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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卷 青空萬仞第32章 舟行淺灘驚浪回 文 / 卿妃

    第三卷青空萬仞第32章舟行淺灘驚浪回

    臘月辛巳,煞東,水命者餘事勿取、歲犯小人。

    髮絲輕揚,北地吹來的風,驀然將冬陽吹淡。

    我看著身前默然不語的引路內侍,心微沉,這第四次奉召入宮絕非善事。

    行至青穹殿偏角,入眼的便是頂風而立的幾位侯爺和臣工。

    「豐侍郎!」這一聲出奇的響亮。

    捉摸不透這只笑面虎的心思,我拱手道:「下官見過七殿下。」

    「人來了麼?!」南書房內厲吼傳出。

    領我來的內侍顫著音:「回王上的話,是。」

    「豐少初!還不快滾進來!」

    怎麼了?我攏眉瞧向允之,那位吃了幾斤炸藥?

    他面色稍霽,一雙潭眸深深。

    我拾階而上,恰瞥見深藍色的武官衣袍翻動。什麼事讓哥哥都忍不住了?我回頭笑了笑,舉步走入暖室。

    「啪!」

    一盞玉瓷杯碎在腳爆我心跳驟變。

    「跪下!」

    我滿心疑惑,抬眸正對王上森冷的眼。龍睛裡風雲變幻,讓人瞧不出他的真實心緒。我下意識地迴避,依言屈膝。

    明黃的靴子緩緩走來,在我身前停了片刻,又突地轉向另一邊。我轉眸悄視,原來還有同跪人啊。

    「默然,你太讓孤失望了!」王的腳步沉重,「為了個私娼大打出手,好本事啊!真是好本事!」

    私娼?我偷睃向幾步之外,難道是?

    十二殿下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她不是娼妓。」

    「不是?哼。」王上聲音遽冷,「孤雖然久不出宮,卻也知道城南胭脂巷是個什麼地方。」

    「她…她不是。」十二殿下咬著牙音,用力說道,「盼兒她是被逼的。」

    果然是她!

    「盼兒?」靴子再靠近一步,「你看著那個私娼時究竟心念何人,你當孤不知道麼?」

    殿下的手緊得發白,微垂的眼眸驟然撐大。

    「默然你給孤聽好了,孤只說這麼一遍。」王上俯下身在他耳畔低語。

    我凝神屏息,只聽到隱隱約約的幾個字,其實也不難補全。

    「董氏已經死了。」

    這一棒子敲得毫不留情,甚至有些過。十二殿下咬著唇,鼻息粗重而凌亂。那身蟒袍顫著、顫著,好像是在積蓄著什麼。

    王上站了半晌,歎了口氣,舉步向我這邊走來。

    「兒臣知道!」十二殿下突兀的一聲吼,霎時止住了王的腳步。

    黃靴微轉,龍袍的下擺劃出一道詭異的弧度。

    「兒臣還知道父王的眼裡只有三哥和七哥,從小到大其他兄弟只有撿他們剩下的份兒。」十二殿下跪立,方正的臉上透出濃濃的不甘,「旁的也就算了,兒臣二十年來頭一次那麼喜歡一個人,三番兩次求父王賜婚。而後父王派我去平匪,我滿心歡喜地去了,以為建功歸來就能如願以償。結果呢!」

    他直面王的怒氣,嘶吼道:「父王將她賜給了三哥,三哥!」一聲聲在殿內迴盪著,滲過簾角飄向室外。

    「若三哥真心待她好,兒臣也就認了。可是,可是……」他喘著粗氣,眼底通紅,「我回來見著的只是一口黑棺!」

    「默然。」王的聲音如一根風箏犀繃得緊緊的。

    「父王你可知道兒臣失眠了幾宿?」

    「默然。」隨風欲脯繩線細細的幾將繃斷。

    「好容易,好容易兒臣又看到一個她,可這朵鮮花又差點被姓秋的畜生折壞。」

    聽說秋少侯爺迷上了一名艷妓,沒曾想正是盼兒。

    「娼門之女就是這個命。」王上回得不留情。

    「她不是娼妓!」十二殿下沉聲道,「盼兒是已故寒門大儒郝梃棹的親女,若不是被奸賊所害遭逢家變,她又豈會淪落風塵?」奸賊二字故意加重,好似在暗示著什麼。

    黃靴幾不可見地一晃,而後牢牢定住。

    「父王您也知道,那姓秋的是誰的人。他當眾折辱與三嫂神似的盼兒不為別的,只為讓三哥難堪。」十二殿下再緊拳頭,發出脆生生的骨響,「這麼下流的手段,就算三哥無情、三哥能忍,可兒臣卻受不了!」

