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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四卷 還君弦月第1章 典盡春衣畫流年 文 / 卿妃

    第四卷還君弦月第1章典盡春衣畫流年

    嘯叫,尖唳,黑色的陰風在身側盤旋。

    七月初一,百鬼夜行。

    她看著身側面目猙獰的鬼部八眾,心底無怖無懼,只有濃烈如酒的情意。

    修遠……

    穿行在鬼眾之間,她奮力向人間跑去。

    不知是跑得太快太急還是心生幻想,呼嘯的陰風扭曲了周圍的光景。身側的影像如調色盤般轉動、融合,而後凝結成……

    「生生…世世…與…君絕。」

    蒼涼的淚,淒然的容顏,這是夢中的水眠月,抑或是五百年前的她。

    「我從來沒有怨過任何人。」戴著棒球帽的女孩笑得清淡,「更何況,爸爸、媽媽、阿姨還有叔叔對我都很好。」

    微笑溢出無盡落寞,前世她是那麼那麼那麼地渴盼親情啊。

    而後,二世為人的她終於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情感。可幾乎是同時,她便明白了幸福最易破碎的道理……

    「將軍寡不敵眾,被逼上隕山,抱著夫人…跳崖了……」

    「不可能…不可能……」

    「爹!娘!」

    吼聲不絕迴盪在此後十年的夢中,原以為仇恨是她今後的唯一,不想驀然回首卻遇見了……

    「卿卿。」

    這彎彎生春的鳳眸啊。

    兩側的光影凝結成了生命的軌跡,她迎風跑著,跑過她的前世,追逐她的今生。

    不覺間,淚已冰涼。

    過去的她可以為許多人捨棄性命,而如今卻只會為一個人而活下去。

    只為那個人啊……

    的唇瓣如花微綻,秀眸清湛透出難以言語的堅定。

    一定要活下去。

    無盡的黑暗吞噬了天地,在這個月裡陰陽兩界的結界大開。

    「嗯!香味兒啊。」夜行的隊伍裡,食香鬼興奮地了青紫色的唇。

    明明是蓮香卻又不似往日吃過的那種,那種清聖的味道真讓她胃口大開!

    睜著白色的眼珠,她垂涎地向飄香處跑去。

    「去哪兒?」

    還沒靠近就被同行的羅剎攔住。

    「放開!」食香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滿心滿鼻只有那蓮香。

    好想吃,好想吃。

    「想魂飛魄散麼?」

    「嘎?」食香鬼不明所以地望向面目清俊的羅剎,忌恨地皺起眉來。

    可惡!為什麼這小子長得一點都不像鬼!

    「有一種香薯眾的禁忌,你不會不知道吧。」不像鬼的鬼輕笑。

    混蛋,笑得這麼俊是想勾引誰啊,她可不是那個沒有節的媚鬼。

    想到這,食香鬼一把甩開羅剎的拉扯:「廢話,我當然知道!我可是專業吃香的!」兀地她睜大眼,凸出白慘慘的眼珠,「難道…那是、是、是……」

    「天人。」

    或丑或更醜的百鬼急急前行,只有他們還站在原地。

    「天人……」食香鬼喃喃著,望向飄香處。

    明明一同起步,現在卻走上了兩條路。遠處的那人沐浴著柔和溫暖的銀光,清聖的蓮香隨著她的奔跑一陣清似一陣地飄來。

    這就是天人啊,真讓她自慚形穢。

    收回視犀食香鬼歎了口氣:「哎,不想不想,去人間的胭脂齋大吃一頓!」行了幾步又停下來,「走了,羅剎。」招了招手卻不見那位老兄過來。

    「真是的。」她扒了扒亂糟糟的頭髮,「別看了,你雖然在鬼里長得算好,可天人是不會看上你的。」

    高大的身子依舊定著。

    「哎!你……」在看到那雙凝遠的雙目時,醞釀好的一頓痛罵啥時消散。

    羅剎的眼中沒有癡迷,而是…而是……而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複雜到她的心隱隱發痛。

