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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250章 :兩難 文 / 自由精靈

    第250章:兩難

    明泰殿中燈火通明,映照出皇帝那張冷鶩的臉,黑色雙瞳中滿溢多時不見的怒氣。

    侍立於兩側的宮人、侍衛,個個噤若寒蟬,連喘氣兒都是小小心心的。

    但聞得「通」地一聲響,皇帝拍響桌案,厲聲喝道:「來人,傳太傅鐵黎、揚威將軍劉天峰,神威將軍冉濟,及兵部一干要員!」

    「傳——太傅鐵黎,揚威將軍劉天峰,神威將軍冉濟——」安宏慎長長的傳唱聲遙遙傳開,即有負責宣旨的內侍急匆匆出了宮門,直往各大臣府第而去。

    幸而大燕自建國以來,朝中要臣,尤其是武將的府第離皇宮甚近,大夜裡乍然接到聖旨,眾臣雖然驚訝異常,還是在第一時間匆匆趕來。

    「臣等——」未及見禮,上首的燕煌曦便猛一擺手,「事急從權,虛禮全免!」

    見皇帝如此雷厲風行,眾臣心中不由惴惴,均暗暗揣測到底出了何事。

    「你們看看。」

    燕煌曦自案上拿起份薄函,向鐵黎示意,鐵黎上前接過,疾目一掃,臉上肌肉不由一緊,旋即將文件遞於旁邊的劉天峰。

    「這——」劉天峰雖在軍中雖已效力數年,卻仍未養就鐵黎的那份定力,當下叫出聲來,「洪州被圍?辰王星夜派人求援?這,這——」

    「皇上,」冉濟火爆性子分毫未改,當下便道,「末將願率兵五萬,即刻趕往洪州!」

    「不可!」鐵黎當即否決,「此事真偽尚未釐清,如何能輕易出兵?」

    「真偽?」眾人皆是一驚,又凝眸朝那薄函看去,只見那字跡寫得甚是潦草,但依稀能看出,確是辰王燕煌曄的真跡,卻不知鐵黎此話,從何說起?

    眾人難下決斷,只得轉頭去看燕煌曦,卻只見皇帝雙眸深漩,比先時顯得沉穩內斂,卻也瞧不出是什麼心思。

    「依老臣的意思,先派一名得力干將,領先遣隊前往洪州,若洪州之圍確是事實,再增兵救援不遲。」

    「可若洪州之事甚急呢?如此牽延不決,豈非誤了大事?」兵部尚書萬嘯海持反對意見。

    眾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司馬洋呢?」忽然,燕煌曦出聲打斷眾人的話。

    「微臣派他前往華陵一帶招兵去了。」

    一聽這話,燕煌曦濃黑的眉頭高高皺起——這干武將多數是原西南軍大營的將領,都在一起共過事,對於彼此的性情、能耐,多多少少是知曉的,鐵黎在眾人中威望最高,但此時已經年邁,劉天峰忠正,卻謀略不足,冉濟善戰,卻脾氣火爆,缺少大將之風,若論審時度勢,自韓之越之後,司馬洋乃是個中翹楚。

    「皇上。」劉天峰踏前一步,面色卻略有些躊躇。

    「你想說什麼?」燕煌曦看著他,語聲稍緩。

    「末將想起個人來,或可一試。」

    「誰?」

    「白汐楓。」

    「白汐楓?」燕煌曦驀地一怔——提起白汐楓,他就不由想起消失多年的韓之越來,白汐楓曾是韓之越的軍師,與韓之越甚為相得,韓之越去後,他亦不知所蹤,怎麼劉天峰卻在此節提起?

    「前日末將往太淵郡巡視城防,無意在郊林中相遇,閒談中聽他提起,說國中將有大變,故而扯住他,細問究竟……」

    「他說什麼?」

    「一因,生一果,一命,還一劫。」

    「這是什麼話?」眾人頓時議論紛紛,「聽著像啞謎似的。」

    反觀皇帝,卻是一臉凝默,彷彿心中有所觸動。

    「他此刻,人在哪裡?」終於,燕煌曦再度開口。

    「這個,他倒沒有透露,只留下話說,倘若要尋他時,只需在宮門前點起一盞走馬燈,他自會現身。」

    「這個白汐楓,可真是個怪人,既知有事,還如此故弄玄虛,擺明是沽名釣譽!」有人忍不住忿忿道。

    但事既成膠凝狀態,說不得一試,燕煌曦即傳下令去,命內侍往正宮門掛出一盞走馬燈。

    眾人靜默地等待著,燕煌曦因讓內侍設座,又傳參茶與眾人提神。

    眼見著殿外天色漸白,一道人影飄飄如風般而來,目不斜視地進了殿中,正是白汐楓。

    「草民白汐楓,參見皇上。」上前行罷禮,也不等燕煌曦叫起,白汐楓自己已站直身體。

    就著殿中燭火,燕煌曦細細地觀察著這個多時不見的聰穎男子,但見他眉目之間,隱隱透露出淡然物外的神情,頗有幾分閒雲野鶴的風采,當下不由微一怔愣,好半晌方道:「白先生,好久不見。」