    他抬起頭,唇線彎彎:「打折他,兒子不悔,只恨自己下手太輕沒將他一拳捶死!」

    「混帳東西!」明黃色的靴子旋起,重重地砸在十二殿下的腹部。

    他面色一白,喉間起伏著。嘴角緩緩滲出一抹殷紅,卻依舊掛著涼涼的笑。

    「咳咳……咳…」龍袍劇烈地,王上拿起一杯茶,杯盞撞擊著,發出清脆的響,「紅顏禍水留不得。」陰冷的語調飄搖。

    「父王!」十二殿色陡變,他向前跪走兩步,一把扯住龍袍,「父王當真那麼狠心?」

    咳嗽聲被生生壓抑,王的衣角隱隱抖動。

    「父王,這是兒子二十年來求您的第二件事。」他軟下聲音,乞求道,「不要動盼兒,可好?」

    頭頂上很靜,王上沒有出聲。

    「父王!」他埋首於龍袍裡,帶著濃濃的鼻音,「求您了,父王,兒子求您了,默然求您了。」

    王上悶咳著冷冷一漢「如果孤讓你用軍功來換呢?你還會求麼?」

    「求!」十二殿下急急道,「兒臣願用此番海戰之功換取盼兒一條性命。」

    「默然,你真太讓孤失望了。」王上幽幽輕語。

    原來如此啊,我閉上眼,瞬間心明。只一個盼兒就損毀了十二殿下與三殿下、七殿下的兄弟之情,就斬斷了十二殿下爭奪王位的可能性,就將這個能征善戰的弟弟牢牢控於掌心。

    水到渠成,不費吹灰之力。

    允之啊,你真讓人心驚。

    「好,孤允了。」

    「父王!」十二殿下欣喜若狂,「兒臣叩謝父王隆恩!」

    頭頂處那似有還無的歎息,猶如水落江面杳然不見。

    「豐少初。」切齒聲聲,震得我陡然睜眼。

    「臣在。」我軟身俯倒,王袍映入眼簾。

    「你呢?可願用功名換取美人心?」

    涼音入耳,如冷雨落在我的心間,路遇姐姐果然是陰謀。

    「如今是不願的。」我清聲回道。

    「哦?」王的聲調悠悠揚起,「如今?」

    「臣尚且年幼,男女之情於我如澀澀青梅,經不起咀嚼。如此,臣自然不願。」我仰起頭,定定看進他眼底,「若今後這青梅熟成了甜果,抑或是釀成了一甕瓊光,臣迷了、醉了或許會甘願吧。」

    我不是十二殿下,難以親情動之。若說願,無疑是自尋死路。斷了前程事小,害了姐姐事大。若說不願,以王上的多疑來說,或許會猜到我是欲蓋彌彰。唯有虛虛實實,方為上策。

    「青梅?」王上挑了挑眉梢,「含孤還以為早就熟成了爛果呢。」

    心裡咯登一下,我的頭皮乍冷。

    他從御案上拿起幾本奏章,劈頭蓋臉地向我砸來。

    「瞧瞧,你好好瞧瞧,這些都是彈劾你的本子!什麼龍陽之好,什麼當街奪美!」

    我低著頭,默默承受王的怒火。

    「少年得志必猖狂!以為那戶部尚書之位是非你不可了麼!」

    不對,我猛然回神,抬眸而望。怒意未達他眼底,王上分明在做戲。因為戶部一職給誰都不會給我,這是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事實。如今他故意露出破綻,分明是在告訴我幕後黑手的用意,是怕我佔了肥缺啊。

    可他明明可以置之不理,卻為何宣我進來聽訓?

    再瞟一眼,他眼中的怒氣雖假,可冷意卻真。冷色中還染上了幾抹異采,讓人越發的猜不透了。

    他似步步千斤,沉慢地走到我和十二殿下之間:「為人子宅忤逆父君,不思進取。凌默然,孤命你去太廟長跪,秋家嫡子一日臥床,你就一日不准起。」

    「兒臣謹遵王命。」

    靴尖轉向我,王的聲音如冰雹般重重落下:「為人臣宅舉止荒誕,行為浪蕩。」

    我輕緩了呼吸,靜候責難。

    「禮部侍郎豐少初罰俸半年。」

    不是吧,我心頭一痛,像是掉了塊肉。

    「另加廷杖五十。」

    這下真的要掉肉了,做戲至於做成這樣麼,還是說他另有企圖?

    我心跳如鼓,手中滲出冷汗。

    「王!」不好,是哥哥的聲音。

    只一瞬,我就穿心明白,刺骨的涼意席捲全身。

    「父王!」允之揚聲壓過了哥哥的音調,「十二弟是一時衝動,還請父王從輕發落。」

    「十二殿下罪不至此!」洛大人也開了口。

    「秋少侯已無大礙,還請父王繞過十二弟吧。」七殿下隨聲附和著,顯得有些假惺惺。

    「請王上三思!」門外眾人齊聲應和。

    王上是想敲山震虎,震出讓我身後的勢力。還好允之夠聰明,一句掩住了哥哥的真心。差一點就讓王上得逞了,差一點啊。

    書房裡悄然無聲,冬陽透過窗,冷冷地照在身上,地上的影子曳得長長,壓抑的靜默讓我有些惶惶。

    「凌默然跪至今日戌時正刻,豐少初去奉天門禮監處領杖三十,不容再論!」

    ……

    幾近午時,奉天門外湧起了堪比五鼓開朝門時的人潮,真是難得的熱鬧。

    司刑的內侍躬身向我一禮:「大人,請。」

    我眈了一眼門外,慢慢趴下。地上的青石透著寒涼,紋理淺斷,如崩離的琴弦。

    「擱棍!」伴著尖細的一聲,一根五指粗的實木法杖重擊我眼前的地面。

    「奉王命,禮部侍郎豐雲卿杖三十,不祛褲。」

    我愣愣地看著地面,魏老頭好像是祛褲杖八十。如今我不祛褲,算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哎」

    「沒看頭!」

    門外傳來一聲聲歎息。

    「侍郎大人。」內侍彎下腰,小聲耳語道,「不祛冬衣已可以抵擋幾棍了,請大人忍忍吧。」說著便拿出綢帶想要將我反綁。

    「不用。」我擺了擺手,「我不會動的。」

    「是……」他直起身,向後退了兩步,「上棍!」

    光從魏老頭直到今天還不能下床來看,就足可知這棍棒的厲害了。我數著心跳,手腳緊張的冰涼。

    不怕,我安慰著自己,暗自運起真氣護體。

    來了!