    「哼。」半晌不動的羅剎突然轉身,「還不是一樣。」

    「嘎?」

    「走了,傻瓜。」

    「剛才是誰看到癡呆啊!」食香鬼翻了個白眼,「喂!等等!走這麼快做什麼,見鬼了啊!」

    黑色的鬼衣迎風鼓起,火焰般的紅色自羅剎眼底一瞬而過。

    弦月君,還記得千年前你對我說的麼。

    「鳳主,停止戰爭吧,佛祖慈悲,香香一定會回來。」

    結果,輾轉幾世你和青龍還是注定分離。

    而我雖然找到了香香,可是她……

    凶巴巴的鬼臉皺在一起,食香鬼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麼看,沒看過鬼啊!」

    已經忘記。

    「你別這樣看我,毛毛的。」食香鬼抖了下慌忙跳開。

    苦笑一聲,羅剎偏首朝遠處望去。

    天路上,那人悶頭向前衝著,淡色的發尾漸漸消失在夜裡。

    佛祖到底悲憫了誰?

    弦月君。

    額前的劉海飛舞著,她站在火紅的鳳凰木下,一時忘了是怎麼來到這裡。

    對了,當時她看到一片白光,以為和過去一樣只要穿過去就能回到原本的地方。

    再睜眼,卻發現自己置身於了無生機的灰色之中。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死一般的靜。

    這裡曾經是一片戰場。

    不知怎的,腦中映出這樣一句話,連她自己都感到詫異。

    恰時風從背後吹來,帶著艷紅的。如此灼眼,如此妖冶,好似在嘲笑著灰色的天地。

    她轉過身,只見一株濃蔭如蓋的鳳凰木突兀地立在荒野中,狂風漫捲著落花,猶如燃起了炙熱的火焰。

    花火中浮現出一個男人的背影,雖然只是透明的幻象,卻顯得如此真實。他懷抱著一個女子,垂下的纖手說明了一切。

    「佛祖到底悲憫了誰?弦月君。」

    心,蕩了一下。

    未及歎息,就見那道幻影最終化為一隻鳳凰,悲鳴著衝上雲霄。

    落花如雨而下,她若有所思地凝著,腳下一地落花。

    目所不及處,一顆圓潤如玉的鳳凰心淚幽幽飄散於風中。

    「沙…沙……」

    輕輕的聲響在天地間無限放大,她抬起眼,目光穿過浸染「紅雨」的發。

    「了無大師?」

    她果然還是回來了吧!

    聚攏的眉峰微微舒展,她垂下眼簾,將激越的心緒半掩。

    「歡迎回來。」大和尚捻珠一禮。

    她含淚綻笑,目光如春水般瀉了一地。

    「弦月君。」

    時空彷彿在這一刻停滯,她緩緩抬起頭。只見漫天遍野的艷紅中,眼前的老者身形淡的彷彿褪了色一般。

    「故地重遊,滄海已桑田。」千年前的腥風血雨轉眼已化為絢爛似火的落花,大和尚迎風微歎。

    遙遠時空中,天人修羅道之間的戰爭顛覆了多少人的命運。

    「當年你爹娘逆天相守,至烈至極的情愛孕育的你,生來孱弱注定只能清心寡慾。雲在青天水在瓶,行遍花雨不沾衣,此為須彌山第一義……性情禪。」

    嚶……

    遼闊的天際傳來低沉的法鈴,飄落的花雨瞬間定定,遊走的風已然停息。

    「而後你雖然陷入情劫,卻在兩道的最後一戰中以魂飛魄散避免了災難性的結局,捨己以成大道,此為須彌山第二義……頓悟禪。」

    定格的瞬間落地,腳下猩猩的紅仿若千年也退不去的熱液。那一日,天地也是這般慘然,那個女子被兩兄弟輕輕擁著,自胸口溢出的血浸透了貧瘠的土壤,潤澤了乾裂的樹根,染紅了一樹白花。

