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286章 :痛苦 文 / 自由精靈
第286章:痛苦
裁剪官員。
大興經濟。
提倡教化。
這是燕煌曦面臨的三個問題,也是大燕國所有文武官員,面臨的三大難題。
目光從一應人等臉上掃過,最後落到洪宇端凝的面容上。
「洪愛卿,不知你有何看法?」燕煌曦緩緩開口。
洪宇想了想,方出列稟道:「啟奏皇上,裁剪官員一事,微臣以為可行,但不知對於這些裁剪下來的官員,皇上將如何處置?」
「卿的意思呢?」
「可分其從商、從教。」
燕煌曦雙眼一亮。
洪宇繼續說道:「至於經濟一事,當由戶部尚書潘辰仕負責,微臣不便置喙,而教化一端,」洪宇沉吟,「微臣建議,莫若就由葛講學操持。」
確實有理。燕煌曦微微頷首,轉頭看向其他人:「不知諸位愛卿還有何議?」
「微臣有事啟奏。」戶部尚書潘辰仕出列。
看到他那端凝的面色,燕煌曦心下不由微微一緊,浮起絲不太好的感覺。
「現大燕九十九州,八百餘郡,共計郡學四百餘所,縣學兩千餘所,昨日微臣仔細計算過,若按皇上旨意,需在各州郡增新學三千餘所,建校舍、擴師資,所靡甚巨,而皇上所倡經濟一事,短時間內難見其效,不知這筆巨大的款項,卻從何處支取?」
堂上一時陷入沉寂!
大燕國在燕煜翔手中時,也曾富強,但經九州侯燕煌暄之亂,後來兵烽數起,近又與倉頡開戰,靡費甚大,再加之燕煌曦並不是個很會理財的君主,平時也不怎麼覺意得,直到要做事時,方曉國庫拮据艱難。
潘辰仕若不說,眾臣不明白,潘辰仕如此一說,眾臣……無言。
燕煌曦也無言。
若說打仗攻敵,他是把好手,若說治國理財,經濟之道,他恐怕連葛新的一半都不如。
要知世間之事,多數想起來很美好,但若要行之,是離不得銅錢二字的,你總不能讓一個人,餓著肚子同你談未來,談大計。
在下一頓飯還不知在何處著落的情況下,還能時時想得到未來發展的人,畢竟是少數之少數,大多數人,還是更在乎眼前之實利。
因為在乎眼前之實利,所以缺乏遠見。
然而光有遠見沒有近見,卻也只是徒增笑柄耳。
縱使他燕煌曦滿腔抱負,也無法拋開眼前的事實不顧。
興教化,要錢。
搞經濟,同樣要錢。
可是,錢從哪裡來呢?
對於日益沉重的賦稅,民間已經怨聲載道,他也不可能真不顧民生困苦,而只憑一己之願,若是如此,只能好心辦壞事,對於這一點,他還是清楚的。
「潘愛卿所言有理,容朕三思,所提之事,明日再議。」燕煌曦擺手。
「退朝——」安宏慎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
百官們魚貫退出,燕煌曦這才站起身來,懷著滿肚子的心事朝後殿走去。
「去集賢館,召魁似道來見朕。」行至明泰殿前,燕煌曦方停下腳步,吩咐安宏慎道。
「是。」安宏慎應了一聲,轉身離去,直奔集賢館。
走進明泰殿,燕煌曦換下朝服,行至御案後坐下,仰頭靠著椅背,抬手揉揉緊蹙的眉心。
今日之事,實是他平生又遇之一難題,只希望,那個年輕人能不辜負自己的所望。
「學生參見皇上。」
燕煌曦坐直身體,看向階下那長身而立的年輕男子。
「魁似道,你前日所提設置皇商一事,想法甚好,不知可有具體的計劃?」
「學生仔細思量過,擬有三策。」
「哦?說來聽聽。」
「其一,大燕國內有著豐富的礦脈,若是皇上能許有一定實力的人開採,收益定然極其可觀;其二,大燕本是農耕之國,倘若讓有識之士改進其耕種技術,除水稻之外,大興種植有經濟效益的作物,比如佛手柑、貢橘、甘蔗,則獲利比光種植水稻多數倍;其三,可採用國家收購的方式,以相應的價格,徵收民間多餘的糧油,或售於他國,或供給不足之地,則貧瘠之地可富,富庶之地可豐……」
燕煌曦聽著,只覺眼前豁然開朗,彷彿橫亙著的一團迷霧,被剛勁的風剎那吹開。
「可是皇上。」魁似道眼中卻有絲遲疑。
「什麼?」
「學生所倡之議,乃是大燕從未興過之事,故而無論是朝廷還是民間,接受起來、實施起來,都會遇到相應的阻力,甚至是誤解,倘若學生所論之策,不能善始善終,皇上不若——」
「朕明白了,」燕煌曦擺擺手,「朕絕非那起昏弱無能之君,卿之議,朕必深慮之,會在最恰當的時候提出來。」
「那就好。」魁似道不禁長長地舒了口氣,緊懸的心慢慢放下——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設想確實於國於民有利,概因大燕積習已久,很多思想觀念一時間改變起來,極為困難。