    千鈞驟然砸落,突如其來的痛感震得我腦中霎時空白,體內雲集的內息兀地消散。

    「一!」

    不同於刀劍入骨的冰寒,重杖擊股像點起了的火。

    「二!」

    頭腳同震,震得我心臟都在。

    「三!」

    「四!」

    裂髓之痛點燃了引犀吐著火星嘶嘶向上蔓延,所經之處毛孔,恐懼之情趁機沁入肌理。隨著痛的蔓延,我的手腳漸漸失去觸感,只剩下灼灼的麻。腦門脹痛,像有什麼想要破顱而出。十棍未到,我已全身是汗,氣息紊亂。

    「十八!」

    「十九!」

    行刑的宮役交替喊著,聲音已開始虛顫。

    「二十!」

    我了嘴唇,是涼的。而身上卻像是燃起了一場大火,灼烈的痛,錯骨的疼。

    「二十一!」

    王上為何這般罰我?是怕我恃寵而驕?

    「二十二!」

    累積起來的痛感似有萬丈脯我搖搖欲墜地站在頂端,好像隨時都將墜落,隨時都將粉身碎骨。

    「二十三!」

    我咬緊牙關不願放出半絲苦吟,一棍棍落下,牙齦像是震出了血,淡淡的甜腥在口腔裡蔓延。

    從一開始,我就像被是被人牽引著,一步步地走入這個陷阱。藏於幕後的究竟是誰?他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抑或是奪去什麼?

    時至當下,我還不得而知。而最可怕的,也正是這個不知啊。心底的寒涼與身體的灼痛融在一起,如洪水般洶湧而來,一點一點地蠶食著我的意志。青石上的花紋漸漸開始模糊,天與地像是要混沌在一起,周圍的景致慢慢地褪著色。

    「三十…」宮役的聲音忽遠忽近,扭曲在我耳際。

    「杖畢!」

    我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只覺模糊的視線在慢慢上移。

    「結束了,大人。小的們這就把您送到午門外,您的僕役正在那兒候著。」

    眼前拂動著細滑的青絲,原來束髮已經散落。

    我好像被密封在一個悶罐裡,慌亂地掙扎著,不知何時才感受到一股腥熱,喚回了些許精神。

    「哎呀,大人您咬破舌頭了?!」炸耳的驚呼讓我找回了更多的意志,「小的就說麼哪兒有人能忍過三十棒都不吭氣的,您別太折磨自己了。」

    「大人!」

    「大人!」

    迷濛的視線逐一看去,我用盡全力方才張動嘴唇:「婁敬,茂才。」

    「大人,你別說話,別說話。」聽著哭音左邊的是白兔兄。

    「幾位公公,請讓我們來吧。」路溫的聲音比平時要柔和許多。

    「那就勞煩兩位大人了。」

    眼前的景物忽地一轉,原來剛才我是被人橫抬著卻不自知,已經虛弱成這樣了麼?我可是練過武的,竟如此不經打?

    「嘖嘖,這麼嬌弱的美人真是一折就斷啊。」

    「那些閹人竟能下得去手,真是狠心。」

    不管我想不想聽,那些悉悉索索的聲音還是蠻橫地闖入我的耳際。

    「大人請堅持住。」路溫輕聲安慰著,「離午門不遠了。」

    「都是七殿下見不著您好。」白兔兄猶帶哭腔,「今天您一進奉天門,我就聽工部裡的七黨在偷笑,說是您今天定是有去無回。」

    陰謀的發起者是七殿下?腦子裡一團亂麻,我有些迷糊。

    「還有三殿下一黨,剛才圍觀的有不少他們的人,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路溫語調忿忿,發出切齒之音,「含總有一天我們會反擊的。」

    視線不住顫移,讓我找不到焦距。

    「別抖。」我啟唇低語。

    「什麼?」白兔兄小心翼翼地靠近,「大人,您說什麼?」

    「別抖。」我深吸一口氣,全力發聲,只覺五臟六腑在乾坤大挪移。

    「我沒……」

    「婁敬!」路溫的音調陡然拔高。

    「對對對,是我在抖,是我在抖。」何猛說的極快,快的讓人聽出了幾分心虛。

    視線顫的越發厲害,眼前的一切跳動著,沒有片刻停息。

    「不要再抖了。」甜腥的熱液從嘴角滑落,我有些惱怒地提醒。

    「對不…住,大人……對不住……」

    哎,怎麼又哭了,我不是在訓他啊。

    「……」

    怎麼路溫也起了鼻音,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不知所以。

    「大人!」

    是阿律,我茫然地向聲音飄來處望去。

    「您怎麼成這樣了!」

    是到午門外了麼?當職時若擅出午門,可是要記缺罰俸的。他倆家境都不富裕,這樣待我算是盡心盡力了。

    「請好好照顧豐大人。」白兔兄啜泣著,「散職後何猛再去看大人。」

    「朝中有我們,大人請放心。」

    我想要笑,卻扯不動嘴皮。隱隱地聽著他們離去,我卻發現視線仍在顫,而且顫的越發厲害了,原來一直在抖的是我自己。

    「阿律。」

    「嗯?」

    「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很弱。」我趴在他肩頭耳語,「三十棍我就不行了,魏老頭可殊腚挨了八十下呢。」

    「呿,他都快不行了,你還比?」

    「至少他活著出了午門,要是我早就小命歸西了。」我自嘲著。

    「我的大人啊,還是你強,那老頭被拖出來時可沒你這麼多話。」

    被阿律這麼一說,估計死人都能活過來。我閉上嘴,老老實實地被他塞進……

    轎子?!我這樣還怎麼「坐」轎子啊,笨蛋笨蛋,我喘著氣不及開口,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草藥香。

    「修遠……」嘴角被輕輕擦拭著,我狠狠地眨了眨眼,找回飄忽不定的視線。

    如隔霧看花,眼前的他朦朧的只剩一層淺淺光暈。

    「不是轎子麼?」我埋在他胸前,嚅嚅輕語。

    「嗯,是馬車。」他聲音有些不穩,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情緒,「只容得下我和你。」溫暖的大掌蓋住了我的眼睛,「不用強撐,放鬆,卿卿。」