    而後,樹下的她便靜靜凋零。

    「受人之托,此生老衲下界特為君之神引。這一世你帶憶投胎,飽嘗七情六慾,經歷悲歡離合。幾番入夢,前世種種恍若照對明鏡。」微斂神,了無噙笑偏望,染抹超脫於人的慈悲,「所謂的情不知所起,皆緣於前世的因,就如你、青龍君與赤螭君。」

    悲憫的目光經緯交織,如天羅地網讓人無所遁形。

    「你是逆天之女,因較常人少了一魄原本不可投胎也沒有轉世,死後只有魂飛魄散這唯一命運。那二人卻找回了你破碎的魂片,青龍君以金蓮為你補全了那一魄,赤螭君墮入地府用逆鱗為你塑了本命燈,這樣你才得以重回六道轉世為人,也因此在你的命中種下了羈絆。」

    「明白了麼,弦月君。」那雙老目深不見底,雖有著睿智之光,卻窺不見一絲感情,「所謂情愛不過是為心所困,不得其解,一種執著的哀求。」

    「放下諸相執著,心不逐物,萬境成空,此為第三義……因果禪。獲三義者入須彌山第二界……色界天。」

    嚶……

    悠遠的法鈴催開了密佈已久的陰霾,遠景如水墨緩緩衍開,起先是一地入水,而後幻變成雲。再望去,群山緩緩不盡,萬丈金光自須彌山頂無邊撫遠,山腳下七香海波光粼粼,七座金山環海而立。東方琉璃,西方淨土,天龍八部在祥雲間時現時隱,四野湧動著天籟之音。

    「還記得那根簽麼,弦月君。」

    須彌山半雲重重,卻望人間不知處,優美的天音如玉柱擊清甌,蘊藏著漸止漸息卻又遼遠無邊的寧靜。

    「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闊天高任縱橫。任縱橫,任縱橫,三千世界何談縱橫?」了無淺淺凝視,眼眸盛滿淡定,「悟滅心非盡,求虛見後生。應將無住法,修到不成名。自在就是捨棄,只有捨棄才能擺脫六道輪迴的命運,得到永不變易的玄通心境。你可明白,弦月君。」

    發下,她的唇角輕輕漾起,優美的猶如須彌山上的白雲。

    見此,了無舉袖當空一揮,只見風起雲清處,一道金光自山頂徑直鋪到她腳下。

    「弦月曆經千年終將神鯤導入正軌,如今功德圓滿、三乘歸一,飛入色界第六天。」

    奔湧的雲煙沿著神路傾瀉而下,瞬間她變消失在白霧中。

    結束了。

    了無輕輕地歎著。

    色界第六天極光淨天,無慾無求、無男女之相的淨土所在。只有在那裡你才能永遠啊,弦月君。

    轉身的剎那大和尚無意瞟了一眼神路,火紅的鳳凰花沖碎了霧靄,淡色的髮絲輕揚在風中,本應飛天的她此刻卻站在原地,光潔的額上顯出青龍的牽絆……那朵金蓮。

    「弦月、君……」

    「從一開始你就錯了,大師。」她抬起長睫,秀眸前所未有的清明,「站在你面前不是弦月君,而是我。即便窺見了前生,縱使坎坷了今世,我依舊是我,不會因為害怕傷痛而捨棄自己的心,也不會因為過去的是非而懷疑如今的情。」

    她自煙雲濃霧處行來,雲水不沾衣。

    「如果我們因為貪戀永遠而選擇捨棄,那不過證明了內心的恐懼。我們害怕的不是命運的牽絆,也不是痛苦的糾纏,而是我們自己。因為我們懷疑,面對苦難時自己能有多大的勇氣。」

    聞言,老目驀地睜大。

    「若心足夠強大,即便在地獄也能縱橫萬里。」

    他愣在那裡,久久、久久地,腦中只迴盪著這一句話。待醒神,那個女子已然遠行。

    「弦……」了無剛開口卻又噤了聲。

    印象裡,老友的女兒並沒有如此堅強的心。不是了,那個人不是弦月君。

    鳳凰木後傳來一聲虛弱的歎息,了無緩緩垂眸:「你都聽見了。」

    「她長大了。」樹後的男子清雅展顏,笑容與那人有說不出的相似。

    「可也回不去了。」望著在古戰場中漸行漸遠最後化為一個黑點的人影,了無悲憫的眼中多了一絲憂慮,「她陽間的身子雖然繫著定魂玉,但只要解不了毒一切都是惘然。而曇花一現是鳳族的詛咒,而破咒的血淚早在鳳主涅槃時就不見蹤影。」

