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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湖畔初見期 第8章 :森森羅獄 文 / 自由精靈

    第8章:森森羅獄

    天清雲朗,萬頃碧波如畫。

    一隻小小的船兒,順流而下,朝著酈州的方向駛去。

    簡陋的桌邊,三人圍坐。

    「娘,您放心吧,只要到了酈州,我們就安全了。」少女淺笑如花,水眸靈動。

    坐在上首的婦人輕輕歎氣,卻沒有說話——女兒有心事,她早已看出,卻不想點明——想她雲菀,前半生經歷的驚濤駭浪已經太多,後半生,她所深深牽掛的,只有這一雙兒女,只要他們能過上平穩安康的生活,她便余願足以。

    沉默半晌,雲菀緩緩吐出一句毫不應景的話來:「琛兒,娘教的那些字,都會了麼?」

    殷玉瑤一怔,卻聽坐在旁邊的弟弟朗聲答道:「會了!都會了!」

    「把這個念給娘聽聽。」雲菀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本書,攤開來放到殷玉琛面前。

    「采菊東籬下,幽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脆朗的童聲在小舟中響起,遠遠地飄散開去……

    「娘,您——」殷玉瑤不禁暗暗扯了扯娘親的衣袖——好好地,為什麼突然要玉琛念這首詩呢?

    雲菀卻不理會她,只看著玉琛道:「琛兒,明白它的意思麼?」

    「明白。」玉琛乖巧地點頭。

    「這是你們父親生前,最喜歡的詩,也是他心中,最嚮往的生活……盼了一輩子,等了一輩子,就是想帶著你們,歸隱田園,享受湖光山月,不曾想……」

    「娘!」殷玉瑤打斷娘親的話——關於父親的生平,她隱隱約約知道一些,但卻從不曾去深究,而母親,也總是刻意地迴避,今日卻偏偏主動提起,難道母親她,看出什麼了嗎?

    「瑤兒,」雲菀眸光溫靜,「你是個好孩子,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這些年來,難為你照顧我們母子……」

    「娘,」殷玉瑤高高地蹙起眉頭,「您這是說的什麼話?」

    「我的瑤兒啊,又聰明又能幹,若是生在侯門大戶,不定是怎生的風采耀人,名動四方,卻偏生,跟了我這樣的母親。」雲菀欲言又止,「……日後,你和琛兒的未來,就靠你好好把握了,娘親我,只希望你們可以完成騰渙的願望,以一顆平常之心,去看待這個變幻莫測的世界……」

    以一顆平常之心,去看待這個變幻莫測的世界……

    殷玉瑤細細地咀嚼著這句話,忽然沒了言語。

    原來,這就是母親想表達的,就是母親想告訴她,警戒她的。

    平常之心。

    極輕極淡的一句話,卻似概括了所有的滄海桑田。

    「玉瑤多謝母親教誨。」深深地垂下頭,殷玉瑤面色謹然地答道。

    「那就好。」雲菀微微一笑,忽然站起身,走出船艙,站在甲板之上,極目向遠處望去。

    湖波粼粼,雲影翩翩。

    「真美。」雲菀發自內心地感歎道。

    依在艙門邊,靜靜凝望著母親纖弱的背影,殷玉瑤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異樣之感,覺得那憑欄而立的母親,彷彿隨時會羽化登側而去。

    「娘——」殷玉瑤不由輕呼一聲,剛要湊過去扶住她,雲菀忽地轉身,陡然一聲大喊:「快跳湖!一北一南!」

    船艙猛烈地晃動起來,情景宛若十日前的再現,殷玉瑤面色大變——有伏兵!沒想到這湖中,居然還有伏兵!

    「阿姐!」殷玉琛驚叫著撲過來,滿眼恐懼地抱住她的胳膊。

    「阿琛!你是男子漢,無論遇到什麼樣的情況,都要鎮定,更要勇敢!聽阿姐的話,趕快跳下去!往安全的,沒有人的地方游!聽到了嗎?」

    「可是阿姐——」殷玉琛眼中泛起點點淚光,「我捨不得你……」

    「別磨蹭,快!」耳聽得四周異聲漸近,殷玉瑤咬牙,抽出活動的船艙底板,指著水波翻捲的湖面,衝著殷玉琛斷喝道,「跳!」

    「阿姐!」滿含眷戀地看了姐姐一眼,殷玉琛將牙一咬,脫掉外衣,紮緊褲腰,猛地扎進湧動的湖水中。

    闔攏艙板,殷玉瑤幾步搶出船艙,卻見雲菀已經翻出船欄,朝她決然地揮揮手,雙臂一鬆,「撲通」也沉入了湖中!