    他的氣息瀰漫在四周,如一場看不見的春雨,悄悄將我心中名為恐懼的焰光淋熄。

    合上眼,我享受著難得的安寧。

    忽地,腰間傳來輕扯,我慌亂地睜大眼睛:「修遠……」

    「杖刑很容易傷骨,給我看一下。」他的聲音異乎尋常的輕柔,溫溫的語調緩緩流動,「別怕,我是大夫,大夫而已。」

    這語調柔的讓人不覺歎息,柔的讓我幾乎答應。但僅僅是幾乎,我很快找到了那根叫理智的神經。

    手指找回了些觸感,憑著直覺我準確地抓住了腰帶:「不要。」

    「卿卿。」他聲如春風,柔曼著周圍的空氣。

    「不要。」我意志堅定。

    「哎。」他輕輕歎息,又快又準地點住我的道。

    指間的腰帶被緩緩抽離,我卻無能為力,酥麻複雜的情緒充溢在心間,噴湧在頰上,迴旋在腦際。

    大夫,請放點水,給我留點面子吧。

    在肌膚與冷冽空氣親密接觸的剎那,我如願陷入了昏迷……

    ……

    幾番夢迴,耳邊響起的都是哭聲。()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成這樣了……」

    是嫂子,我聽得見卻看不到,眼皮沉沉的睜不了。

    「睡著了還皺眉,疼成這樣了麼?」

    清涼的指尖撫著我的眉梢。

    「你哥哥來瞧過你後,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他雖不說,但我知道他很自責、很心痛。」

    我全身著火似的,乾裂的嘴唇不由動了動。不多久,浸濕的紗布濕潤了我的唇角,清水似甘泉緩解了身體裡的枯焦。

    突然間股上先是一陣清涼,緊接著是漫身而過的灼痛,痛的我僵直了手腳。

    「嫂子給你淨身,如果痛就叫出來,千萬不要忍,千萬不要傷了自己……」

    我放鬆了神經,卻下意識地難以出聲。回潮的痛比先前更甚,瞬間便鯨吞了我的意志……

    「卿卿,醒醒啊,卿卿。」

    身體被搖了又搖,我漸漸從混沌中走出。

    「灩兒你輕一點。」

    「我已經夠輕的了姐姐,她都暈了三天了,再不起來吃東西恐怕要成仙了。」

    「好吵。」我艱難地撬開眼,只見身側兩個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

    「醒了醒了!」一張臉兀地俯下,佔據了我的視野,「卿卿,你也太經不住打了,才三十下就狼狽成這樣。想當初本鳥被爺爺用荊條抽了五十下,也只在躺了兩天。」

    荊條和棍棒怎麼比?況且你當時可是又哭又叫、嚎得是天怒人怨。

    我蔫蔫地趴在,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我餓了。」

    「灩兒快把卿卿扶起來。」

    哎?大姐的眼眶怎麼這麼紅?

    下身像是撞到了什麼,好容易平復的疼痛又開始蔓延。

    「輕輕輕點啊!」我怒瞪。

    「知道了,知道了。」師姐倚在床腳,乖乖地做起了人肉墊,「你這丫頭平日裡不好好練內家心法,如今吃苦了不是。」

    我含了一口粥,悶悶地不做聲。

    「內家心法?」大姐吹了吹熱氣,在送來一勺。

    「是啊,是啊。」師姐幫我理了理頭髮,「本派偏修內力,二三十年方能小成。可卿卿當初劍走偏鋒,硬是學了有些邪門的輕狂劍。」

    口中白白無味,心頭平平無波。

    「加上她十歲那年走火入魔、心脈受損,這小身板就已經不結實了。如今又挨了這頓棍棒,不是雪上加霜是什麼?嗯?」她點了點我的額頭,嗔怪道,「這粥你咽得那麼痛苦,想必又咬壞舌頭了吧,張開嘴讓我瞧瞧!」

    師姐真是該糊塗的時候不糊塗,不該糊塗的時候卻大大的糊塗。我慢慢張開嘴,受傷的舌面被涼風一吹禁不住輕顫。

    「再沒見過比你還彆扭的丫頭!明明怕疼怕的要死,卻總是忍來忍去。」師姐面露急色,輕斥道,「叫出聲來會被小鬼勾走啊!每次都咬舌頭,要咬成了啞巴我看你怎麼辦!」

    我垂著腦袋,任由她訓著,師姐不會明白這是怎樣形成的下意識。十年前乾城潰敗,面對身受重傷還血戰不倒的將士,我沒資格叫痛。而後在酹月磯遇難,背負著滔天血債,我更不能喊疼,因為只要稍稍出聲就可能被賊人斬草除根。

    痛,就算咬斷了舌頭也不能出聲。不就是忍麼,我的心上可是插了好幾把刀,不就是皮肉傷的一點點痛麼。忍,我能忍,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我再吹涼一點。」姐姐鼓著腮幫將粥吹了又吹,眸中氤氳著水氣,「來,嘗一口吧。」

    「姐姐?」我按住她的手腕,「怎麼了?」

    菱角紅唇抿了又抿,她眼中的水色終於滿溢:「對不起,卿卿,對不起…都是我……」

    「不是,不是因為你。」我急急爬起、翻身欲近,竟忘了自己的傷處。

    頭皮疼得發麻,我咬緊牙關,不放走半絲苦吟。

    「卿卿!」

    「痛的都擰成鬼臉了,你還忍什麼啊!叫出來就好了,叫啊!」

    我冷汗直披,轉瞬又被按倒在。察覺到她們下一步的動作,我終於忍不住痛叫:「不要啊!」

    士可殺不可辱,就算不是臉,那裡也是要面子的啊!