    「哼。」染血的男子慢慢睜眼,半月般的眼眸熠熠生光,「那就讓他去找吧。」

    「你該不會!」了無驚呼著,只見一條金龍自鳳凰木下騰空而去,掀起的氣流幻化成風攪亂了一地落紅。

    「敖律!」

    如果我們因為貪戀永遠而選擇捨棄,那不過證明了內心的恐懼。

    即便在地獄也能縱橫萬里。

    枝枝你知道麼,我們小心翼翼遵循的命運,恰恰是女兒正在顛覆的東西。如果當年我們能不執著永生永世的愛情,是不是就能避免兩代人的悲劇?

    如今,我已不求永遠,只求與你做一世夫妻。

    乘風而下,氣旋擦過龍鱗。他睜著眼穿過神人交界,決絕地衝入百鬼夜行。

    「天龍!」刺眼的金光讓眾鬼瑟縮發抖,青面獠牙的鬼怪們慌亂散開。

    「娘勒!」食香鬼瞇著慘白的眼珠躲到了孤墳後,「羅剎!這裡!這裡!」她向著狂暴發怒的某鬼揮了揮手。

    尋到她時心安矣,羅剎舒展開眉峰,剛才的暴戾仿若只是幻影。

    食香鬼剛要感歎他變臉之快,就見金龍一個迴旋,向著羅剎行來的方向俯衝而來。

    「小心!」食香鬼爬出孤墳,一把拽住他的衣襟。

    「香香…」

    金色的旋風包裹著兩鬼,向著地府的投生路吹去、吹去……

    紫陌塵多不可尋,望斷天涯為知音。

    滄海桑田承一諾,且乘龍鶴向蓬瀛。

    荒野上,月下踽踽而行。

    ……

    千年湖海,萬里雲山,青麓下一軒草舍半壁煙嵐。

    過路的馬幫紛紛歇腳:「老闆,上八碗綠豆湯!」

    「好勒!」

    「真熱啊。」黑黝的手臂抹過前額,大漢們踢了板凳這就坐下。

    「可不是,六月天炕頭火,就算在山裡也蒸的厲害。」

    「客官。」茶老闆拎著銅壺賠笑過來,「山泉冰過的綠豆湯給您消消暑。」

    「哈,真舒服。」漢子們粗魯地擦了擦嘴,「再滿上!」

    肥魚幾條!老闆轉了轉眼,趁機端來了幾碟炒貨:「聽幾位爺的口音不是這邊人吧。」和他們多搭幾句,嘿,說不定能多喝個三五碗多吃個七八碟。

    「咱是秋庭人,去海邊辦貨的。」

    「秋庭,那離雲都不是很近。」老闆不露痕跡地將鮮桃放在桌上。

    「不遠,只兩天路。」漢子們不疑有他,拿起桃子就啃。

    「聽說雲都遍地綾羅,連路磚都鑲了金呢。」茶老闆舉手比劃著,誇張的表情了歇腳的客人。

    為首的漢子擦了擦眼角的笑淚:「如果爺沒記錯你們永州一直以來都是雍土,去年才被韓將軍攻下,對我們青國就沒有一絲怨恨?」

    「瞧您說的,哪能啊。」死婆娘,山雞呢怎麼還不上?藏起不耐,茶老闆擠眉弄眼起來,「咱想成為青國人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聽說我們王高有八尺、眼若銅鈴,輕輕哼一聲就嚇得雍王尿褲子。」

