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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一百零九章 二仙警帝 文 / 天山譚談

    煬帝看見荔枝的顏色紅鮮可愛,滿心歡喜。就叫美人用纖手剝了來吃。剝開時,就如水晶,吃在口裡,就如絳雪。到了舌上,不用咀嚼,就都化了,其味馨香,甘美異常。煬帝吃了一個又一個,須臾之間,一盤有三五十個,不覺都吃完了,甜甜美美,喜不可言。一剎那,滿腔宿酒都不知到哪裡去了。煬帝心中十分爽快,就對道人說道:「這荔枝十分鮮美,你道人家怎麼會有?」道人笑著說道:「陛下說差了,道人家的乾坤本來就很大,帝王家沒有的,道人家也會有,怎麼講怎麼會有?」煬帝笑著說道:「道人家經常愛說大話,你偶然有了幾個荔枝,就連朕帝王富貴都褒貶起來。你且看朕這迷樓中,是何等富貴,不要說你兩個雲遊道人,做夢也不曾夢見,就是世間果真有一個神仙,確實有一個蓬萊閬苑,恐怕也到不得這樣田地。」道人笑著說道:「古語說得好:冰蟲不可言夏,螻蛄不知春秋。陛下不曾認得神仙,怎能知道神仙家的受用。現在守著這幾間木雕泥畫的房子,便誇張做偌大事業,不知在入了俺道人們的眼中,只好付之一笑。」煬帝笑著說道:「這些套話兒,都是道人們在山谷中,啃草根樹皮時練習來的,明知道富貴無分,不如把富貴說壞了倒還好聽,也還好哄騙愚民。如果這些繁華富貴真叫他享受半天,只怕魂要斷、骨要酥,這張寡嘴再不會亂說了。」

    煬帝說罷,對著眾美人哈哈地大笑起來。道人說道:「陛下說的都是假的,若以俺兩個道人看來,這些不耐久的膏脂,容易消失的錦繡,就要把人迷惑,還只怕不能夠。」煬帝說道:「真與假一時也辨不出。朕的這座迷樓中,有一十二重台閣,二十四座亭池,三十六間秘室,七十二處幽房,一百零八所雕闈,三百五十六層繡室,還有無數的曲檻迴廊,還有許多的朱欄翠幌,裡面千門萬戶,都是婉轉相通,逶迤相接。朕常說就是有真仙來游,也會自迷,所以起名叫做迷樓。你兩個道人,既然會說大話,必定有幾分手段。朕今天就與你打一個賭怎麼樣?」道人問道:「陛下要打什麼賭?」煬帝說道:「就與你賭游迷樓。這迷樓中,你如果有本事,一層層,一處處,都去遊遍,不許少了一間,不許重了一處,走得進去,又轉得出來,清清白白毫不昏迷,朕就認你是真神仙,另蓋一所觀宇給你住,每年給祿米千石,免了你雲遊化齋之苦。如果是進不去,出不來,轉的頭昏眼花,那時卻不要怪朕,就問你一個狂言罔上之罪,剝去道衣,發回原籍,養馬當差。這個道姑長得很不錯,就收入宮來,伺候朕的枕席。」

    道人聽了,嘻嘻地笑著,連說道:「這個使得,這個使得!」只見道姑對道人說道:「我們好意送荔枝給他,他倒胡攪蠻纏,說起瘋話來。此時唐天子在晉陽樓上,與舊宮人吃酒作樂,他自己不知道,卻還要思想別人。我們不如走了,只管在醉人面前說醒話有什麼用!」道人說道:「遊戲片時,卻也無礙。」煬帝聽了,對眾美人大笑著說道:「他們想走,如今卻走不了了!」就叫近侍催促去游迷樓。

    話說煬帝與道人賭游迷樓,叫道人與道姑走在前面,自己坐著轉關車,緊緊隨著。其餘的宮人太監,都跟在後頭,不許一人開口。那道人對煬帝打一個稽首說道:「貧道唐突了。」就用手拉著道姑,二人逍逍遙遙,信著步兒往裡便走。卻也作怪,就像走過幾千萬遭一般,四下裡顯得都很熟,逢著轉彎便轉彎,遇著抹角便抹角,該上樓就上樓,該登閣就登閣。門關著,他竟然用手推開;屏攔著,他便側身轉入。沒有一個幽微曲折之處,不被他串到;沒有一層錦闈繡室之中,不被他游來。不一會兒,就將一座誇天宮詫仙府的迷樓,已完全遊遍,不曾遺漏一處,仍舊轉到殿上來說道:「陛下還有什麼幽房邃室,請再賜貧道一遊。」煬帝驚得呆了半晌,不能答應。正是:

    世間哪有迷人物,原是癡人自著迷。

    試看神仙迷不得,迷樓何似武陵溪。

    煬帝見二人有些奇異,就吃驚地問道:「你二人姓什名誰?」道人笑著說道:「俺們道人家,草木形骸,哪有什麼姓字。」煬帝說道:「既然沒有姓名,一定有一個籍貫住所。」道人說道:「天上的白雲,山中的野鶴,便是俺們的籍貫住所了。」煬帝說道:「既然沒有住所,朕蓋一所庵觀給你住好麼?」道人笑著說道:「好便好,只恐怕不能長遠。」煬帝說道:「朕欽賜蓋的,你的徒子徒孫也能終身受用,怎麼不長遠?」道人笑著說道:「陛下怎麼算得這樣長遠,此時天下還有誰來蓋?就是有人來,只怕陛下也等不得了。倒不如隨俺兩個道人,到深山中去出了家,還救得這條性命。」煬帝笑著說道:「這道人怎麼又瘋了起來,朕一個萬乘天子,放著這樣錦繡窠巢不受用,卻隨著兩個山僻道人去出家,好笑,好笑!」道人說道:「陛下不要太認真了。這些蛾眉皓齒,不過是一堆白骨;這些雕樑畫棟,不過是日後燒火的乾柴;這些絲竹管弦,不過是借辦來應用的公器。有什麼好眷戀的?況且陛下的光景,月已斜了,鍾已敲了,雞已唱了,已經沒有多少好日子了,趁早醒悟,跟俺們出了家,還省得到頭來一段醜態。如果只管貪戀火坑,自尋死路,只恐怕一聲鑼鼓敲罷,傀儡就要下場去了。到那時看你怎麼辦?」

    煬帝笑著說道:「這一篇話兒,是人都會說,說來倒也中聽,只是天地間,哪有不死的仙方,長生的妙藥?你只看,秦始皇、漢武帝,何等喜好神仙!到頭來絲毫無用,這便是個例子。」道人說道:「秦始皇錯用了徐福,漢武帝偏信了文成五利,所以沒有功效。俺二人卻和他們不一樣,陛下不要當面錯過,後來追悔。」煬帝笑著說道:「朕這裡瓊宮瑤室,就是仙家;奇花異草,便是仙景。絲竹管弦,又有仙樂;粉香色嫩,又有仙姬。朕游幸其中,已明明是一個真神仙。你們山野之中,就是多活了幾歲年紀,可是身不知有錦繡,耳不知有五音,目不知有美色,與朽木枯樹有什麼兩樣?」道人笑著說道:「山中倒也不寂寞,只怕陛下沒有造化享用。如果肯隨俺們去出了家,管你受用不盡。」煬帝說道:「你先說說山中有什麼景界?朕就沒造化享用。」道人笑著說道:「陛下確實不知道,待貧道略說一二:

    居住的是瑤宮紫府,出入的是碧落元穹。吃的是碗胡麻飯,怕的是庖龍烹鳳;飲幾杯紫瓊漿,愛的是交梨火棗。穿一個黑霞百補衣,冬不寒,夏不暖,春秋恰好;戴一頂日月九華巾,風不增,花不減,雪月相宜。霓裳羽衣,常奏於不謝花前;小玉雙成,時伴在長春帳裡。要游時,白雲為車,天風作浪,一霎兒蒼梧北海;要睡時,高天為衾,大地作席,頃刻間往古來今。哪計是非,並無榮辱。羞他世上,馬牛不識死生;誰知壽夭,笑煞人間短命。」煬帝聽了哈哈大笑,說道:「純粹是一派胡言。別的一時還無法證明,你既然說天風為御,白雲為車,為何你的兩隻草鞋都走破了?」道人說道:「因為要勸陛下出家,所以信步而來。陛下既然不醒悟,貧道只得去了;只怕以後白龍圍繞之時,好苦楚也。」說完,向天叫了一聲:「彩雲何在?」忽見半空中悠悠漾漾,飛下兩片雲來,炫然五色。道人與道姑走在上面,說道:「陛下請了!只怕以後火起時,再想貧道也來不及了。」煬帝慌忙走下殿來,霎時那兩片彩雲,飄然騰空而起,進入雲霄,倏忽之間,就不見了。

    煬帝見二仙乘彩雲而去,又驚又喜,又有幾分追悔。就對眾美人說道:「大奇,大奇!不知道他兩個是真神仙,倒是朕當面錯過了。」袁寶兒說道:「就是不錯過,也沒有用。」煬帝說道:「為何沒有用?」袁寶兒說道:「你要萬歲隨他去出家,萬歲肯捨了這些繁華富貴,到深山窮谷中粗衣淡飯去修心煉性麼?」煬帝說道:「修煉確實太難,繁華富貴卻也捨不得,能送朕一丸丹藥吃了,作個現成仙人就好了,依舊同你們在宮中受用才好。」眾美人一起笑了起來,說道:「萬歲說得這麼容易,不修不煉或者還可以,只是天下哪有好女色的仙人?」煬帝笑著說道:「如果好不得女色,仙人比凡人苦多了。幸虧放他去了,不曾被他誤了,弄做一個假貨的神仙。」說完,大家都笑做一團,笑了一會,煬帝仍舊上了轉關車,被推入迷樓中去了。正是:

    肉可**骨可憐,人生只恐不當前。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做鴛鴦不羨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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