    ……

    「沒想到幾日不見,雷兄竟然入仕了。」我趴在,透過縫隙看向床幔外。

    青袍犀角帶,胸前繡著一隻嘯林猛虎,是四品武官。

    「雷某是被兄弟的一席話點醒的。」即便正裝束髮,他也難掩身上的野性,「而且在梨雪面前,我也不想輸你。」

    「哦?」我瞧著行至床爆一臉堅定的雷厲風,不由咧開了唇。

    「雷某雖然當過海賊,卻也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只要你不使陰招,我就會當你是兄弟。」他掀開床幔,雙眸熠熠地睨向我,「咱毛平角逐,到最後不論誰輸誰贏,情分都在。」他攤開右掌,「豐小弟你意下如何?」

    「好!」我與他記掌成約,「一言為定。」

    「痛快!」雷厲風燦爛地笑開,青紫的左眼瞇成了一條縫,「他說的沒錯,你果然不是小心眼的人。」

    「她?」大姐?

    「哈哈,他是唯一一個讓雷某心服口服的人。」

    他?是誰?我心生警惕,笑著接口:「哦?是什麼人這麼本事,竟能讓雷兄面露敬意。」

    「現在還不能說。」雷厲風有些奇怪地眈了我一眼,隨後重重拍了拍我的肩,「你怎麼跟娘們兒似的弱?男子漢就要虎背熊腰才夠威猛,豐小弟你長的太過陰柔漂亮,改天和我上船歷練歷練,不消兩年就能長結實了,找回男人的譜兒!」

    承受不住巨掌一扇,我的肩頭猛地垮下,真是舊傷未癒又添新痛,偏偏這新傷舊患都和他有關。想到這,我不禁嘴角微抽,向他勾了勾手。待那張蜜色的俊臉靠近,我露齒一笑,在他愣神的剎那。我右拳如風,凌厲地擊向他完好的右眼。

    「有一點他說錯了,其實我的心眼很小。」

    ……

    身上的傷開始癒合,我懶懶地趴在,側耳聽著屏風後傳來的朗朗讀書聲。

    「聖人深慮天下,莫貴於生。夫耳目口鼻,生之役也。昔聖賢帝在時,後宮不過數女,月幸不過幾日。儲君誕後,帝不寢後宮,殫精竭慮唯國事耳。道之真,律之嚴……」

    是第六天了吧,雖不復當時的灼痛,可依舊難以翻身。為官以來我自認日漸油滑,即便算不上八面玲瓏,至少也是游刃有餘,而今這一通殺威棒卻毫不留情地毀掉了我心中的自信。比起上的痛,精神上的打擊更重。

    幕後黑手究竟是誰?可惡,可惡。

    「大人?」讀書聲停息,屏風上映著一道纖細柔美的身影,「大人?」

    我瞇眼瞧著那影子的移動,並未出聲。

    「大人?」

    素娟屏風上畫著疏疏落落的梅枝,一剪彎月欲明未明,朦朧的夜色如霧似雪,只有那血色殷紅點立梢頭,流露出無盡冷艷。

    月下,一人行立,輕揚的髮絲掛卷枝頭,了早梅的心事。

    「大人?」

    屏風的邊緣露出桂黃色的袍角,那道人影走到了曲欹有致的梅樹後。

    我悄悄握緊枕邊的**,緩緩釋放殺氣。

    再一步,再一步我就有足夠的理由殺你。

    他忽地滯住腳步,袍邊向後略移,如流雲般飄逸。屏上的影子微垂首,長的驚人的美睫隱隱顫動。時間像是定格了一般,我靜靜地看著月下梅邊那道秀麗的剪影,暗自期盼他不要再越雷池一步。

    如我所願,他定了片刻便舉步離去。門輕響,染著藥味的冷風呼嘯而入。

    「哎?怎麼不念了?」是去端藥的阿律。

    「大人睡熟了。」艷秋壓低了聲音。

    「又睡!這幾日都把她養成豬了!」腳步聲漸近,屏風上出現阿律的影子,「你先出去吧,等她醒了再過來念。」

    「是。」門再次合上。

    「真是好命啊,一天到晚地睡。」阿律的影子漸近漸大,「俗語曰對牛彈琴,我看是對豬唸書。」

    我一攢眉,剛要發怒,卻聽門外一陣喧嘩。

    「侯爺請停步。」

    「侯爺請停步!我家大人今日不見客!」

    「侯爺……」聲音戛然而止,門再次打開。

    「定侯殿下。」阿律驚叫。

    我的臉立刻燒了起來。

    「敢問殿下來此所為何事啊。」阿律一個閃身,擋住了屏風左側的縫隙。

    「瞧病。」冷冽一聲,毫不拖泥帶水。

    我臉頰蒸騰,幾乎可以煮蛋。

    「殿下下的藥都極好,昨日張嬤嬤看了下,我家大人的傷口都已癒合了,所以不勞殿下……」

    「讓開。」

    「不讓。」我感激地看著阿律的背影,從未覺得他如此高大。

    修遠雖沒出聲,但危險的寂靜讓阿律開始打顫。

    「殿下,先前讓你瞧我家大人的…的…的……」

    阿律你要敢說出那兩個字呢,你試試。

    「……的傷處,也是逼不得已,畢竟一時難以找到對我家大人知根知底的大夫。可我們家殿下卻不管這些,知情後罰得我好慘啊。」阿律啜啜道,「這要再讓您進去,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您行行好,請回吧。」

    「讓開。」修遠的聲音越發冷了。

    「您!您!」這一次阿律顯然是氣得發顫,「您就不想想,被一個男人一看再看,受損的可是我家大人的名節。」

    阿律,一定要挺住!