    「哈哈哈!」

    粗放的笑聲震動山林,簡陋的草舍裡旅客們相互攀談起來,天南海北好不熱鬧。

    「雖然老闆你沒見過世面,可有句話可真說對了,這天下哪有人不服咱們青國的!」大漢一拍桌,碟碗跟著一跳,「爺們兒到外邦辦貨,只要亮出青國戶帖有哪誰敢輕漫?」

    草舍裡的外邦人雖不悅,卻也不得不承認青國王霸的事實。

    「王登基才兩年國土就擴大了那麼多,說不定再兩年連梁國的北海都要歸入我們青國了!」

    「是,是,是。」見漢子說的起勁,茶老闆趁興上了一壇花彫,「再兩年咱青國啥都有了,啥都不缺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一個梁國商人突然出了聲,「有一樣你們青國缺得很。」

    「嗯?」大漢一挑眉凶相畢露。

    梁國商人招來嚇壞的老闆,大聲問道:「這座山原名可是曇山?」

    「是,是。」老闆連連點頭。

    「聽說過去每到初夏,野曇開得滿山遍是,怎麼如今一朵也見不著了?」梁商明知故問,挑釁地看了看鄰桌。

    「是……」老闆眈了眼馬幫,又瞧了瞧眾人。

    因為青王有怪癖,舉國盡除曇花。

    讓他當著青國人說出大實話,這不是找掀麼!

    想到這,到嘴的話嚥回肚裡化作哈哈傻笑:「綠豆湯沒了,我再去拿,再去拿。」趁機開溜!

    「哎……」站起的青人窩囊坐下,誰要人家點到了痛處。

    「再兩天又是寒食了。」草廬裡有人小聲嘀咕著。

    「王后去了有兩年了吧。」

    「嗯,真是一位福薄的娘娘,入宮的當晚就薨逝了。」

    「可能是因為王的霸氣太重了,震垮了娘娘啊。」

    「不,不,是因為大婚離鬼月太近,百鬼夜行勾走了王后的魂。」

    「不對不對,是……」

    角落裡,一個戴帽的男子安靜地喝著茶,籠身的沉寂將這暑氣連同七嘴八舌的議論統統摒離。

    「你們聽說了麼,王宮裡有一處禁忌之地。」

    「禁忌之地?」

    「嗯。」爆料人得意地打開扇子,一副二世祖的派頭,「我一個遠房舅舅屍裡的管事,聽他說娘娘去後,大婚的宮殿就被封了。每月的初一和二十九,王總會一個人到那裡去,不准任何人跟著,而且啊……」

    二世祖賣關子地拖長語調,眾人紛紛伸長耳朵。

    「王還將那座宮殿改名為留園。」

    「留園?」店家提著銅壺不知何時冒了出來。

    「留園,留園,留住王后的魂。」二世祖得意地一翻眼,繼續道,「聽說那裡面貼滿了世外高人咒符,每到初一和二十九娘娘就會回來和王相會一次。」

    眾人正聽得津津有味,就見坐在角落裡的男子靜靜地站起身:「結賬。」

    那聲音如冷泉一般澆滅了二世祖臉上得意的表情,他煩躁地揮了揮扇,故意提高嗓門:「本少爺可沒胡諏,娘娘回魂的事兒宮裡人都知道,聽說那兩晚娘娘還會唱歌呢,什麼山青水明幽靜靜,是娘娘家鄉的小調!」

    二世祖扯嗓高叫,驚動一樹飛蟬。

    不遠處頎長的身影輕輕一滯,緩緩地那人抬起頭,帽簷下一雙鳳目綻起微瀾。

    一曲清風來,兩載山海尋。

    二九寒食夜,月色正清明。

    「鐺……」

    空廖的鐘聲如江心初動撩散漣漪,一圈一圈地自青宮無邊撫遠開來。

    「嗒…嗒…嗒……」

    宮牆默立,一主一僕靜靜地踱著,沉悶的暑熱混合著淡淡的心傷讓人喘不過氣來。明黃色的龍袍閃過牆角,隨後如微風輕拂般淺淺蕩漾。

    留園。

    不知何時,目中桃花已逝,三分惆悵七分落寞取而代之。

    已經兩年了,他胸口的痛依舊清晰。含兩年前的那夜入夢,他又怎會記不清?

