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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她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第176章 :不屈 文 / 自由精靈

    第176章:不屈

    柳煙濛濛,籠罩了半座城池。

    如詩如畫。

    碧瀾湖畔,一白衣男子悠然而立,雙眸微微瞇起,眺望著對岸秀美的風景。

    「嘩啦啦」,身側一陣水響,卻是另一名男子,再次釣起條金色的鯉魚來。

    男子臉上未見得色,反而皺了皺眉,抓過那魚,小心翼翼地取出銀鉤,轉手將魚放回湖中。

    「第六條了。」負手而立的白衣男子輕喟了聲,「看來,是天意如此。」

    「皇上。」拋了魚竿,男子驀地站起身來,拱手道,「還是請皇上留在楓都靜候消息吧,微臣願替皇上前往涵都!」

    「之任,」陳國皇帝,年二十九歲的陳崧叫著他的字,「你真以為,這次大昶向諸國國君發出請帖,僅僅只是納妃之喜那麼簡單嗎?」

    「嗯?」英武的男子墨眉高揚,「皇上的意思是——」

    陳崧沒有回答,而是微微抬起下頷,目光掠向渺渺天際:「……神尊出,諸國滅……怕是時候了吧?縱然躲,又能躲到哪裡去呢?」

    「皇上也相信這無稽之談?」唇角輕扯,歸泓絲毫不以為意。

    「無稽之談嗎?」輕輕苦笑一聲,陳崧不置可否——他也很希望,那流傳千古的預言,只是無稽之談,可是偏偏,兩年之前,歸泓那毫無血親的義妹身上,忽然出現了蓮花聖印,再接著後來,燕國國內動亂四起,流楓國主赫連謫雲公諭天下,為長公主赫連毓婷招親,歸泓離開陳國前往流楓……之後,還發生了很多的事,這些事,當時看著,毫不相關,可是細細查究起來,卻都能串在一起。

    因為幾個核心人物,而串在一起:

    殷玉瑤——燕煌曦——北宮弦——赫連毓婷——?——納蘭照羽……

    甚至,還包括他身邊這個,最為倚重的臣子。

    之任,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擔心,我知道你有意對我隱瞞,你妹妹真實的身份。

    可是有些事,一旦發生,想瞞是瞞不住的。

    如果那個滔天的劫難不可避免,我應當以一國之君的尊嚴去面對。所以涵都,我必須去。

    「皇上!」一名身著金色鎧甲的侍衛忽然匆匆從長堤上飛奔而至,神色甚是慌亂。

    陳崧轉頭看去,直到那侍衛行至自己跟前,方才淡然開口道:「何事?」

    「……瘟疫……」侍衛面色發白,雙腿直顫,「城中各處,忽然爆發瘟疫……」

    「瘟疫?」歸泓跳了起來,「昨夜我巡查時,一切都好好地,怎麼會突然間冒出來什麼瘟疫?」

    「卑職……卑職也不甚清楚……只是濟民所的醫官來報,說患民眾多,剛剛說到一半,便倒地死去,沒過多久,整個身體便……」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額上的汗水愈發洶湧。

    一拂衣袖,陳崧從他身旁掠過,直朝宮門的方向而去。

    「皇上,您不能去!」歸泓搶上一步,將他攔住——心中有絲奇怪的直覺在告訴他,這次城中爆發的瘟疫,絕非偶然,很有可能,是跟上次他出手援助歸沁、殷玉瑤與赫連毓婷有關。

    他們,果然不肯放過他,不肯放過陳國。

    既然這件事因他而起,那就應該由他來承擔!

    看著這個剛毅的臣子,陳崧微微搖頭,卻沒有再堅持,只是輕輕歎了口氣,表示默認。

    朝著皇帝深深一躬之後,歸泓轉身走了,神情間多了絲決絕——

    蓮熙宮是吧?

    且讓他去瞧瞧,是何等厲害法!