    「哼。」修遠的冷聲帶著些許笑意,染著濃濃的自信,「她注定嫁我,名節不要也罷。」

    阿律的身形驀地一震,一截春白長袍從他身前閃出。我暗叫不好,急忙合眼。

    「點?!您竟然點了我的!」阿律終於不再壓抑嗓門,喘息不止,「哎,您不能進去,不能進去啊。,我家大人這幾天聽到您的名字不是裝傻就是裝睡,我家大人不想見您啊。」

    「呵呵。」低沉的笑聲就在耳爆我一驚,心跳驟然加快。

    離這麼近都察覺不到他的氣息,內力修為真是差太多了。

    「是不敢。」熟悉的氣息溫熱地噴薄著,臊我將冷的臉頰驟然加熱。

    「您既然知道就不該再讓她難堪了,不然等她知道了,血氣又要上臉了。」

    已經上臉了,我胸口像是揣了一隻小兔子,突突直跳。

    「您就行行好,對她好,對我……」急切的勸說斷了音,室內重歸寧靜。

    而後,我數著激越的心跳,感受著身上的重量越來越輕。

    我很不想忍,可即便出聲又如何,下場都是一樣的。不如索性裝睡,混過這尷尬的一瞬。

    「傷口癒合的很快。」

    他一定是用打量豬肉的眼神在打量我,股間忽地感受到輕撫,熱潮自下而上,轉瞬席捲全身。

    「沒有傷到骨頭,三日後就可下地。」

    我死死地咬著唇,一顆心越沉越低,恨不得直接沉到地底。

    他慢慢地拉上我的衣,慢慢地繫上腰帶,慢慢地為我蓋上棉被。可一轉瞬,的鼻息便來到了我的頸側。

    「卿卿的底子有點虛,等會我開幾帖藥給你養身。」

    我屏住呼吸,清晰地感到他越貼越近。眼皮不自覺地輕抖,洩露著我緊張的情緒。

    溫軟相貼,他在我唇間低語:「你的身邊藏著一條澀隨時都能反咬你。」

    煽是誰?我眼簾一顫,心底發虛。

    「想走麼?」他含著我的唇,啞啞地喃著。

    「不。」發聲的剎那,我才驚覺上當。

    他的笑如清泉潺潺淺流在我的唇裡,如春風暖暖吹拂在我的齒間。他舌尖一點,撥響了我心中的琴弦,旋律清麗且……

    ……

    立春這日,冬陽獨好,窗外迴旋著幾聲鳥叫。

    長髮散亂在,我撩開床幔,透過畫屏欣賞著元仲飲茶時的風雅做派。

    「所以,我等於是替元仲挨了這頓打咯。」

    如今他身兼吏部與戶部尚書兩職,等於是架空了右相的權柄。

    「雲卿也可以這麼說。」他慢慢放下茶盞,偏首看來。雖隔著畫屏,我卻依舊能感受到他定定的目光,「魏尚書家已經開始準備後事了,留給你清閒的日子不多了。」

    「哎。」我輕歎一聲,「快了吧。」

    「是啊,快了。」他語中帶笑,「禮部尚書之位注定是你的。」

    我撫額歎息:「今後,你、我、還有洛太卿都將成為眾矢之的啊。」

    前幾日王上當朝宣讀了春闈、稅律還有法制的改革,一石激起千層浪,三石催湧萬丈波。當天下了朝就有官吏到我府外破口大罵,說我是禍國殃民、動亂朝綱的佞臣奸人,更有粗鄙者辱罵我是雌雄莫辨的兔相公。直到昨日這幾個罵人者突然沒了聲,仔細一打聽原是他娩窯子時被人下了,幾個年歲加起來超過兩百的男人當眾媾和,羞得他們再無顏出門。

    坊間謠傳屍裡的那位下的狠手,可我卻明白王上這次又背了黑鍋,為我那位英明神武的師兄背了一個大大的黑鍋。

    「要說三個改制中,還是春闈的最讓人眼前一亮。」他站起身,慢慢走向屏風,深紫色的官袍融在畫間,為月夜染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輕儀禮而重法制,棄詩書而考施鉑去空泛而取實際。糊名制、流名制意在公平,從而降低了中下華族反對的聲浪,畢竟在過去的科舉中能躋身上位的多是那幾大門閥而已。」他的身影映在畫屏上,像是在月下漫步,「中舉者若從商則年稅減半,如此以來就不會出現補職者冗雜的情況吧。」

    「嗯,過去中舉的士子中有一大半是當不了官的,畢竟職位有限,只能退一補一。」我攬起落地的長髮,吹了吹發尾的灰塵,「為了能早日補上空缺,士子們不惜傾家蕩產賄賂上層華族,當了官後又不得不聽命行事。這樣惡性循環,幾大門閥勢力愈盛。若鼓勵那些文人從商,一來可以緩解這些問題,二來可以加快寒族與華族的交融,三來還可以繁榮商事,而最後正與元仲的稅律改制不謀而合。」

    「在如今列國割據的神鯤,商人有更多優勢。商行天下,能為青國帶來更多的便利,你、我還有洛太卿都在做同一件事啊。」他的語調有些激動,「我們想要打造一個帝國,一個強大的王朝。」

    「是啊,帝國要的不是明經學究,不是風流才子,而是唯我之人,實務之人。」我撐起快要麻痺的手臂,卻見那道影子穿過疏落的梅枝,逕直走出了畫屏。

    「元仲……」我看著胸口起伏、難掩喜色的他,微微愣怔。

    「雲卿,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他眉宇間染著明媚的笑意,疾步走到我的床爆灼灼地看來,「你一直都這麼明白我。」