    桃花目含著怨、隱著恨,死死地瞪著留園二字。

    好啊,好啊。

    背在身後的手緊了又緊,幾欲爆出青筋。

    好啊、卿卿你好—

    淡淡遙山,落落殘霞,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盞、兩盞,華燈初上。

    明黃的長袖慢慢垂下:「六ど。」語調輕輕,他背光站著,讓人瞧不清表情。

    哎,每次都是這樣。

    垂著臉,六ど在心中歎了又歎,自貼身處取出一串鑰匙,小心地插入門上的四把銅鎖裡。

    是夜,雲都靜得沒有一絲人息。繁華的街道如今只剩一地暗影,過了子時就是百鬼夜行。此時的留園,月華如練,凌翼然獨坐床緣,黑滑的長髮不拘地散著,素色長袍少了幾分咄咄逼人的霸氣,多了一點夜來幽夢的感傷。

    因如是,緣如是,既不回頭,不如相忘。

    他用力想著,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輕撫著那人留下的喜帕。

    孤,一定會忘記,一定會。

    不期然,夏風吹來一地思念,撫帕的手指越發輕柔。

    卿卿。

    成全只會讓人更加懷念,沉淪就在放手的瞬間。

    簾後,六ど已記不清今夜自己歎了幾聲。悄然地,他吹熄燭火退出寢殿。今夜的月清瘦的有幾分孤艷,好讓人傷感啊。

    「兩年了。」走到樹下,他仰頭歎息,「時間明明過得很快,可看著王卻覺得時光從未流逝一般,你說可是,林門主。」

    等了好久都沒有回應,正當他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時,就聽樹上沙啞一聲:「不。」

    「嗯?」六ど駐足聆聽。

    「很久。」樹間的聲音隱隱有顫,「已經過去很久了。」

    原本想透透氣,沒想到更加壓抑,六ど撇過臉故意岔開話題:「今夜沒有不識相的人吧。」

    不是他愛心,只是這宮裡有太多自作聰明的女人。去年,急欲爭寵的陳昭儀不知從何處打聽到娘娘曾在夢湖上彈唱的事,竟然賄賂了宮侍在六月二十九那天溜進留園,東施效顰地唱了那首曲子。

    而後,哎……

    娘娘可是王心中的那片淨土啊。

    「林門主,這回別說是個人,就薯也不能放進來。」說著他像想到了什麼,急急,「不不不,如果是那位回來,就算鬼影也要留下,也要留下。」

    林城璧剛要搭話,就覺壓頂的殺氣御風而來,瞬間汗毛豎起。

    「主上!」

    細碎的月光綴亮了深淵色的夜,玉簾餘韻未消地蕩著,發出美妙的輕響。

    「好久不見。」似笑非笑地望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凌翼然端坐床緣,仿若沒看到那一地如折翼落蝶般的宮衛保鏢,姿態依舊狂妄傲慢,「定侯。」

    山上雪,月下風,鳳眸若寒潭,望著那人手中的喜帕,夜景闌沉冷了聲音:「她在哪兒。」

    凌翼然不可置信地瞠目,狠狠地、恨恨地瞪著眼前人:「好、好、」幾乎是牙咬切齒,他先是微微翹唇,隨後卻抑制不住地大笑起來:「好!好!你好啊!」

    「主子!」倒在一旁的六ど憂心忡忡地望著殺意畢現的夜景闌,情急之下脫口大叫,「定侯!定侯!其實娘娘……」

    「在孤這兒。」笑聲戛然而止,凌翼然斂起癲狂,桃花目中是從未有過的肅然。

    「主子…」

    「孤原本答應了。」緩緩地,凌翼然站起身,一步一步從床榻上走下,「放她和你雙宿雙棲,再昭告全國王后因體弱而殞。可最後」紅唇勾笑,他笑得輕佻,「孤改主意了。」

    話音未落,就見金光一道劃破了他的肌裡。

    「在哪。」聲若冰凌,夜景闌沉息壓抑,驚人的氣勢似乎將夏夜沉凝。

    「贏過孤,孤就告訴你。」

    桂黃的月下,兩人分庭而立,雖是不一樣的心情,卻有著同樣的堅定。

    不期然,夜景闌輕轉子夜,劍身上的血滴飛散而去,如血淚般嵌在凌翼然的眼角。

    鳳目沉沉一瞥,隨後乘風而去。

    怕他接受不了你的死訊,就瞞著他,不忍讓他知道,而對我呢?

