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她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第174章 :相見不相識 文 / 自由精靈
第174章:相見不相識
燕煌曦走了。
卻沒離開匯宇宮。
他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隨便找了棵高大的梧桐樹,他飛身而上,盤膝而坐,然後伸出手掌,在眼前慢慢攤開。
從燕雲湖畔的相遇,到酈州境內的重逢,取聖旨中毒浴火取藥,赴黎國求醫燁京重逢,澹塹關外的誘敵,浩京城中的決戰,後宮裡的紛鬥,黎鳳妍的離間……他們這段感情,實在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太多的磨折。
……
可是瑤兒,你——為何會用那樣的目光看我?
……
我寧願你恨我怨我,也不願你,選擇遺忘所有的一切……
……
如果你忘記了,如果你放棄了,那我的堅守,還有何意義?
心,在顫抖。
心,在一點點冷涼。
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信仰破滅。
愛情傾覆。
不曾愛過,就不會知道他這一刻細細碎碎的傷。
「你,後悔了?」
更高的樹巔上,驀地傳來一道寒涼的聲線。
慢慢地仰起面容,燕煌曦看向那人。
這還是他平生第一次,從仰視的角度去看一個人,尤其,還是對手。
「後悔?」咀嚼著這兩個字,燕煌曦眸中閃過絲茫然。
落宏天一聲冷嗤,人已如輕風般落到他的身側,也盤膝坐下,雙眸墨黑深漩:「燕煌曦,我以為你變勇敢了,沒想到,還是如此懦弱。」
「你說什麼?」驀地挺直後背,燕煌曦眼中冷光一閃。
轉朝冰月宮的方向看了看,落宏天繼續說道:「你還沒有她勇敢。」
燕煌曦一窒!
「要走,你隨時可以走,沒有人限制你的自由,也沒有人譴責你……但如果,」他看著他,突然打住話頭。
「如果你選擇留下,那麼就請你,堅持到底!」
冷冷然扔下這麼句話,那黑衣男子飄然而去。
燕煌曦愣住了。
心中百味雜陳,一時理不出個頭緒。
黎明的微光穿過樹梢,映在他冷俊的面容上,愈發顯得輪廓分明,黑眸深冽。
藉著濃密的樹蔭,他把自己隱藏得很好,繼續想著心事,想著過去,想著未來……
從早晨到傍晚,他一直像只蝙蝠般潛伏著,直到黑夜再次來臨。
斜斜掠過空庭,梟傲的男子像只大鳥般,越過道道屋脊,奔向昨夜那座名喚「冰月」的宮殿。
沒有燭火,四下裡黑漆漆一片。
輕輕落下地面,燕煌曦隔窗震碎木栓,推開窗房閃身而入,身形未穩,迎面一道劍光刺來,又快又準又狠。
「阿恆?」抬手捏住對方手腕,他低喝出聲。
聽到他的聲音,對方卻是猛然一跳,居然連短劍都拋了,疾往後退。
「阿恆?」心中疑惑,燕煌曦不禁又叫了一聲——他既然已經探到她的所在,為何卻不傳出消息?還有,他似乎在……迴避自己?
他當然不知道,殷玉恆心中已存了別的打算,更不知道他對他的芥蒂,只怕比殷玉瑤本人更深。
對這個男孩子,他固然沒有看走眼,但他的成長,卻偏離了他引導的方向。
掏出隨身攜帶的夜明珠,任那柔和的光亮照出眼前的一切,燕煌曦顧不得追尋殷玉恆的去處,邁開腳步朝裡走。
錦帳低垂,隔離了他的視線。
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於榻前默立良久,他始終沒有伸手,去揭開那最後一道屏障。
是怕。
居然是深深的害怕。
比看著她在眼前煙消雲散的剎那,更加害怕的害怕。
他……
錦帳卻自己開了。
那張雪冷的容顏,突如其來地,映入他清湛黑眸。
她看著他。
沒有一絲表情,更沒有愛恨情仇。
他張張嘴,喉嚨裡卻發不出任何一個人。
她蹙起眉頭,別開視線,啟唇輕喊:「阿恆?!」
「姐姐。」小小的人影從黑暗裡走出,上前握住她的手,微微側頭看著燕煌曦,那眸中,居然有著一絲……挑釁?
是挑釁?