    「娘!」殷玉瑤悲聲大呼,搶至船頭,伸出手去想要將雲菀拉回,肩頭忽然一緊,已被一隻鐵手緊緊扣住。

    「放開!」殷玉瑤用力地掙扎著,撲向水面。

    「奉陽郡蓮香村,殷玉瑤?」一道森冷至極的聲線突兀地傳入耳中,「年十六,前御史中丞殷騰渙之女?」

    殷玉瑤渾身一僵,眸中的神色迅速恢復清冷沉寂,慢慢地,慢慢地回過頭,看向背後那雙森寒噬血的冷眸……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殷玉瑤一臉凜然,字字如釘。

    夏明風冷冷一笑:「我沒興趣追究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就算殷騰渙是在逃欽命要犯,也與本統領無關!只要你一句實話,自可安然離去。」

    「實話?什麼實話?」

    「你與燕煌曦,到底是何干係?」

    「燕煌曦?不認識!」

    「倒是撇得乾淨,那麼這件衣服,你認不認得呢?」

    一片破爛碎布出現在殷玉瑤面前,她的眸色不由微微一緊——夏明風所拿的,的確是那日燕煌曦穿在身上的錦袍,難道他——

    夏明風是何等敏銳之人,一見殷玉瑤神色有異,指間寒光一閃,一柄銳利無比的短刀,已經抵在殷玉瑤的脖頸上:「殷玉瑤啊殷玉瑤,你的膽子可真不小,竟敢協從燕煌曦逃跑,你知不知道,單憑這一點,本統領就可以再次抄你殷家,滅你九族,將你推至菜市口,凌遲處死!」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殷玉瑤冷冷一笑,沒有絲毫懼色,「至於我和燕煌曦的關係……依然只有四個字——毫不相干!」

    「好!不錯!不愧是御史中丞的女兒,鐵齒鋼牙,本統領倒是想瞧瞧,你這身骨頭,到底有多硬!」夏明風說罷,袍袖一拂,「來人!」

    兩名褐衣人聯袂而至,落下船頭:「頭兒,有何吩咐?」

    「將這丫頭帶下去,即刻押往奉陽郡大牢,嚴刑拷問,一定要查清楚,她和燕煌曦,到底都串謀了些什麼!」

    「是!」兩名褐人衣沉聲答應,一左一右,挾起殷玉瑤,掠向後方的快船。

    娘親,弟弟……希望蒼天有靈,能保你們平安……垂眸看向腳下水色深冽的燕雲湖,殷玉瑤眼角邊,無聲滑落一串淚光。

    ——————————————

    陰暗潮濕的囚室。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息。

    若有若無的呻吟聲,不時從鐵柵欄邊傳來,夾雜著辟辟啪啪的皮鞭聲、火炭燃燒的吱吱呀,渲染得這方狹小-逼仄的空間,有如地府煉獄。

    「殷玉瑤,本統領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

    「夏明風,」被綁在刑架上的少女慢慢抬起頭,目光雪然,「聽說大內侍衛,消息最是靈通,以你的能耐,既然能查清楚我的底細,那就應該清楚,我和燕煌曦之間,到底有沒有干係……我從小生在燕雲湖畔,長在燕雲湖畔,只會採蓮打漁,連大字都不識幾個,怎麼會和金貴的皇子扯上關係?」

    夏明風冷眸閃了閃——殷玉瑤所言,的確在理,而且他也反反覆覆調查過很多次,這殷玉瑤,雖然是前御史中丞殷騰渙的女兒,但殷騰渙二十年前便已獲罪問斬,期間又經歷了兩朝帝王,可以說,殷家已經徹底沒落,和皇族,和朝廷,根本毫無關連。