    卿卿,你好狠的心啊。

    黑髮如藻散亂在身側,凌翼然望著夜空溢出冷笑。

    我要讓你的定侯跪在我的腳下稱臣,然後再告訴他你在哪裡。

    定侯。

    前一瞬桃花目似笑非笑,下一秒瞳眸便驟然沉凝。

    一起下地獄吧。

    戰國三年,眠州侯攜聖賢帝印重歸水月京。

    得帝印者得天下,此語古來有之,眠州侯可敵青王否?天下皆疑。

    巷議紛紛為止,青龍騎已整裝束甲,於臘月攻陷嶗關,長入荊京畿之地。是時青翼出兵相救,翼王為求大功竟舉半國兵力。至成原不見敵軍,兩國方知中計,翼京玄都已為眠州城矣。翼根基百年,國滅不過頃刻間,一時神鯤大動、南北俱驚。

    後有相者云:神鯤五百年未有龍氣,然自戰國二年後星淡出,夏末參商二宿出於一天,兩龍爭霸是為天意。

    《戰國記?眠州紀》

    ……

    腳下黃沙漫漫,這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荒野。

    她究竟走了多久,究竟走了幾年?

    「修遠。」嘴角溢出輕喃,一語濃到化不開的思念。

    風塵揚起裙裾漫卷,收回短暫的失神,她復而前行,就聽……

    嘩…嘩……

    水的聲音?

    瞳眸迸出玉采,月下迎風狂奔起來。

    嘩嘩

    幽藍的海岸犀詩畫一般優雅的雲天。襲人的晨風帶點海味,輕輕地吹散了島上的濃霧,一株火紅的鳳凰木就這樣顯現在天地間。

    晨曦如流水靜靜流淌,柔和地撫過樹下那個小小的人兒。

    「笑兒!」

    一聲吼落一朵,小人撥開額上的鳳凰花,慢騰騰地從地上坐起。

    「豐林笑!快帶弟弟謬來!」

    又一朵落花,小人無奈地歎了口氣,而後走到沙灘邊一手一個擰過兩隻小耳。

    「疼,疼,疼。」

    「大哥,你輕點,輕點啊。」

    邁著小短腿,剛兩歲的雙生子跟在他身後嗷嗷直叫。

    「輕?」歲數不過是大他們一倍的小人兒露出虎牙,笑得格外童真,「那就輕一點吧。」手上猛地加力。

    「娘啊!」

    須臾,三個俊俏可愛的小娃娃手拉手走進小樓,真是兄慈弟憚、友愛非常。

    「太爺爺早,爹、娘早。」

    「小雅,你剛才叫娘做什麼?」腆著大肚的小鳥雖較四年前沉穩了許多,可眉眼卻依舊艷麗活潑。

    最小的孩子一癟嘴剛要訴苦,就聽身側的老大笑道:「沒什麼,只是被一隻蟲子嚇到了,對吧小雅。」

    笑裡刀、棉裡針的表情看得小雅汗毛乍起,摸了摸微燙的耳垂,他囁嚅著點點頭:「嗯,是大哥幫小雅打掉蟲子的。」

    話才出口就被雙生哥哥白了一眼,豐林雅毫不示弱地回瞪。

    「笑兒越來越有兄長的模樣了。」豐懷瑾撚鬚輕笑,「快去給你姑姑請安吧。」

    「是。」

    小手撩開布簾,流瀉一地金光。輕輕地他走向那張玉床,那般的小心翼翼生怕將的人驚醒,雖然那個人從未醒過。

    近了,他才小聲開口:「姑姑,早安。今天鳳凰花就開了,一片一片的像火一樣。」

    的那人眉目如畫,淡色的髮絲在晨光中微微顫動,好似下一刻就會醒來。

    「姑姑,我又做那個夢了。」小人坐在床緣上,清澈的眸中閃過紅光,「香香,香香,究竟是誰呢?」

    他偏首想著,眉目間帶點超越稚齡的成熟。半晌,他無所謂地笑開,繼續道:「娘的吼聲越來越驚人了,我猜這次她肚子裡的還是弟弟,生下弟弟後娘又會準備落跑,然後還沒上船就被爹逮回來,再然後娘的肚子又會漲起來。」

