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五十四章 咬金供盜 文 / 天山譚談
當初叔寶咬金認識的時候,是朝夕頑耍的弟兄,怎麼就沒有認出來呢?只因為當時咬金的面貌還沒有這麼醜陋,後來因為遇到異人,服了些丹藥,長得這等青面獠牙,紅髮黃須。二人重新拜了以後。叔寶說道:「幼年相交,時常懷念。就是家母也常常思念令堂,自從分別以後過得還好嗎?」在座的朋友,一個個都點頭嗟歎。叔寶起來,命手下將單員外席前的坐機,挪到咬金席旁,敘垂髫之交,更勝似雄信邂逅相逢。只是叔寶坐得有點不舒服,剛才和雄信對坐時,隔著酒席,端端正正接杯舉盞,坐得舒暢。如今尤員外坐正席,對面是咬金坐了,叔寶只好坐在桌子橫頭,坐得不舒服也就罷了,咬金卻又是個粗人,倒一杯酒在面前,叔寶飲得慢點,咬金就動手一拉一扯的,叔寶因為剛剛過堂,打破了皮,有些疼痛,眉頭略皺了一皺。咬金心中就不高興起來,對叔寶說道:「老兄還是跟單二哥吃酒去吧!」叔寶說道:「這又為何?」咬金說道:「老兄不比當年,如今眼界寬了,有些嫌貧愛富了。剛才與單二哥飲酒,何等歡暢,和小弟吃兩杯酒,就皺起了眉頭。」叔寶又不好說腿疼,只好說道:「賢弟不要多心,我不是這等輕薄的人。」賈潤甫又替叔寶分辨道:「知節兄不要錯怪了秦大哥。秦兄的貴體有些不方便。」咬金是個粗人,也不理解不方便的意思,就罷了。
雄信聽到以後,就問賈潤甫:「叔寶兄身上有什麼不方便?」賈潤甫說道:「一言難盡。」雄信又問道:「都是相厚的朋友,有什麼說不得的話?」賈潤甫叫來手下問道:「外面站著的人,都是什麼人?」手下回覆道:「都是跟隨眾爺的管家。」賈潤甫又向自己手下人說:「你們太不會辦事了,在家不會迎賓客,出外方知少主人。這些眾管家在此,你們怎不供奉茶飯?」又向管家說道:「列位不要在此站列,請到外邊小房中用晚飯,那裡自有人服事。」賈潤甫將眾人都送出三門,自己把門也關了,方才入席。眾朋友見賈潤甫這樣神神秘秘的,都猜疑起來,不知是何緣故。雄信等賈潤甫坐下,才問道:「賢弟,叔寶為何不方便?」賈潤甫說道:「從來沒聽說過的事。新君即位,在東都洛陽起造宮殿,山東各州都要協濟銀錢三千兩。青州讓解官押解三千兩銀子去東京,誰知道來到長葉林這個地方,被兩個沒天理的朋友,取了這銀子,又殺了官。()殺官劫財的事,還是平常,卻又臨陣通名報姓,叫做什麼陳達、牛金。因為是在齊州發生的事,青州就上報東都,讓齊州州官賠補,並要緝獲這兩個賊人。秦大哥在來總管府中,本來是金帶前程,被這件事牽扯進來,劉刺史把他要了回來,負責抓捕這兩個人。先前過堂的時候,看在來總管的面子上還不好意思打,如今連秦大哥都打壞了。到九月二十四日就限滿了。劉刺史聲稱,如果期限滿了還沒有抓住賊人,就讓他們十幾個人賠這項銀子,不然就要押解到東都宇文司空處。」
在座的朋友一個個都非常吃驚。與這事沒有關係的還好,有關係的心裡就亂了。尤俊達在桌子下面捏咬金的腿,想給他提個醒不要亂說。誰知咬金卻大叫起來,說道:「尤大哥,你不要捏我,就是捏我也少不得要說出來。」尤員外嚇出一身冷汗,動也不敢動。叔寶問道:「賢弟說什麼?」咬金斟一大杯酒,說道:「叔寶兄,請飲了這一杯酒,明天給令堂拜壽以後,就有陳達、牛金出來讓兄長請功受賞了。」叔寶大喜,將這杯酒一飲而盡,說道:「賢弟,這兩個人現在在哪裡?」咬金說道:「當初那解官記錯了名姓,就是程咬金、尤俊達,是我與尤大哥幹的事。」眾人聽了這話,連叔寶的臉都黃了,都離開座位站了起來。賈潤甫趕緊把左右小門都關了,眾位朋友都圍在叔寶三人的桌子周圍。雄信開言說道:「叔寶兄,這事怎麼辦吧?」叔寶說道:「兄長不必驚慌,沒有此事。程知節與我自幼相交,他渾名叫做程愣怔,剛才聽見賈潤甫說,我有這些煩心事,他說出這句呆話是想逗我開心,好陪各位兄弟飲酒。流言止於智者,各位兄弟都是高人,怎麼能把戲言當真?」程咬金一聽,急得暴跳如雷,大喊道:「秦大哥,你小瞧我了!這是什麼事,怎可能說笑話?如果說謊我就是畜生了!」程咬金一邊高聲嚷嚷,一邊用手從腰裡摸出十兩一錠的銀子來,啪的一聲放在桌上,指著銀子說道:「這就是青州官銀,小弟帶來做壽禮的,齊州的樣銀跟這銀子一模一樣。」