    但,寧可枉殺一千,也不可錯漏一人。

    那日燕雲湖上,眾目睽睽,看見燕煌曦和這丫頭同乘一條破船逃逸,而且……眸光疾閃,猶記得他們追至那小島旁時,似乎也曾經瞧見殷玉瑤的影子……到底燕煌曦有沒有跟她說什麼,或者交給她什麼重要的東西,實在很難預料。

    所以,就算這丫頭跟所有的事毫無干係,她也注定,只有一個結局——

    陰森森一笑,夏明風踏前一步,鋼爪抬起,捏住殷玉瑤的下巴狠命往上一抬,尖銳的指鉤深深刺進她白皙的臉龐:「你確定,真的沒有?」

    「沒有!」

    「很好。」夏明風鋼爪往回一收,扔下一句陰戾無比的話,「沒用了,隨便你們怎麼處理。」

    沉凝肅冷的身影,幾閃幾閃間,便走了出去。

    「咯咯咯,」「哈哈哈」,「呵呵呵……」

    陰森森的囚室裡,頓時響起陣陣鬼魅般的聲音。

    「你們——」看著眼前這群魑魅魍魎,殷玉瑤清冷雙眸中,終於流露出一絲怯意,「你們想幹什麼?」

    回答她的,是迅速被撕裂的衣衫,是驟然侵上肌膚的陣陣寒意,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撫摸,還有那一條條噴吐著唾沫,爭相湊向她芳唇的舌頭……

    「啊——!」殷玉瑤終於忍受不住,發出驚恐至極的嘶喊,「不要!我說!我什麼都說!」

    剎那間,眾聲靜寂,那一張張扭曲的臉,變戲法一般恢復冷然,滿眼的**,轉而被肅殺取代。

    「就知道你這個丫頭有古怪,說!」已經離開的夏明風,突然從陰暗處冒了出來。

    「我說——」殷玉瑤渾身輕顫,「燕煌曦交給我一樣很重要的東西,說是可以證明他的清白……」

    「那樣東西在哪裡?」夏明風雙眸一緊。

    「我……埋在我家後牆根兒下了……」

    「你確定?」

    「確定!非常確定!」殷玉瑤連連點頭。

    「好,帶她去。」夏明風簡潔利落地下令——就算捉不到燕煌曦,能消泯他從宮中帶出的「證據」,他此次回京,也能向韓貴妃和九州侯有個交代了,縱然再不能擔任禁軍統領一職,也不至丟了性命。

    黑漆漆夜色裡,戒備嚴密的奉陽郡郡府牢門無聲開啟,走出一隊黑糊糊的人形,急匆匆直奔蓮香村的方向而去……

    婆娑樹影間,幾道人影閃過,悄無聲息地尾隨其後……

    明亮的火把將小小的院落照得纖毫畢現,夏明風冷睨著面色蒼白,衣衫零亂的殷玉瑤:「說,在哪裡。」

    殷玉瑤沒有答話,只是慢慢轉身,朝著後牆根的方向走去,數十名褐衣人緊緊地跟在她身後。

    隨手指了一處,殷玉瑤咬住雙唇,看著兩名褐衣人蹲下身子,用長劍利索地撬起一篷篷塵土。

    很快,一個深深的坑洞出現在地面上,但洞中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臭丫頭!你敢耍我!」夏明風重重一個耳光抽在殷玉瑤臉上。

    強忍住眼中淚水,捂著火辣辣的臉龐,殷玉瑤忽然發聲高喊:「燕煌曦,救命啊!」

    一眾褐衣人悚然一驚,齊齊轉頭朝後言看去,趁此間隙,殷玉瑤用力掙開扣在自己肩膀上的鐵爪,搶過一柄長劍,便朝脖頸上抹去。

    嗤——

    濃凝夜色中,一粒細碎的石子橫空飛來,撞偏劍鋒,撞出幾粒火星,瞬間熄滅。

    撲通,撲通,撲通——

    尚自愣神間,身邊的褐衣人忽然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而她的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帶向空中,忽悠悠地飛了起來——

    真真正正地飛了起來——

    越過重重的樹影,越過道道屋脊,還有低矮的山崗。

    冷涼的風迎面而來,帶著無數細小的沙礫,迫得殷玉瑤難以睜眼,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待雙腳一落地,殷玉瑤立即全身酸軟地倒向地面,對著雜草叢又咳又吐。