    他的清眸蕩漾著,久久不能平靜。

    「元仲,洛太卿也是懂你的。」我婉言道。

    「不同。」他的目光在我的臉頰上游移,讓我忍不住輕撫自己的假面,以確保沒留下半點破綻。

    「是啊,你我年歲相近,自然是有些不同的。」

    「雲卿,你還打算瞞我麼?」他的眸中閃過一絲傷色,目光徐徐落到了我的頸間。

    我掖了掖被角,藏起臉下的肌膚:「原來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他的音調有些,像是在忍耐著什麼,又像在期盼著什麼。

    元仲,對不住,即便你知道了我也不能承認。因為你對我的感情太複雜,我承受不起。

    思及此,我揚眉笑道:「那就不得不物歸原主了。」

    他眉頭攏緊,不明所以地看來。

    我從枕下取出一塊殘破的男帕,逕直遞去:「喏,你的。」

    元仲面色微青,一瞬不瞬地瞪著我。

    「這邊上有你的名字。」我彎起眼眉。

    「從哪兒來的?」

    我看向畫屏上的:「是臘八那天新娘落在喜車裡,我怕它招惹事端,給元仲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微轉眸,淡淡望向他,「這才偷偷藏起來的,沒想元仲卻知道了。」

    藍色的帕子被燒得殘缺,焦黑的邊角還染著董慧如的血,我早就想還給他,卻一忘再忘。正巧今天派上了用場,化解了我的危機。

    他兀地瞇起眼,抽走了那塊帕子:「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元仲且放心,這件事我既然替你瞞下,就絕不會讓第三人知道。」

    「雲卿,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他咬牙說道。

    「嗯,明白。」我沒心沒肺地笑著,也只能這麼笑著。

    「好,我不逼你,我等著你如實相告的那天。」說完他拂袖轉身,向前走了兩步,遂又停下,「最近禮部不太平,你能拖幾天是幾天,千萬不要急著上朝。」

    出什麼事了?我心頭微疑。

    「另外,年末台閣缺人手,我讓吏部官員安排了文書院的寒族編修來幫忙,你告訴他們做事要小心點,千萬不要給人抓到把柄。」

    這一幫忙就不會回去了吧,好一個變相的調職。

    「嗯,對了元仲。」我出聲挽留,他逆著光緩緩轉身,眸間抹過亮采,「工部的何猛今日自請外調,去崇州監管赤江工程。我怕戶部三殿下和七殿下的人會在經費上做文章,還請元仲多多擔待。」

    清眸瞬間黯淡,他視線再一次滑到我的頸間:「好,我答應你。」

    「多謝。」

    「雲卿。」

    「嗯?」我縮進被子。

    「什麼時候你也能對我上點心呢?」

    他輕笑一聲,轉身離去,徒留我暗自歎息。

    元仲,除了對不起,還是對不起。我不會向你坦白的,不戳破這層紙對我、對你都好。

    「大人,該喝藥了。」阿律走進內室,將藥碗遞給我。

    我捏著鼻子,仰頭吞下。

    「您的喉結呢?」他指著我的頸間低問。

    喉結?我伸手撫上喉部,只覺平滑一片。

    「還好聿尚書是自己人,你即便在他面前原形畢露,問題也不大。」阿律歎了口氣,偷偷瞥了一眼我的左腕。我虛起眼,直直望去,他的目光下意識的迴避。

    「你的身邊藏著一條澀隨時都能反咬你。」

    想著修遠的這句話,我心中開始起疑。打了個哈氣,我漫不經心地垂下眸子:「阿律啊,聽說魏幾晏快不行了。」

    「是啊是啊,他家裡人都開始準備後事了。」

    「魏府是在錦繡街吧。」我了唇邊的藥汁,真苦。

    「對,沒錯。」

    「一個月內錦繡街連喪兩人,風水可真不夠好啊。」我看著腕間的佛珠,緩緩吐出一句話,「前頭死的那個姓黃的和魏幾晏,誰老些?」

    「那個……」他沉吟了片刻,猛地撫掌,「好像是黃姓老頭大些。」

    「哦?」我冷冷地抬眸,「你確定?」

    「確定。」

    「真是那個姓黃的年長?」我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阿律的眼珠有些慌亂地滾動:「確定。」

    我急喘著看向他,氣的渾身發抖:「那日你不走錦繡街說是有戶人家出殯,可卻沒說那家的姓氏。今天我隨口按了一個黃姓,你不覺有異反而順著我說了下去,阿律你露出破綻了!」

    他咬著唇,面色青灰,眼神定在地面。

    我一揚手,將藥碗砸碎在地:「去!把你家主子給我叫來!」

    我合上眼,軟在床褥間。

    允之啊,允之,這筆帳我們要好好算算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我猛地睜眼,只見那道紅影站在畫屏邊。

    「還是瞞不過你啊」寂寥的室內迴盪著一聲輕歎。

    我半撐起身,雙臂有些抖:「為什麼?允之,究竟是為什麼?」

    「雷厲風是個人才,作匪太可惜了。」他懶散地靠著畫屏,漫不經心地答道。

    「你查到了我大姐和雷厲風的過往?」

    「是。」

    「你讓阿律拿了我的佛珠去請我大姐,借口改道正好讓我碰著。你知道我雖然護短,卻也不會魯莽行事,所以想讓我去點醒雷厲風?」

    「是。」

    他回答的很果斷,沒有片刻猶豫。

    「就像用盼兒拴住了十二殿下一樣,你也想用我大姐來套牢雷厲風。可你明白雷厲風就好像一匹野馬,過早的讓他得到想要的,他只會重歸山林,所以你讓他看的到卻得不到。並且給他一個競爭的目標,就是我,對不對?」

