯,她那時候兒正如父親所說在埋怨著父母的偏心,恨怪著小妹的淺薄,悲怒著自己的命苦,也遺憾著此生再無法嫁做那人之婦。不對,不僅是那時,便連之後的很長時間以至於方纔,甚至此時,她都搞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就把青苧許了給他呢?明明無論哪裡看來,都是自己跟他更相配一些兒。更何況,他也讚過自己的詩著實是極好的,他的父母見了自己也總是以准家媳的眼光很帶著股嘉獎的神氣來瞧的,若非是父母雙親的偏疼偏寵,獨斷專行,也許事情未必便會弄成如今這樣兒!她不會以這般惡毒的心腸去揣測小妹,小妹也未必便會慘遭橫禍,更甚至,他也未必會那麼年輕便去了,不是嗎?!!!

    思及此,羅青葙不由抬起了頭,目光緊緊的盯著自己的父親:「不錯!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也著實不解父親為何會做此安排!倘那會子定下的是我,而今也未必會有如此之事!」

    羅岱巖搖了搖頭,神色中很帶著一絲憐憫的看著她:「到了而今,你還是參不透嗎?不是我硬要把青苧許過去,是文斐自己跑過來同我求她!不然,我便是再疼青苧,也不會做出這般不顧倫常漠視長幼之事的!我記得很清楚,是十一年前的女兒節,你要做花會,下帖子請了郭家、陳家以及其它平日裡跟你交好的姑娘們過府裡來。為求熱鬧,還在花園子那裡另辟了一塊兒地,請咱們世家通好裡有才名的公子們也過來湊趣兒。便是那一天,他到了我的書房,就在你這會子站的這地方跪下來連連的磕頭求我!足足跪了半個時辰,我才點頭應了他。你不記得了嗎?你那會子不是正好兒進書房叫我嗎?我彼時還道你因不喜他所以跟他串通好了兩個人來謀我的,當時還曾狠狠的數落了你一頓。」

    羅岱巖說完這話,轉過頭看羅青葙,神情悵然裡似乎還帶著一絲惱怒:「那年花會,雖然沒明白說出來,但知情兒的哪個看不出來是給你同文斐的定親做準備來的?那時莫說你,便連郭親家同我及你母親在內,選出跟郭家合婚的人都是你!他倒也膽大,居然敢選在那一日過來同我說。這倒也罷了,還半求半威脅的,說此生不願娶除了羅青苧以外的女子,倘郭羅兩家長輩無視他的心思,硬要他娶其他女子的話,他倒也不敢違背長者之意,只是莫怪他新婚之夜便遠走天涯,從今往後再也不踏入家門半步!」羅岱巖說到這裡,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睜大,似乎又回到了那時,一股莫名的羞惱與憤怒油然升起,讓他甚至忘了這會兒不過是在回憶往事,忘記了那個曾經當面挑釁他的年輕人早已離世多年!

    羅青葙聞聽這話,再沒其他話可說。當下只聞得「撲通」一聲響,便見她徹底栽倒在地,下身那刺滿華麗牡丹圖案的裙子就跟花瓣一樣正正兒鋪在她身下,襯著那已於此時高懸到窗前的太陽斜射過來的日光,簡直能灼傷人眼。

    羅青葙覺得自己從前那些相信不相信的東西似乎在父親的這段話下全都一起破碎了,點點斑斑,割裂成往事如煙。那一年的花會呵,從來回憶起來給她帶來不盡甜蜜的花會,卻原來中間還存在著這樣多的不堪,原來他那會兒見了自己過來臉兒紅紅的逃走,不是為著此心有她,因見了她羞澀離去的,竟是為著父親成全了他心中所想跟小妹的婚事而走的。一瞬間,羅青葙心亂如麻,也說不清這一刻是是酸是澀,是怒還是惱。

    十一年前的女兒節,正是桃李競放,蘭蕊芳菲的時候兒。她穿著海棠色的薄羅春衫兒,頭上插著一柄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樣子既別緻又嬌俏。那天花會宴請了幾乎全部的武陵貴族少女,哪個來時不打扮的俏麗精緻,嬌艷無比?偏偏來了之後,竟無一人不稱讚她貌美如花,氣韻高雅的。若說那一天是群芳競艷,那她便是獨佔春光的牡丹,被眾芳簇擁,儼然花中之王。她記得自己那會兒正淺笑著同陳家的姑娘談論詩詞。因說的是自己喜愛的東西,便忍不住有些兒眉飛色舞,儘管努力保持著大家千金的矜持而只是淺淺的笑著,但後來每個見到她那時樣子的人都忍不住讚她光彩熠熠,芳華奪目。她偶爾一側目,正見他站在廊子下邊兒,微微的笑著,唇邊隱約透著一絲狡黠,梨花白的衫子隨風揚起,說不盡的人物俊秀,瀟灑風流。

    她看的眼熱,想上去搭話,卻還是忍著矜持回過身繼續同身邊的姐妹們說話兒來了。未幾,青苧嘟著嘴巴恨恨的走過來,眉目間滿是羞惱。她那時雖然因為父母的偏愛,對這個親生妹妹已有了一些罅隙,總歸還是疼她的。於是微笑著迎上去:「你這又是怎生的了?昨兒個不是還吵著想看熱鬧嗎?如何看見姐姐妹妹們都來了,卻把臉兒繃的跟苦瓜似的,難不成是有誰得罪了你嗎?」

    青苧瞧了她一眼兒,小嘴兒嘟的老高:「姐姐們都是好的,哥哥卻是個壞的!我方才跟文嫻一塊兒去那邊兒摘花頑,卻碰上了他三哥。那邊兒本是女眷們呆的所在,我們逢上了他沒怪他也就是了,還好好兒的跟他行了禮打了招呼兒。他可倒好,又是責我們沒規矩胡亂跑的也便罷了,居然還說我臉上抹了胭脂實在醜怪,便跟猴兒屁股似的!比不得姐姐溫柔端嫻,知禮明秀!哼,我當然知道姐姐好看,可是我也不醜啊。而且這胭脂是大哥去年進京趕考的時候兒專門去那個什麼什麼坊買的,哪裡就像猴兒屁股了?!!!阿姐,你說這人討厭不討厭!」青苧絮絮叨叨,瞧來著實惱的厲害。

    羅青葙從前的時候兒每每憶起這些,心裡便甜美無比,覺得這真是自己有生以來最美好的回憶。而今想起,方知一切不過只是自己的一場幻夢而已。人家心裡根本就從來沒有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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