    他晃腦地喃著,露出淺淺的酒窩:「第一次娘落跑的時候,天沒亮就把我打包綁在身後,可沒等天完全亮爹就趕到了,回家正好趕上早飯。第二次也一樣,只不過這次多了小雅和小頌兩個包袱。」

    話音未落就見兩個小人跑進內室。

    「姑姑,小雅好可憐,大哥和二哥都欺負小雅。」

    「姑姑你別聽小雅的,是他自己不爭氣,被大哥揪耳朵了還不敢說,活該!」

    「那你敢?你敢!剛才你還不是不敢吭聲!」

    只會聽不會說,的她已成為孩子們吐露心事的最佳人選。

    「那也比你好,還是大哥幫小雅打掉蟲子的,羞羞臉!」

    「二哥你!」

    「怎麼樣?」小頌火上澆油地做著鬼臉。

    「呼!呼!」小雅喘著粗氣,跑到床前一把拔下那人頭上的白鳳簪,見勢就往雙生哥哥那裡衝去,「啊!拼了!」

    「怕你啊!」小頌一瞪眼,擺好架勢只等小雅……

    狗吃屎狀倒地?

    爆出的眼珠還沒收回,小頌後腦勺就挨上一下。

    「大…大…大哥……」這一聲顯示了雙生子少有的默契。

    「別吵到姑姑了。」搶過小雅手中的玉簪,笑兒冷冷一掃,暗紅色的瞳眸瞪得人不由一顫。

    「吵又吵不醒的。」小頌小聲嘰咕著,「就像被村裡人供起來的大和尚,據說是在姑姑上島那天死掉的,然後再也沒醒來。」

    「嗯,嗯,聽說那個大和尚是太爺爺的朋友,有法力的,是神仙,所以身體不會壞。」小雅點頭附和著,順道看了看的人,「姑姑肯定也是神仙,身體也不會壞。」

    「既然姑姑是神仙,那麼我們也是神仙?」

    「哎?對哦二哥!我們也是神仙!」

    倆兄弟對望一眼,忽然同時跳起向簾外跑去:「娘,我們是神仙!娘!」

    終於安靜了。

    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笑兒拿著玉簪走到床焙「姑姑,你猜這次娘帶著新弟弟、小頌、小雅能跑多遠?」

    不期然,一陣風掀開布簾徑直吹來。

    嚶……

    手中的鳳簪發出近似嗚咽的聲音,他先是一驚,再定睛看去,白玉色的鳳喙耀出七彩色光。

    許是好奇,許是注定,小小的指頭就這麼觸上去。

    咚。

    近似於雨落江面的清音,一顆寶珠自鳳喙裡飛出。

    「不好。」他低喊一聲撲向玉床,不知被什麼絆住,猛地壓在了那人的身上。

    緊合已久的櫻唇因這下撞擊而微啟,寶珠就這樣輕巧滑下。

    一切發生得太快,小人趴在玉,呆呆地望著手中的鳳簪,彷彿只是夢一場。直到那一朵朵隨風而至的鳳凰花飄進畫窗,他才發現頭上的異樣。

    細白的纖手撫在發上,若他沒弄錯,這手的主人絕不是娘。

    視線一點一點下移,沿著那火紅的,順著酒色的春光。而後,便落入一雙如月盈盈的瞳仁裡。

    「我猜你娘這次一步都走不了。」

    這一笑,似水如雲一片心裡。

    恍然間,滄海桑田,萬境忘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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