比如這「利益」二字,尚來為讀書人們所不恥,是以並沒有什麼人,願意去研究「經濟」二字,以致於國有難時,無論士兵還是士子,皆不畏死,但不畏死並不等於能改變一個國家貧弱的境況。
此時燕煌曦急於改變整個國家「落後貧病」的狀況,魁似道的提議符合了他的心理,卻也憂慮燕煌曦貿貿然大更其張,弄得不好,反會使整個農耕經濟陷入一團混亂,這卻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以愛卿看,這改弦第一樁,從何處著手方妙?」
魁似道直了直腰,方道:「必須先解決百姓們的溫飽問題,這是當務之急,因之,減免賦稅乃是必要。」
燕煌曦濃黑的眉頭緊緊蹙起——他如何不知減免賦稅乃是必要?只是國庫本已空虛,再減免賦稅,估計連他這個皇帝日常用度皆成問題。
「皇上可是擔心國庫?」未料魁似道卻一語道出其中礙難。
燕煌曦心中微窘——一個皇帝讓人說窮,總不會是什麼舒服的事。
「國庫之急,不是眼下之急。」魁似道卻如此說。
「什麼?」燕煌曦一驚。
「學生——」魁似道卻有些遲疑。
「有什麼話,你但說無妨。」燕煌曦擺手。
「學生曾仔細算過,各州各郡每年所繳之稅銀,總計有九千萬兩白銀之多,然每年實際入庫,不過三千餘萬,其中六千餘萬去向不明……」
他話未說完,燕煌曦的面色已然鐵青!
魁似道霍然一驚,趕緊伏身跪倒於地,不再言語。
殿中的氣氛一時凝滯,燕煌曦胸中熱血翻滾,幾乎硬生生撞開胸膛!
他不能不氣!
他登基十餘年,倘若每年都有這麼多的稅銀外洩,對整個大燕而言,是多麼大的損失!而這些銀錢若流入居心叵測之輩手中,又會對整個大燕國,造成多麼大的傷害!
他終於明白,為何泰親王等人的殘部,始終隱伏在暗處不斷活動,為何那看不見,實際卻存在的飛雪盟,會一日強似一日,他終於明白,倉頡騎兵精良的裝備,從何處而來!
都是他大燕子民的血汗,養出一堆的痼瘤!
都是他自己耽於軍政,而疏忽了其他!
魁似道伏在那裡,大氣不敢出,他已經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帝王身上擴散出的,那股蕭殺而濃烈的戾氣。
雖然這戾氣與他無關,也不是衝著他來的,卻已然讓他動魄而驚心。
過了許久,他方才聽見燕煌曦的聲音再度響起:「你繼續。」
魁似道這才敢起身:「所以微臣以為,皇上可以下旨,減免民間三分之一的稅賦,如此,國庫仍有六千萬兩的稅銀可以入帳,有了這六千萬兩銀子,無論是立項招商,還是大興實業,抑或是改良農業,都可以逐一實施……」
「可是,要如何做,才能堵上這稅銀外流的漏洞?」
「直稅法。」魁似道坦言。
「怎麼個直稅法?」
「由朝廷派出專職的稅官,親往各郡督查收稅,所收之稅銀,由禁軍直接護送回京入庫,期間不假手於任何人。」
燕煌曦沉默。
他能隱隱地感覺到,這個方法的推行,必將損害無數曾經得益人的利益——倘若地方上的貪官污吏,無法從稅收一事中再獲收益,他們會怎麼做呢?
他知道。
大燕冗吏的問題存在已久,地方上不少官吏狼狽為奸,魚肉百姓,所收之稅銀,經過層層盤剝之後,到達國庫,的確只剩三分之一。
他知道。
若是要詳究這些陳年舊案,不知會牽扯出多少人來,也許,只有經歷一場雷霆般的血腥殺戳,才能將裁撤官員,與對稅銀的監管進行到底。
這位英明的帝王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殺戮。
這在他的生命裡,似乎一直是難以避免的——
要除掉九州侯與燕煌暄,他只有殺戮;
要消除黎國與大昶的威脅,他只有殺戮;
要安定邊疆消除兵患,仍然只有殺戮;
現在,即使改革內政,也只能殺戮。
天下之人心,並不是單靠教化就能治理的。
「當年你出谷之時,我警你三戒,讓你以天下蒼生為念,心懷仁慈,少增殺孽……」
可是師傅,您知道嗎?倘若不施這霹靂手段,又如何能震懾世人?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一心為其國,一心為其家,對於那些蠅蠅苟苟,教而難化之輩,你要弟子,怎麼辦呢?
這位雄材大略的君主,陷入前所未有的痛苦掙扎之中——倘若放手改制,殺戮將不可避免,倘若因循守舊,則黎民困苦,國勢日衰,師傅,你要弟子,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