    「對。」他抬起晶亮的雙眸,直直地看來。

    「你明知道最近我風頭太勁,就算出了芝麻綠豆大的事都會被三殿下和七殿下拿來做文章,卻還利用我。」我一字一字地咬出,心隱隱在痛,「允之,為什麼?」

    他歎了口氣,俊眸抹過難以解讀的情緒:「我是想利用他們來保護你。」

    我皺起眉,一時難語。

    「因為在昨天以前,坐鎮禮部就等於送命,所以我不能讓你待在朝堂上。」

    什麼?心中的疑團越滾越大。

    「我本以為父王只會罰你閉門思過,畢竟我這一招是正中他下懷,他也不想你去送死。」他舉步走來,擋住了透窗的冬陽,「可偏偏這時候十二弟鬧出了大事,差點將秋啟明打殘。表面看來是兩事並舉,父王順道重罰。可後來我瞧這父王的臉色,又好像是有意針對你,」他潭眸微漾,「卿卿,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讓父王想給你個教訓?」

    我心跳一滯,那天在百尺高樓上,我故意挑起王的殺意,引禍年尚書。這隻老狐狸事後怕是捉摸出來了,這通殺威棍是在警告我不該左右王意麼?

    「我也沒想到父王會下這個狠手,結結實實的給了你三十杖。」

    「你為何說在昨天以前坐鎮禮部者必死?」先前元仲也說過近日裡禮部不太平,讓我能拖一天是一天,不要上朝。

    他撩袍坐在床緣,神色益發凝重,眸光深邃難解:「五日前,竹肅就自請回京畿大營了。」

    這個時候哥哥也迴避了,究竟是什麼事?

    難道!

    我驟然抬眸:「守於過去的韓家?」

    「你果然很聰明。」他瞳眸一瞟,唇畔綻放出一絲淺淺的笑,「接下來你靜靜地聽我說,千萬不要動氣。」

    我凝神看著他,一瞬不瞬。

    「前幽的西南四洲在戰亂後歸屬了雍國,錢喬致被雍王封為重金侯,且世襲爵位。自竹肅將錢群打死後,錢家就斷了根。錢喬致不得已只能從分家過繼了一個兒子,這個繼子名叫錢侗,幫他做過不少惡事。」

    錢侗?好像聽過,是在哪兒?

    「可不巧,今年年末年過花甲的錢喬致添了一個兒子,一個親兒子。」他俊美的臉龐染著幾分詭譎,「錢喬致想要將爵位傳給自己的親子,卻又怕勢力日盛的繼子從中作梗,於是就偷偷給他的老相識明王去了一封信。願幫助明王篡位,事成之後只要明王保住他親子的富貴即可。」

    「這個錢侗做牛做馬幾十年,只等著錢喬致兩腿一蹬,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錢家、坐擁富庶西南。可偏偏這個時候,年過花甲的錢喬致老來得子,生了個親兒子。錢侗眼見到手的鴨子飛了不說,還要提防這個父親暗中加害,可謂是命懸一線、岌岌可危。而錢喬致面對已成勢力、能與他分庭抗禮的繼子也是無計可施,兩方就這麼耗著。」

    允之頓了頓,繼續道:「而與此同時,卿卿在繁城智退明王五萬大軍。明王陳紹自知此番敗陣會留人口舌,雍王也會借此來削藩治罪。所以在回程中明王路過錢氏四州,就與錢喬緻密議先下手為強,提前篡位。若明王事成,則錢喬致必能如願以償。於是錢侗就暗中投奔了雍王,也想搏一把。可如今雍國內戰明王佔據上風,錢侗怕賭本輸光,就又想了一著,就是投奔我國。」

    「好一個如意算盤。」我接口道,「如此一來就算雍王敗了,他也不虧本,還有青國可以依靠。若是雍王贏了,到時候他出爾反爾踹掉青國這爆照樣可以當他的重金侯。」

    「對。」允之俯下身,笑意滿滿地逼視而來,「父王雖然明白錢侗的心思,卻也捨不得西南四洲這塊肥肉,所以決定賭一回。錢侗打著禮交的旗號而來,父王自然要派禮部的人去。正巧此時戶部尚書一職空缺,而卿卿又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三哥和七哥的人一定會聯名上書,力薦你去與錢侗接觸。」

    我勾起唇角,幽幽笑開:「這樣正好,正中我下懷。」

    「不可。」他厲聲說道,「就是知道你這脾氣,我才繞了一個大彎子將你關在府裡。」

    「你!」新仇舊恨堵在我胸口,我不顧身體的疼痛,硬是坐起身與他平視,「你明明知道我多想除掉這顆毒瘤,多想拔掉這根尖刺,你為什麼這麼做?」

    「去者必死!」他咬牙切齒地蹦出話,「不談錢喬致的殺心,就連那錢侗也是半真半假,隨時可能變卦。錢氏的地方如龍潭虎,那麼遠我可救不了你!」

    「屠龍殺虎,我不用你救。」我含淚回道,「你知道我這十年貪快求狠、不惜折損自己練就這身武藝為的是什麼?你知道我這十年抹不去、逃不開的夢魘又是什麼?錢喬致那老匹夫害了我滿門,我有多想殺他你知道麼!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我掀開被子,艱難地摸索下床。著地的瞬間,股間劇痛,我的身體霎時滑落。

    「卿卿。」鼻尖是淡淡的麝香味,我被他抱在懷裡。

    「太遲了。」他的聲音裡帶著笑,「禮部被選中的人就昨日已上路,由我親自送行。」

    我喉頭像被噎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的神經一根根斷裂,我狠狠地揮起手掌,重重直擊向他的胸膛。

    眼中下起了細密的雨,透過迷濛的水霧,我看到他嘴角的一抹殷紅。

    「我寧願你恨我怨我,也不願看著你去送死。即便再來一次,我也依舊如此。」

    「可這樣的保護,我寧願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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