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春心托杜鵑 第109章 :守護 文 / 自由精靈
第109章:守護
黑暗深處。()
燕煌曦靜靜地凝視著池中那個小小的人影。
冰寒眸底,極緩極慢地漾起一絲淺淡笑漪。
他想,他終於找到了。
他期待多時的同盟。
雖然,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雖然,他所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殷玉恆,你將是我的希望,也會是她的希望。
倘若,我在這條漫長而黑暗的道路上死去,那麼,你一定可以替代我,替代我守護她,替代我拯救她。
靠你了。
在殷玉恆瀕臨絕境的剎那,他抬起右手,一縷氣勁射出,隔著虛空,沒入殷玉恆的胸膛。
突如其來的暖流,讓殷玉恆渾身一震,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自然加大了手上動作的幅度,然後,他驚異地發現,身周的水,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冷,而他的四肢,也開始行動自如。
轉過身子,殷玉恆飛快地朝岸邊游去,卻在上岸的梯邊停住。
「如果,你的姐姐掉入這水中,你會怎麼做?」
那個男人的聲音,突如其來地響起,就像魔咒一般,禁錮得他不能動彈。
轉頭看了看那幽光浮動的池水,殷玉恆眼中,無聲滑過絲堅決。
他已經品嚐過那種刺骨的冰寒與絕望,他不要姐姐再去嘗。
他沉默著,然後義無反顧地,轉頭朝著更黑暗處游去。
即使他知道,或許自己會死在這池子裡。
即使他知道,或許他什麼都做不了。
可是他不後悔。
因為姐姐的呵護和溫暖,是他在這個黑暗世間,唯一留戀的東西。
他沒有父親母親,沒有親人朋友,從小四處飄零,受盡白眼。
終於有一天,有個溫柔的女子走到他的面前,握起他的手,目光清澈,容顏靜好:「跟著我,有飯吃。」
他需要的理由很簡單。
活下去。
再有那麼一絲絲溫暖。
那就足夠了,那就值得他付出所有。
再度爬上岸時,殷玉恆看到了那個男人。
那個立於石階上,默然不語的男人。
「我沒死。」
這是他看到他,說出的第一句話。
「你沒死,」對方的嗓音,還是那般寒冷,「只是因為,運氣還不壞。」
殷玉恆抬起頭,目光凶狠地瞪著他,就像一隻負傷的野狼。
「你恨我?」男子薄薄的唇角勾起,「有多恨?」
沒有回答,男孩兒抬起手,用一個指頭,對準他的胸膛。
燕煌曦伸手,只輕輕一捏,那根手指,應聲而斷。
「嗷——」地一聲,殷玉恆張嘴痛呼,卻被對方那狠絕的眼神,封住了後面那些脫口將出的謾罵。
「你將來來面對的,是比我凶殘萬倍的敵人,倘若,你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如何去守護你的姐姐?」
……你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如何去守護你的姐姐?
殷玉恆怔住了,愣愣地看著面前這個滿臉冷漠,卻又高深莫測的男人。
從他那雙深冽的黑眸中,他隱約體會到一種強烈的,壓抑的悲傷與無奈。
他的這些話,與其在說他,不如是在說自己。
殷玉恆張張嘴,卻還是說不出一個字。
成長,就在這種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悄然到來。
從小多經磨難,他本就比一般的孩子早熟,而這短短數個時辰的經歷,生與死的絕對煎熬,又讓他更加地體悟到,生存的凝重,與艱難。
兩個男人就那麼靜靜地注視著,用一種奇怪的方式,開始他們之間,第一次全新的認識。
「拿著。」
薄銳寒光,劃破沉暗,殷玉恆低頭看時,卻見手中多了柄寒氣逼人的短劍。
「回到她身邊,保護她,若是有人敢傷她,就拔出你的劍,殺。」
赫然瞪大雙眼,殷玉恆屏住了呼吸。
「不敢?」
「不,」出乎燕煌曦意料地,面前這個男孩子,給出一個讓他震撼的答案,「如果那個人,是你呢?」
……
良久的沉寂後,燕煌曦極緩極慢地吐出一句話:「也殺……但前提是,你能……殺得了我……」
厚重的石門緩緩升起,微淡的亮光透進,殷玉恆不由瞇了瞇雙眼,隨即默然地跟在燕煌曦的身後,走向外面的世界。
僅僅只是數個時辰,這個年幼的孩子,卻似乎長大了十歲,他的目光裡,少了頑劣,添了堅韌,少了跳蕩,添了沉靜。
在明泰宮的門口,他們默然分手,就彷彿之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邁下石階的剎那,殷玉恆將手中的匕首,深深地掖進了袖中。
將一切收於眼底,燕煌曦雙瞳深凝,就彷彿懸崖底浩瀚的大海,看似風平浪靜,實則隱蘊著無窮無盡的波濤。
「四哥!」在門外眼巴巴等了多時的燕煌昕,頓時撒著歡兒跑了過來,一把攀住燕煌曦的手腕,嘟起小嘴道,「四哥你不公平!」
輕輕地,燕煌曦伸手拍拍她的腦袋:「我們走。」
「去哪兒啊?」燕煌昕滿臉不解。
「乾元殿。」
「可是,御宴已經散場了啊。」
燕煌曦不答話,仍是穩步向前。
果然,乾元殿前,偌大的廣場上,只剩下一片狼藉,數十名宮女太監正在灑掃清場,至於文武眾臣,早已離去。
「參見皇上。」
見到皇帝,所有人等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匍地參拜。