    陰寒的風呼呼刮著,帶著絲絲盤繞的瘴氣,從天邊洶湧奔騰而至,像是要將整座楓都徹底吞沒。

    步出宮門的剎那,歸泓抬頭朝空中看了一眼,繼續堅定地前行。

    他知道,他們一定就在附近,繼續製造和散佈著有關死亡的一切。

    長街盡頭,另一條纖薄的身影,手提一柄長劍,也正緩緩地朝他走來。

    穩住身形,歸泓目光深凝,直到來人走到他跟前,緩緩抬頭,淺淺一笑。

    不需要用任何言語。

    就像十年之前,十四歲的他,從翻捲的河水中將她救起。

    醒來的第一刻,她便明確地告訴他,她是個禍根,她身帶不祥,會給最親近的人,帶來災劫。

    他說,我不怕,因為在這世上,我也只有一個人。

    從此,他們相依為命,卻始終沒有成為情侶,倒不是因為他害怕背負那份愛上她之後必須承擔的責任,僅僅是因為,他們的確沒有找到,那份相愛的激情。

    於是,他們壘土為台,插草為香,幕天席地,義結金蘭。

    他們發誓守護彼此,直到彼此找到生命中的另一份完滿。

    一直以來,他們忠於這個誓言,始終不曾背叛。

    輕輕地,他們握住了彼此的手,以世間男女最單純最澄澈的情感,大步走向前方。

    即使,不知道在這條路的盡頭,等待著他們的到底是什麼;

    即使,會淪入暗獄永不得重見光明,他們亦無怨無悔。

    看到那兩個相攜而至的人影,天綬漆黑的眼瞳微微一震。

    數月之前,在浩京城的永霄宮中,也有這麼一對男女,慨然站在他的面前,毫不畏懼地面對他,以及無數的腐兵。

    那時,他真的不太懂,為什麼他們明知反抗無效,卻總是愚蠢地想嘗試?

    身為蓮熙宮的五大神使之一,他太清楚那個男人的能量,舉手投足間,覆天滅地,迄今為止,還沒有誰能阻止他。

    更何況——

    再過兩個月,聚齊五名蓮花聖女,他將再次渡過大劫,到那時,乾熙大陸,只怕是不復存在了吧?