    「東西在哪裡?」

    不等她回過氣,一個極其寒冽的聲音,已然在腦後響起。

    「什麼……東西?」殷玉瑤吃力地轉頭,淚水朦朧地看向身後矗立如山般的黑衣人。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冰冷而機械的聲音,平板得沒有一絲起伏。

    「你是什麼人?我又……為什麼要告訴你?」殷玉瑤定定地迎上對方如劍刃般寒湛鋒銳的目光。

    「不說?」對方似乎不屑理會她,冷眉往上一揚,手中冷光一閃,空中頓時一片蝶影翩躚。

    準確地說,是殷玉瑤身上僅剩的上衣和裙子,悉數成了碎片,在夜風中久久盤旋。

    「你殺了我。」

    出乎黑衣人意料,殷玉瑤不閃不避,也不去遮擋大片裸露的身體,只是眸光清澄地看著對方,再次定定地重複道:「你殺了我。」

    落宏天高高地挑起了眉頭。

    從十五歲,到二十二歲,七年時間,他接過無數次任務,朝廷高官,外邦貴族,甚至皇室宗親,死在他劍下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面前這個少女這般,坦然、鎮定、不慌、不懼。

    「你並不想侮辱我,」在他暗自疑惑的時候,面前的少女已經再度開口,字字清晰,「也不想取我性命,你想要的,只是那樣東西而已。」

    「不錯。」落宏天收劍回鞘,「所以,你最好交出來。」

    「我沒有。」殷玉瑤強忍著身體的戰慄,承受著對方灼厲的眸光,「那樣東西,只是個幌子。」

    「哦?」落宏天冷眉微揚,再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殷玉瑤一番——難道他這飛雪盟的第一殺手,還有夏明風手下精明異常的大內侍衛,都被這丫頭片子給糊弄了?

    「你有。」毫不猶豫地給出判斷,落宏天眸中銳光一閃,「不過,不是什麼證據,而是——聖旨,燕煌曦從皇宮中帶走的,光瑞帝的禪位聖旨!」

    呼吸為之一窒,殷玉瑤的雙瞳乍然放大,彷彿被瞬間劃過的霹靂擊中,呆呆地佇立在地,動彈不得……

    「說吧,聖旨在哪裡?」落宏天緊緊地盯著少女有些茫然的雙眸,「不要說謊,謊話對我毫無意義,我只要答案。也不要說不知道,那樣的話,我會控制不住自己,將方圓十里,徹底夷為平地……據我所說,他們可都是你最熟悉的父老鄉親。殷玉瑤,你能帶走母親和弟弟,可並不能把他們,也帶走吧!」

    「不要說了!」殷玉瑤驀地發出一聲尖叫,緊緊地摀住雙耳,「我告訴你!那道聖旨,就在奉陽郡郡城中,有本事,你自己去取!」

    「郡城裡?什麼地方?」

    「……城東,龍王廟。」

    話音剛落,眼前的人影,已經消失無蹤。

    殷玉瑤頹然坐倒在地,看著一身的狼狽,禁不住淚珠滾滾——她到底招誰惹誰了?為什麼所有的倒霉事,會在短短幾日內接踵而來?家沒了,娘親和弟弟也……她自己也受盡侮辱,還差點被一幫禽獸給……

    老天啊老天,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漫過體表的陣陣寒意,強硬地拉回殷玉瑤潰散的理智,提醒著她自身此時的處境有多麼糟糕。擦去腮邊淚水,殷玉瑤慢慢站直身體——現在奉陽郡處處殺機,自己不能再呆下去,唯今之計,只有先設法去酈州,找到燕煌曦,告訴他聖旨的藏匿之處,再設法找回娘親和弟弟。

    打迭起精神,殷玉瑤快步走向濃密的樹蔭深處——自小在燕雲湖畔長大的她,對這一帶的地形,可以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若無意外,翻過五里外的赤山,再改道向西,就會漸入酈州地界,只要到了酈州,她可以慢慢打聽去酈州大營的路。只是這蔽體之衣……只好暫用蕉葉代替了,希望在途中能遇上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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