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308章 :東歸 文 / 自由精靈
第308章:東歸
那颶風越來越勁烈,漸漸形成一柱龍卷,掀起地上無數的石子,辟辟啪啪地打在燕軍們臉上、身上。
燕軍竭力保持著陣形,依然不緊不慢地向段鴻遙逼攏。
風勢陡然增大,遼闊的大地連同厚厚城牆,似乎都震顫起來。
「不好!」納蘭照羽不由輕喊了聲,眼角餘光卻見殷玉瑤身形飄飄,騰上城樓。
「燕——」他只喊得一個字,那衣袂颯颯的女子,已經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
「皇后娘娘!」城上眾將莫不失聲驚叫,唯有殷玉恆,還稍稍保持著鎮定。
再說殷玉瑤,下落過程中目光始終緊緊地盯著處於旋風中心的段鴻遙,她知道,此刻段鴻遙正全力破陣,無暇分心他顧,只要自己瞅準時機,一簪刺中其要穴,必能置其於死地。
嘶厲的風聲,掩去金簪破空的動靜,等全力運功的段鴻遙發現危險時,犀利的簪尖已經刺進他的要害——
「你——」他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弱女子」,滿眸不甘中夾著不盡的瘋狂。
「是我,」殷玉瑤定定地看著他,從唇間吐出的每一個字,於咆哮風聲中聽去,卻依然無比清晰,「段鴻遙,你看清楚,殺你的是我,不是燕煌曦,更不是燕氏皇族中任何一個人——燕氏皇族欠你,但我不欠你!所以,燕煌曦不能殺你,而我能!」
「哈哈——!」段鴻遙忽然縱聲大笑,不盡的悲涼中卻也帶著解脫,「不錯,殷玉瑤,你能,你的確能——」
抬眸似帶無限眷戀地看了看遠方鐵黛色的山巒,他再次吐出兩個字:「累了……」
一語罷,這個在仇恨裡浸潤了一生的男人,從馬背上跌落,倒橫於塵土之中。
颶風遽止。
殷玉瑤抬手,一元陣停止轉動,所有燕兵默然而立,靜靜地看著他們的皇后。
「傳本宮令旨,繳械者不誅,頑抗者就地格殺!」
她的聲音如寒冽的刀鋒一般,從每個人耳中橫貫而過,身上染血的金甲流溢著別樣的光采,讓人不敢仰視。
又一場激烈的血戰拉開序幕。
燕軍們分成數隊,分別奔向黑騎軍、黎軍,和倉頡軍,殷玉瑤像根標桿似地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瀰漫著不盡的悲涼。
曾經,她說:「我不喜歡,血的味道。」
曾經,她說:「如果戰爭可以避免,那就避免吧。」
可是為什麼,這世界每時每刻,都有爭鬥在不斷地發生?為什麼她想與人為善,別人卻並不那麼願意領會她這份善意?
仇恨、殺戮、貪婪、自私、暴力……這些她最不願看到的景象,難道真的不能避免嗎?
難道海清河晏,天下泰平,真的只是她一廂情願嗎?
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平安康樂的家,一個四海呈平的國,難道,這是奢望嗎?
高高的城樓之上,納蘭照羽俯望著那個一身蕭寒的女子,素來波瀾不驚的心湖,第一次掀起狂風巨浪。
在這一刻,他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生性梟傲的燕煌曦,會愛上這樣一個「普通」的女子,並且在經過最初的動盪之後,選擇了一生一世的呵護。
只因為,無論她遭遇什麼,只因為,身邊是邪氣縱橫,還是滿世清明,她始終稟承著那顆晶瑩如朝露般的心,俗事喧喧,紅塵擾擾,她卻從來沒有丟掉自己。
一股從未有過的熱忱從納蘭照羽心間淌過,卻又被他輕輕地,捺了下去。
廝殺仍然在繼續。
殷玉瑤忽然飛起,掠過洶湧的戰團,直撲向敵軍的中心處。
那兒,一個騎在戰馬上的男子,正揮動令旗,驅使數十萬兵卒,發起血腥的攻擊。
「為什麼?」
染血的簪尖直指向他的面門,帶著不盡凜冽的氣息。
姬元高舉的雙臂凝滯在空中,抬眸看向空中鳳衣飛展的女子。
這一刻的她,美得驚心動魄,讓人窒息。()
這一刻的她,全身透著股噬滅人心的悲傷與蒼涼。
姬元動了動嘴,竟然說不出一個字來。
「難道,死的人還不夠多嗎?」她居然笑了,眸中的淒寒化作一柄犀利的匕首,筆直插入他的心臟。
「如果你想繼續,我會奉陪,直到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但是,」咬著牙,她終於說出平生最狠的一句話,「只要我還活著,就會聯合所有能夠聯合的力量,踏平整個北黎!」
姬元猛然一抖!
他是見慣血腥的男子,照理說,不會畏懼一個女人的威脅,可他偏偏卻畏懼了!不但畏懼,而且還生出股難以形容的挫敗感。
三軍可奪其帥,匹夫不可奪志,倘若一個人的心志動搖了,不管他做什麼,其結果都是失敗。
他輸了。
不是輸在燕煌曦手中,而是輸給這女子世殊匹敵的勇氣。
何況,他也清楚,再打下去,死的人只會更多,就算他能攻下稷城,也吞不下偌大的燕國。
是的。
他滅不了燕國。
只要有這個女人在,他便滅不掉燕國。
殺掉這個女人?