叔寶一看是真事,就把那錠銀子拿過來放在自己衣袖裡。眾位豪傑都傻眼了,一句話都沒有。過了一會,雄信說道:「叔寶兄,這件事在你與尤員外、程知節三位身上,都還好辦,獨叫我單雄信做人兩下為難。」叔寶開口說道:「怎麼老兄反而兩下為難?」雄信說道:「我與仁兄有一拜之交,發誓同生死共患難,真是莫逆之交。現在我求兄不要難為他二人,兄肯定也就依了。只是把兄解到京,如果有些差池,倒為那一拜,斷送了兄的性命。如果要把尤俊達與程咬金交付給仁兄,他倆又是我前日邀請到齊州來,與令堂拜壽的。如果丟了性命,我於心何安?這不是兩下為難嗎?」叔寶說道:「但憑兄長吩咐。」雄信低頭想了一會,說:「我現在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是希望寬限半天。」叔寶說道:「為什麼要寬限半天?」雄信說道:「就當我們今天不知道這個事,不能辜負朋友的來意,明天還要到你府上給令堂拜壽,把薄禮獻上。酒是不敢飲了,這樣的心情還吃什麼酒?告辭以後就散了。老兄就說經過打聽,知道是他二人劫的皇銀,然後帶領官兵圍住武南莊。他兩個人也不是呆漢子,決不肯束手就擒,或者出來也敵鬥一會,那個勝負的事,我們也管不得了。這也是出於無奈,叔寶兄看這樣怎麼樣?」
叔寶說道:「兄長只知自己是豪傑,卻貌視天下再無人物。」雄信說道:「秦兄是怪我的話了。」叔寶說道:「小弟怎麼敢怪兄?以前小弟在潞州顛沛險難,多虧兄長活命之恩,不要說尤俊達、程咬金是兄邀請到齊州來給我家母做生日。就是他弟兄兩個自己來的,咬金又與我幼年相交,剛才聽了這事,就慷慨地說了出來,小弟沒有捉拿他二人的道理。光說還不行,諸位兄弟還不放心,這裡有個不會說話的證據,取出來給列位看一看才能放心。」雄信道:「請教。」叔寶從招文袋內取出應捕批文來,遞給雄信。雄信和眾人一起看了,上面只有陳達、牛金兩個名字,並無他人。咬金說道:「正是我二人,一點也不差,拜壽之後,就和秦兄去見刺史。」雄信把捕批交給叔寶,叔寶接過來豁的一聲,用雙手撕得粉碎。這時李玄邃和柴嗣昌兩個上來要奪,秦瓊已經放在燈上燒了。
當時秦叔寶只是為了朋友,也沒想過燒了批文,如何回覆劉刺史?這些人見他一時慷慨,大半拜伏在地。叔寶也拜伏在地。只為:
世盡浮雲態,君子濟難心。誼堅金石脆,情與海同深。
這時候李玄邃用手輕輕摸著前額,若有所思的樣子。柴嗣昌背靠著椅子,好像也在想著什麼。程咬金直直地站在那裡,說道:「秦大哥,你這樣做得不對。自古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不給別人留禍殃。這事是我做的,怎麼能連累你呢?只是前面因為抓不到我兩個,已經連累了你;現在又燒了批文,如何跟刺史回話?這官兒一定會說你私通響馬,治你的重罪。我沒有老婆孩子,只有一個老母。幸虧有尤員外盡心供奉,飽食暖衣。你本來就是無辜的,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丟下老母嬌妻,誰人看管?如今我有一個計策,尤員外你只要盡心供奉我老母,我出脫了你,我一個人承認了就是。殺人的時候本來只有我一個人,你也沒有追趕解官,通名報姓時也只有我,沒有你,這可與解官當面質對。明天拜壽之後,我一個人去自首,這樣秦大哥失了批文,也不追究了。如果是燒了批文,放了我二人,我們豈不感秦大哥恩德,只是這樣也不是辦法,枉害了秦大哥。」