「都起來吧。」燕煌曦一擺手,拉著燕煌曄,走向大門外。
「皇兄!」剛剛送走最後一批貴賓的燕煌曄恰在此時折回,一見燕煌曦,急急迎上前來,「……?」
「燕煌昀呢?」
「已經被押入宗正寺秘監,皇兄是要——去看他?」
「不,」燕煌曦擺手,「朕要你,馬上放了他!」
「什麼?」燕煌曄神色遽變,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照我說的去做。」冷冷一擺手,燕煌曦不欲多作解釋,「另外,傳韓之越到明泰殿獨對。」
燕煌曄納悶了,卻也不敢多問,乖乖地去了。
「那些花呢?」視線一轉,燕煌曦忽然轉頭,看著一名正在掃地的太監言道。
那太監一嚇,趕緊跪倒在地:「那些花……已經掃走了……」
「掃去哪兒了?」
「蓮池。」
「哦」了一聲,燕煌曦轉身便走,弄得一眾宮人滿頭霧水。
已經是初冬了。
滿池荷花俱皆凋零,只剩些乾枯的荷葉,靜默地佇立於水中。
「四哥你看,花在那兒——」燕煌昕最先發現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兒,眨巴著雙眼仰頭望向沉默不語的兄長,「要把它們,撈上來嗎?」
「不必了。」
默立於欄邊,燕煌曦的雙手慢慢放上堅硬的石面,一點點攥緊。
所有的人,只看見那漫天飛舞的花瓣。只有他,看到了鐫刻於其上的,極其細小的四個小字:
「無毒,有毒。」
無毒,便是有毒。
反之,有毒,也是無毒。
無心,便是有心。
也反之,有心,也是無心。
每一片啊,那每一片裡,都有她用細細金簪,刻下的擔憂,與牽掛。
花無毒。
花有毒。
花是毒藥,花,亦是解藥。
全看那籃子裡,裝的是好心,還是惡念。
「瑤兒……」
默默咀嚼著這兩個字,燕煌曦闔上了雙眼,任冷寒的風,拂過鬢角眉梢,帶走那滿懷的無奈。
他這一份愛,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是無奈的。
從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晰地意識到,他不能愛。
就算愛盡天下女子,唯她,他不能愛,也不可以愛,即使愛了,也沒有任何的結果。
所以,在最初的最初,他選擇了利用,選擇了傷害,選擇了出賣,甚至選擇了踐踏。
因為他不能輸。
因為他要的,是大燕的盛世繁華,是無數人的福祉。
可是她呵,可是她,卻偏偏如此愚蠢地,一次次飛蛾撲火般朝他奔來。
終於。
他們相愛。
終於,他們開始習得如何在艱難與坎坷中,維繫那份難得的溫暖。
分開、重聚、再分開、再重聚,他們一次次要想攜手,卻一次次遭到無情的破壞。
他是人。
他也會累。
他也想放棄。
尤其是當這份愛,沉重到足以將他壓垮之時。
他後退了。
他猶豫了。
他怯懦了。
如果放棄,如果忘記,如果就當從未相遇,明天的太陽,還是會升起,他依然是這個龐大帝國的君主。
看起來,他仍然什麼都沒失去。
他試過的。
真試過的。
可是試過之後的結果——
是傷。
一種沒有人看得見,卻一點點致命的傷。
它不會即刻摧殘你,而是慢慢地磨損你,耗盡你的心智,扭曲你的心靈,然後將你變成,一具沒有任何感情的行屍走肉。
能夠活下去。
卻感覺不到自己在活著。
只是年復一日,日復一日地重複著所有機械的章程。
唯一失去的,只有靈魂。
其實,要做一個成功的帝王,沒有靈魂,或許是最好的。
沒有靈魂,也就沒有了牽掛,沒有了羈絆,他活著,就只剩下最後一個目的——權利。
牢牢地掌控權利,或者,福澤蒼生,或者,碌碌無為,或者,塗炭河山。
他想,他做得到的。
真的做得到。
去掉這最後一層顧忌,他不必再與黎鳳妍周旋,不必再擔心那個潛在的幽靈帝國,不必再擔心她的安危,全心全意,圖成霸業。
他將徹底變成,一個沒有弱點的男人,一個讓世界窒息的男人,一個讓所有人,望而生畏,讓所有生靈,都俯首稱臣的霸主。
可是。
當死亡的陰影,每每籠罩她的時刻,他就開始膽顫心驚。
他總是能敏銳地覺察到那股強烈的痛楚——毀滅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另一個自己。
作為一個人的燕煌曦。
他也曾善良,也曾單純,也曾深深嚮往這個世界上的光明。
他熟諳陰謀,卻也同樣憎惡那種**的氣息。
就算僅僅只作為一個男人,他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那份純淨和光明,被徹底地覆滅。
如果光明覆滅了,他所努力維繫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令他眷戀的溫暖,那麼他所謂的勝利,又還有什麼價值可言?
所以。
當渾身鮮血的她,從他面前走過的剎那,他已然決定。
殷玉瑤,我要保護你。
傾我所有,保護你。
也保護——我自己。
不管這個世界有多麼冷酷多麼黑暗,我都會保護我掌中的那絲光明,比我性命更重要的光明——
這就是,我的愛,這就是,我的承諾。
這就是,你之於其他女子,對我的不同,對我的非比尋常。
只是瑤兒,在這之前,我還有一段,非常艱辛,非常痛苦的路要走。
我忍辱負重,我步步為營,甚至仍然要以傷害你為代價,可是總有一天,我會站在你身邊,向整個世界,亮出我磨礪許久的利刃,為你而戰。
只為你,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