連他……都於心不忍。
他打出收兵的旗語,雙眸卻冷然地看著殷玉瑤:「若燕政不善,我會再來的。」
她看著他,一言不發。
倉頡騎兵收縮成戰團,一點點往西邊移去,撤出戰鬥的燕軍稍喘一口氣,接著撲向最為凶殘的黑騎兵。
殷玉瑤將目光轉向北黎軍隊的方向,搜索著他們的主將。
是一個身披朱紅色披風,手使長戟的男子,她,以前從未見過。
一晃十年,想不到北黎國內,竟出了如此梟勇的人物。
飛身躍上一匹失去主人的戰馬,殷玉瑤一聲長吁,朝那男子衝了過去。
遙遙望見她,男子一戟隔開正與自己廝鬥的燕將,將戟桿重重往地上一戳,目不轉睛地盯著殷玉瑤的面孔,眸色冷湛如冰。
「敵將何人?報上名來!」
殷玉瑤馳至他跟前,一聲清吒。
「燕國的男人都死絕了嗎?」他不回答,反冷沉著嗓音道。
「你是男人?」但殷玉瑤的反應,顯然大大出乎他意料。
女子一雙妙目,上上下下地掃視著他,讓他渾不自在起來。
「你真是男人?!」殷玉瑤加重語氣,再次開口問道,「你若真是男人,就該去做男人應該做的事!——富其郡安其家濟其民,你覺得自己做到了嗎?」
該男愕然,半晌冷冷一笑:「我要拿回自己該得到的!」
「北黎嗎?」
「對!」
「若得到北黎,你將如何?」
該男眼中閃過絲野性的烈芒:「自然是還我黎姓宗廟,振我黎族皇威,治理出一方太平天下!」
「哦?!」殷玉瑤挑挑眉,「我再問你,北黎境內,此時的民心,可是向你?」
該男……無語。
「我再問你,」殷玉瑤咄咄逼人地注視著他,「現在整個北黎的操控大權,在誰手中?」
該男還是沉默。
「最後一個問題,憑你此時的能力,可以穩座北黎帝君之位嗎?可以統挾潛伏於北黎國內的各股勢力嗎?」
「如果你不能,憑什麼登基為帝?憑什麼施展你所謂的抱負?又憑什麼分境自治?」
她的話如一枚枚震天驚雷,落入對方心中。
「本宮,給你十年時間,秣馬厲兵,積蓄力量,若十年之後你還有稱帝之心——」她目光疾閃,「那就來找我的兒子,和他分個高低吧!」
年輕的男子稟住了呼吸。
這個女人的話,對他而言,過於振聾發聵,更讓他無言以對。
半晌,他終於彎下自己鐵打鋼鑄的脊樑,抱拳於胸,伏下高高昂起的頭顱:「黎光琰多謝教誨。」
最後看了他一眼,殷玉瑤打馬而去。
煌曦,原諒我,我能做到的,僅此而已,當年滅黎之戰,實在有輸道義,可是,既然你已經離去,不管是正確還是錯誤,我都會堅持。
黎境已入燕國版圖,那便是你的天下,我能做到的,僅僅是守好這方天下,至於它將來的走向,只能交予我們的孩子去定奪。
最後一絲光明泯沒,持續了整整一天的戰鬥終於結束,荒草叢中,堆壘著重重屍骨,烏鴉從空中掠過,發出一串串疹人的囂鳴:
呱——呱——呱——
一盞接一盞的燈火在稷城中亮起,照亮那女子冰瓷般的容顏。
步入帥帳之中,褪下戰袍,將其整整齊齊地放在丈夫身邊,殷玉瑤退後兩步,默然凝視著他端儼的面容,許久,忽然緩緩地笑了:
「煌曦,我們回家。」
後邊一群男人皆垂下頭去,竭力掩住唇間的唏噓。
……
大燕歷泰平十二年五月二十八日。
帝師東歸。
巨大的輦車緩緩向前行駛著,低垂的黃色簾幔內,帝王端然而坐,身旁伴著他的妻子。
他的面容,和「生前」並無二致,讓人幾乎要以為,他只是睡著了,隨時會睜開那雙黑如玄潭的眸子。
可是奇跡始終不曾出現。
軍中凡懂醫術的人,幾乎都來看過,把不出任何脈息,可皇帝的肉身卻保持著完好,並且「栩栩如生」。
即使是見多識廣的納蘭照羽,也道不出個子丑寅卯,故而,軍人也無人敢建議,向天下發佈皇帝「駕崩」的消息。
只有殷玉瑤,隱隱覺察出,可能是「血綬」的緣故,但安清奕、昶吟天、司徒黛、千夜晝等相關人等,均已隨著雲霄山的沉沒而隕入地底,她又該向誰,去探問「血綬」的秘密呢?
是不是她活著,燕煌曦便會一直這樣「不死不活」下去?
是不是她活著,燕煌曦有朝一日終會醒來?
看著窗外滑過的村莊田野,她心中的疑惑愈漸深濃,卻始終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