    「先生二字,草民愧不敢當,還是請皇上直呼草民之名吧。」白汐楓再度伏首。

    「好,」燕煌曦點頭,面色便變得凝肅起來,「聽說你前日曾有言,大燕國內,變亂將生?」

    白汐楓微微淺笑:「此變亂非生於此時,而是植根數年之前。」

    「什麼?」鐵黎等人盡皆變色,不知他此言何出,唯有燕煌曦再次默默不得語。

    「皇上,汐楓心中所慮之事,實不足為外人道,不知皇上是否……」

    「眾位愛卿且退往勤思殿暫事歇息。」不待他說完,燕煌曦已經下令道。

    冉濟心中不服,欲要爭辯,卻被劉天峰摁住。

    「臣等告退。」鐵黎領著一干人等,躬身告退,出殿而去。

    安宏慎帶著一應宮人,跟在眾臣之後退出,還謹慎地關嚴了殿門。

    「現在,可以說了吧?」燕煌曦目視白汐楓,眸沉如水。

    「此事皇上心知肚明,何必相詢於草民?」白汐楓也收了那份淡然,口吻變得微微尖銳。

    「……聽你這話,此次被困的,不當是洪州,而是浩京,此次遇劫的,不當是辰王,而是朕?」

    「可以這麼說,」白汐楓毫不客氣,「八年之前,韓之越對皇上的警告,皇上可還記得?」

    「原來——」燕煌曦目光一閃,黑眸頓厲,「你是受了他的指使,來看朕笑話的?」

    「非也!」白汐楓目光炯炯,「早在五年之前,韓將軍早已隱遁海外,臨行之前,他曾與我在澹塹關一見,當時他指著對岸的北黎說,『此燕患之地爾,非滅盡其族其民,遲早生變』。」

    燕煌曦微微冷笑:「他既有此見識,何不留在燕境,待看我之笑話?」

    「皇上!」白汐楓渾身散發出一股凜然之氣,「韓將軍與皇上之間,可能有些許私怨,但韓將軍愛大燕之心,天日昭昭!韓家乃世代簪纓之族,族中男兒多視天下為己任!否則以韓將軍之能,當年拿定主意,鼎力相助於燕煌暄,皇上捫心自問,就一定能勝得過燕煌暄,一定能勝得過九州侯,一定能坐上龍椅嗎?」

    他字字困逼,字字昂然,面對燕煌曦的冷怒,絲毫不退。

    籠在袖中的手緊攥成拳,燕煌曦卻強自忍耐著,始終沒有發作。

    韓之越,那個才智蓋世的男子,或許,也只有他,能看得清自己這一生的成敗得失,也只有他,配與自己爭議這天下。

    「它不是正義的!」

    他那振聾發聵的喊聲,時時刻刻在夢魂深處響起,讓他即使身處平安康泰之境,也無法忘懷。

    「所以,是因果輪迴嗎?所以,不管朕做什麼,都不能償還嗎?」

    「償還?皇上雖貴為九五之尊,也當知人命可貴,當日觴城之中,數十萬黎國兵民盡皆死於刀兵,那樣的血海深仇,是說償還,便能償還的嗎?」

    「你的意思是,此一劫,不死不休?」

    「草民的意思是——分境,而治。」

    「什麼?」燕煌曦驀地變色——北黎歸入大燕轄下,已有八年之久,沒想到此時,白汐楓竟敢當著他的面,提出分境而治!

    「黎國皇族直系雖滅,但分封於各地的旁支之中,卻不乏英才之輩,皇上在時,他們或可表面臣服,若皇上……北黎必反!」

    北黎必反!

    這四個字,就像四支寒光閃閃的利箭,筆直地射入燕煌曦的心臟!

    「黎姓一族,在黎國經營九百餘年,有如燕姓一族,在燕國經營亦九百餘年,民心所向,民俗所依,無不附於黎族,皇上縱得其域,又豈是短短八載,甚至數十載時光,能夠移化的?」

    「唯今之計,只有分境而治,還政於黎國皇族——一則從黎國萬民之願,二則,」白汐楓目光一閃,神情間卻添了幾分詭譎,「拋出偌大的黎國,能引所有覬覦者自相爭奪,大燕國內危機即解,皇上亦可無虞!」

    燕煌曦渾身一震!饒他聰明半生,卻著實沒有想到此一節上!只是,倘若真復還黎境,他,又如何對得起,在那場戰爭中死去的萬千黎民?而東北邊的倉頡諸王,又會如何看待自己的這一舉措?

    是分境而治?還是**?卻教這位雄材大略,英明果決的君主,第一次陷入深深的兩難之中……

    ……

    「此事,再議。」

    凝默良久,燕煌曦揉揉隱隱生痛的腦門兒,擺手言道。

    白汐楓注目他良久,方深深一揖於地:「草民言盡於此,望皇上三思而早行。」

    言罷,轉身便走。

    「韓之越,」後方的燕煌曦忽然幽幽地道,「果真是隱遁海外了麼?」

    「是。」白汐楓背對著他,語聲淡定,「韓將軍曾有言,此一生一世,再不會踏足大燕國境。」

    「呵呵,如此也好。」燕煌曦低笑,卻帶著幾絲蒼涼,眼望著白汐楓離去,自己慢慢地,慢慢地坐進椅中。

    試觀天下為君者,手不染血者,古今無一,若他強行以重兵壓之,北黎之亂未必不能根除,可那樣一來,他得到的是什麼?恐怕不單整個北黎會連成一氣,誓死反抗,國內的民心也會動搖——兵者,凶器也,非萬不得已,沒有哪一位君主願意擅動,況且大範圍用兵耗資甚大,耗資大,國庫必然空虛,國庫一空虛,就必須向民間徵收更多的稅賦,稅賦一征,百姓們必然怨聲載道,若弄得民不聊生,原本的承平之治即毀於一旦,到那時,他又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父皇,和歷代先祖?

    大燕雖然地大物博,卻也並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若為君者不知珍惜,則終會被萬民所棄……

    「唔——」捂著面孔,燕煌曦將頭深深埋入御案之下,發出痛楚的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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