燕煌曦不悅地皺起眉頭,他可不喜歡這種感覺。
「瑤兒?」他試著喚她。
她轉回頭來,滿眸茫然。
「殷玉瑤?」伸出右手,他摁住她的肩頭。
「冰靈。」她看著他,無比冷然地重複,「我叫冰靈。」
他闔了闔眼眸,強抑胸中翻捲的狂風暴雨,然後緩緩睜開:「……到底,發生了什麼?」
「嗯?」她仰起頭,尖削的下頷,青盤隱隱的脖頸,看得他心中一抽——他不記得,他的瑤兒何時如此憔悴過,只有在身受重傷,躺在玉英宮的那三天……不過,他也沒有親眼見過。
他抬起手,指尖緩緩落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摩挲著,眼中竟然有了淚,一滴滴落下來,砸在她的手背上。
冰靈一陣輕顫。
下意識地抬起手,微張著雙唇想說什麼,卻終是寂然。
她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從他眼裡落下的,那些亮晶晶的液體是什麼。
她只是用那種空茫的目光看著他,看得他的心,裂出一絲絲縫隙。
當你站在最愛之人面前,對方卻對你無動於衷,那樣的痛苦,或許比他(她)打你罵你甚至漠視你,更加難受。
很難受。
他終是張開雙臂,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她沒有拒絕,如順從昶吟天那樣,對這個陌生的男人,同樣選擇順從。
經過種種輾轉之後,他終於找到了她的身體,卻發現自己最愛的人,失卻了那顆,純澈的心。
讓他無力到了極點。
卻怨不得誰,怪不得誰。
……
「你等著我。」終於,收起眸底所有的情緒,他起身,在她眉心印下淺淺一吻,「你等著我。」
一絲微瀾從冰靈眼底劃過——似乎很久以前,也有那麼個人,曾經對她說,你等著我。
她等了。
可是他一去,再沒有回來。
當他轉身離去的剎那,她指尖微抬,卻最終安然。
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只是種莫名其妙的自然,恍惚切過。
走出殿門的剎那,燕煌曦不意外地看到個人,於桐花樹下,軒然玉立。
他步下石階,立於他的身側。
他轉過頭,盯著他的眼。
很熟悉的一雙眼。
燕煌曦的雙瞳,突然間睜大。
「原來——這就是你說的——代價——」
「你還不太傻。」昶吟天頷首。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只是一個賭。」
「賭?」
「嗯,」他點頭,「賭你會不會來,賭你對她的情,到底有多深,賭你們之間的情感,能不能,戰勝——」
他抬手,指向高空——「宿命。」
「宿命?」燕煌曦涼涼地笑,也定定地看著他,「什麼是宿命?」
「你不知道麼?宿命就是——不該存在。她不該存在,你們之間的情感,不該存在。」
「不該?什麼叫不該?難道按照你們所規定的一切繼續下去,才叫作應該?我們沒有權利嗎?我們沒有自由嗎?我們沒有自己嗎?」
「不錯,」昶吟天面容絕冷,「在我眼裡,你們,沒有。」
「那如果,我一定要有呢?」
「那就拿出勇氣來,戰勝我,打敗我,甚至……毀滅我!」
……
「我會的。」凝注他良久,燕煌曦堅定地吐出三個字,然後邁開雙腿,從他身邊掠過。
「我等著!」那男人薄冷的聲音像是一柄封在古墓中上千年的劍,一旦出鞘,仍然是鋒寒奪命。
這一次,燕煌曦是真的走了。
他要搞清楚殷玉瑤為何會是現在這副模樣,他要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喚醒她沉睡的靈魂。
喚醒?
想到這兩個字,男子驀地停下了腳步。
要喚醒嗎?
要讓那些破碎不堪,鮮血淋漓的畫面,重新回到她的腦海裡嗎?要讓她將那些生不如死的痛苦,再去經歷、承受一遍嗎?
如果非要那樣,才能找回他們的愛,他寧願,寧願她就這樣,安靜地做一個無知無識的冰靈。
那些支離破碎的過往,莫說是她,即便是他,時時想起,也時時魂為之斷。
也許。
他們這一生,都注定無法相愛了吧。
也許。
如斯蒼涼結局,對他們反而是上蒼最仁慈的安排吧。
有誰能告訴他,要怎麼做,才能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重新尋回當初的那份,明麗與完滿……?
他不要她痛。
他只要她知曉自己這份愛。
他不要她再受傷。
哪怕他會為之遍體鱗傷,血流之盡。
……愛,已刻骨了啊……
他終於省得,當初她身浴烈火,仍然不忘為他取回解藥的那一份至情。
沉,重,純,堅。
卻被他一一打碎,再難還原。
你以一顆鮮活的心,祭奠我們之間的情感;
我以我一身骨血,還你一份,傾世完滿……
高高的山崗上,男子長身而立,遙望著沉黯天際,手執一壺酒,慢慢地喝著。
天地蒼茫,僅有他一人。
一個人也好,至少不會累及無辜。
不管三日之後如何,他都將慨然面對。
對於那個未知的結局,他無從把握,更無從探秘,僅能憑著心意去行事。
「有什麼遺言要交待沒?」
還是那把冷謔的聲線,卻暗含幾許憂慮。
他轉頭,衝他微笑:「行啊,如果真那樣的話,麻煩你牽頭收下屍,把我們葬在一起吧。」
落宏天不笑了。
悶頭走到他身邊,抓過酒壺,自己猛灌了幾口,重重砸回他手中:「燕煌曦,你聽著,即使到了最後一刻,你也不能輕言去死。」
「哦?」他挑起墨眉,扯著唇角瞧他。
他狠狠地瞪著他,口裡噴著酒氣,從懷中摸出個錦冊,在他眼前抖得嘩啦啦直響:「我可是你最大的債主,你要是死了,我的血本都虧光了——你就算死,也得先生出個兒子來再死!」
「哈哈哈哈!」燕煌曦仰天長笑,卻想不到,這無意間的一句話,卻會成為他們此後命運的讖語。
「好!」他一拳擂在他的胸膛上,「就如你所言,生個兒子出來再死!」
「哈哈哈哈——」
兩個男人的笑聲響天徹地,卻依然衝不破,那空中越來越密集的烏雲……
唰唰唰——
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
轟——轟——
驚蟄時節第一聲雷,在沉寂夜空中,悶然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