    他們的掙扎,他們的反抗,他們的愛恨情仇,甚至他們的生與死,不過微如塵埃,再不會有人記得。

    臣服不好嗎?若是肯放棄那可笑的靈魂,他們或許還有生存下去的資格,可是這些卑微的俗世男女,卻總是天真地以為,憑著心中的信念,能夠將那個人擊敗。

    唉——

    一聲歎息從天綬那漂亮的唇間溢出,眼角餘光淡淡從自己修長的十指上掠過,他的心中,忽然也多了絲疲倦——

    兩百年殺人無數,兩百年閱盡悲歡,心如槁木,不知生為何物,不解死為何苦,連他自己,都忘卻了自己本來的面目,真不知道那個人,為何還如此執著地想活下去——

    不過,這些事並不是他該考慮的,他今日唯一要做的事,是——

    「想好了嗎?」視線落到已經走近的兩人臉上,天綬語聲冷寒,「若是堅持,整個陳國都會為你們陪葬。」

    「倘若我們放棄,你們,會不會罷手?」定定地看著他,女子的目光,平靜深湛如滔滔大海。

    天綬搖頭。

    「那就是了。」歸泓冷然一笑,「我不是燕煌曦。」

    我不是燕煌曦。

    這鏗鏘有力的六個字,無比堅決地表明了他的立場。

    咧咧唇,天綬嘶了口氣,然後舉臂一揮,大批散發著陰冷污濁氣息的腐兵,從他的身邊呼嘯而過,奔向那座風光明媚的皇都——

    「讓他們停下!」驀然地,歸沁一聲大吼,雙掌疊合於胸前,掌間爆出一團橙色的火焰。

    「你想做什麼?」天綬面色微變。

    「即使灰飛煙滅,」目光凜凜地看著他,歸沁氣勢驚人,「我也不會,再讓你濫殺任何一人!」

    舉起的手臂,終於一點點垂下,那龐大的白色軍團,倏忽而來,又倏忽而散。

    「好,很好。哈哈哈——!」忽然間,天綬卻縱聲大笑。

    也許。

    他等了兩百年,活了兩百年,所為的,就是看到今天。

    看到一個、兩個,或者更多個,真正意義上的「人」。

    「希望無論何時,你們的勇氣,與生命同在。」

    最後撂下這麼句話,那個一身雪冷的男人,連同空中厚黃的雲層,一同像煙霧般散去。

    廣天袤地之間,一片清明。

    天,還是天,地,還是地。

    襯得那兩個並肩而立的男女,更加挺拔如松,堅毅如山。

    芳樹叢叢,落英繽紛。

    漢白玉方桌上,清一色的黑色棋子。

    沒有此方,也沒有彼方。

    淡淡陽光下挾著棋子的那隻手,骨節鮮明,卻久久未曾落定。

    有細碎的腳步聲,自花間而來。

    「如何?」男子抬起頭,刀削般的下頷曝露在空氣中,顯出一種孤絕的冷意。

    「皆如殿下所料,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陳國那邊的局勢,尚不明瞭。」

    默了一瞬,男子方才沉聲答道:「無妨。」

    「涵都附近五座大營,七十萬兵馬,已分批趕至,三日後,即可聚齊。」

    「嗯」了一聲,男子的容色仍然寡淡,彷彿正在談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對方默了一瞬,方才再度開口:「殿下若無別事,屬下——」

    「再增派五百名影衛,日夜守著冰月宮。」那男子忽然道。

    「……是。」一絲驚詫從玄黯眸中閃過——五百名影衛,這幾乎已是宮中直系精銳力量的全部,竟然都要——

    最後看了那男子一眼,玄黯默默地退了下去。

    俯頭注視著面前那一秤隱含著無邊風雷之勢的棋局,昶吟天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這局棋——

    他已經布得太久。

    從一千年前開始,直到現在。

    從阿黛死去的那一刻,綿延整個時光的痛楚,從開始的尖銳,到之後的麻木,再到淡漠,再到冰冷。

    其實很多時候仔細想想,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非得這樣做。

    阿黛死了。

    已經活不過來。

    縱使他能毀了整片乾熙大陸,她還是活不過來。

    其實,她活過來又能怎樣?她的心中,還是沒有他罷?只有那個親手將刀刃刺進她胸口的男人。

    他如此執著地想要覆天滅地,改天換地,他如此執著地想要操控一切,或許也只不過為了,逆回千年時光,問她一句——如果沒有他,你,是否會愛上我?

    或許答案仍然會令他痛苦令他絕望甚至令他無邊憤怒,可他就是擺不脫那種執念,拼了命地想去試一試。

    有時他也會嘲諷地想——問清楚又怎樣?問不清楚又能怎樣?一切都不會改變。

    一千年前,那個人選擇長生,而他,選擇毀滅。

    結果,他沒能徹底長生,他也沒能徹底將這個世界毀滅,而是以極其古怪的方式,存活了下來。

    在她最後煙消雲散的剎那,他們都看到了她最純美的笑。

    那抹笑,就像佛舵手中的花,一剎那間,開遍了海角天涯。

    他們都怔住了,卻不明白那笑的含笑。混混沌沌一千年,仍然不懂,或許永遠都不會懂,也或許,命運會安排那麼一個機會,讓他們幡然了悟……

    手指微一用力,黑色瑩潤的棋子化作幾許微塵,隨風散開了去,了無痕跡。

    男子站起身來,白色袍角拂過桌沿,帶起幾許幽涼的風,像是誰遺落千年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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