眾人聽了程咬金的話,都目瞪口呆,對他刮目相看。李玄邃說道:「這事我在燒批文時就想了。先前我恐怕秦大哥要救自己,不肯放了程知節,等到看見秦大哥願意放了他兩個的時候,我是這樣想的,如果叔寶解往東都宇文愷處,我可以去找人說情,一定可以周全。想不到秦大哥燒了批文。現在我想,來總管原在我先父帳下,我們一直關係很好;況且叔寶也曾經為他效勞,我親自去見來總管,讓他找一個事情做借口把叔寶要回去,這事就解決了。」伯當說道:「這也是一個辦法。」程咬金說道:「如果來總管把他要回去,當初就不會讓他去衙門了,況且抓不住我兩個,找不到髒銀,州官要賠。這些當官的不往家摟銀子就罷了,怎麼肯拿出銀子來賠?肯定不會放的。我就自首去吧。」叔寶說道:「且慢,我自己明天找一個有臉面的人去說:抓不到劫皇銀的人,情願賠贓。」
柴嗣昌拍著手說道:「這麼說二位兄弟不用擔憂了,讓柴嗣昌一人承擔了吧!」在眾人面前,柴嗣昌怎麼敢說這樣的大話?原來劉刺史參加科舉時是他父親取的門生,柴嗣昌和他是通家兄弟,這次來就想去看看他,可以順便講講情,就是劉刺史要賠贓,剛好柴嗣昌把唐公酬謝叔寶的三千兩銀子帶來了,他正擔心叔寶不願意收,不如拿來賠了,豈不兩全其美?柴嗣昌繼續說道:「不瞞各位兄弟,劉刺史是我先父的門生,讓我去解這個危局吧!」程咬金說道:「就是通家弟兄,送個百十兩銀子就不錯了,怎麼能讓你一個人賠三千兩皇銀呢?」尤俊達說道:「只要柴大哥能讓刺史不難為叔寶,銀子我來準備。」柴嗣昌說道:「這銀子也在我身上,不用老兄準備。眾位朋友都坐下來飲酒吧,不要走漏風聲。如果讓別人聽到了,這事就不好辦了。」
單雄信說道:「既然李大哥、柴大哥都肯出力,那就等拜壽之後,兩路並行,把他兩個人救了吧。」眾人仍舊又歡歡喜喜地入席,邊說著話邊飲酒,分外歡暢。不知不覺就到了五更天,叔寶起身告辭回家,來到自家門口,只見大門還沒有關,老母倚門而立,媳婦也站在旁邊。叔寶驚訝地說道:「這個時候母親還站在門口幹什麼?」老母把衣袖一灑,慢慢回到屋裡坐下,眼中落淚。叔寶慌忙跪倒。老母說道:「你這個冤家,在何處飲酒,這時候才回來,全不知兒行千里母擔憂。你雖然沒有遠出,卻有事在身上。昨日府中過堂,我看見那些被打的人,從街坊上紛紛地走過去,我心裡是什麼滋味,你卻把我老母丟在一邊。」叔寶說道:「孩兒不敢忘了母親的養育之恩,只是有一樁很重要的事。」老母說道:「什麼很重要的事?」叔寶說道:「就是先前潞州搭救孩兒性命的單員外,同許多朋友一起趕到齊州來,今日天明給母親拜壽。」老母說道:「既然如此,你趕快起來,遠路貴客到家中,茶果小菜,不比尋常,都要安排精潔些。」
叔寶把做旗牌官管下共二十五名士兵,都喚到家中使用,一起捕盜的幾個朋友,也請來代勞。樊建威是個粗人,讓他負責買盤盒禮物。唐萬仞寫的字好,讓他開禮單記帳。連巨真禮貌周旋,登堂拜壽的朋友,都是他迎接相陪,有走馬到任的酒面,叔室內外照管。不單單只有西門這班朋友,山東六府,遠近都有人來,本地來總管標下,中軍官也派人送禮,同事旗牌聽用等官,都登堂拜壽。齊州除正堂以下的官員,以及歷城縣,都要叔寶擔捕盜的擔子,只得奉承。也有派人送禮的,也有登堂拜壽的。還有綠林中一班人,感謝叔寶周旋,不敢登堂拜壽,只好黑夜入城,禮物中寫上姓名,隔牆投入。叔寶收的禮物多達千金。現在一看府縣官員來拜壽,讓人去賈潤甫家,通知雄信等人,晚點再來,恐怕程咬金說話露出些風聲來,多有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