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唳九霄天下寒 第323章 :君子不器 文 / 自由精靈
第323章:君子不器
金殿赫赫。
百官拱列。
殷玉瑤自側門而入,穩步踏上金階,落座。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安宏慎豁亮嗓音響起。
「臣有本啟奏。」老臣洪宇手執笏板出列。
「太傅請講。」
「現吏部尚書、兵部尚書、工部尚書均出缺,致使六部事務混亂,請娘……陛下聖裁。」
洪宇說慣了嘴,差點又帶出「娘娘」二字來,不過話未出口,他已然回過意,趕緊換了稱呼。
不待殷玉瑤回答,他又接著言道:「另,微臣近來漸覺老邁昏聵,難以視事,恐不能再偕理宰職一事,亦請娘娘慮察之。」
滿殿裡頓時鴉雀無聲——皇帝甫登基,六部尚書便出缺了三個,兼任宰相的三朝老臣又聲言要致仕,可謂國朝千餘年來所未見之罕事。
殷玉瑤兩道黛眉高高擰起,目光在洪宇那張溝壑叢生的老臉上掃來掃去——她相信,洪宇說的乃是實情,而並非與她賭氣。
只是,舉目逐一望去,朝中兩班文武或年輕識淺,少經歷練,或器具不宏,難堪大任,竟是找不出三個人來,接這六部尚書之職,更遑論一國宰執?
「朕,知道了。」殷玉瑤不由輕輕歎了口氣,強令自己打起精神,來面對這困局。
洪宇站下,即有戶部尚書潘辰仕、禮部尚書韓元儀,以及刑部尚書種思泰出列奏事,殷玉瑤細細聽明,對於能處理的事務,及時處理,不能處理的事務,或覺所議不妥的,均駁回再議。
時近正午,一應政務完具,眾臣們臉上都微微有了倦色,尤其是洪宇,衣袍下的兩條腿開始不住地打顫。
「散朝!」
殷玉瑤站起身來,龍袖一擺。
「臣等告退。」
回到明泰殿中,殷玉瑤在安宏慎的服侍下,用罷午膳,轉到外殿,在御案後坐下,拿過宣紙,提筆在上面寫下四個官職名,然後凝眸看住,細細地思索起來:
丞相——
該由誰繼任呢?
葛新?資歷不夠,難孚眾望。
在六部官員中擢拔,又有誰合適呢?
她苦苦思索著,百計無果,只得暫時擱下,又集中精力去考量其他三部尚書的人選:
吏部尚書,乃天下官員之首,掌控著整個國家的人事任拔,位高權重,不得不仔細斟酌。()
若以清正廉明論,這滿朝文武中倒是能挑出不少來,但若以真學實幹論,只怕——
還是無計。
歎口氣,目光落到「兵部尚書」四字上,鳳眉擰得更緊——若說吏部尚書掌天下人事任免大權,這兵部尚書卻身繫國家安危,邊防寧定,同樣疏忽不得。
本來,以萬嘯海之能,擔任此職倒是綽綽有餘,只是他野心太大,自己並無十分把握能夠駕控得住,不得已讓他閒置數年,視情況再作決斷。
劉天峰?
腦海裡冒出個人來,旋即被她輕輕否決——劉天峰雖然在戰場上渾不懼死,但有將才而無帥才,領一支兵馬單獨作戰或可,掌全天下之軍要,則少了一份氣度。
再如冉濟韓玉剛,莫不如此,看來,自己是得下詔簡拔一批人才,否則這朝局,眼見著便有傾頹之相。
「工部尚書」——司天下一應建築事,修河築渠架橋鋪道,還有宮殿的修緝,這個人,該找誰來擔任呢?
提起筆來,將滿朝官員密密麻麻列出張目錄,殷玉瑤的目光,最後落在一個名字上——
工部員外郎,豐正隆。
這個人,她有一定認知。
曾記得三年前,燕煌曦因濟州水患事,極其作難,是此人不畏繁巨,上折自請離京親赴濟州考察,然後制訂出相應的方案,與當地官員傾力合作,終於將河道治理浚通,贏得地方上一片讚譽,當時她便覺著,此人頗能任事,當得重用,燕煌曦卻道他尚年輕,應該多出外歷練歷練,將來才堪大任,是以直到此際,他仍然只是個員外郎,細思他這些年來,在職上仍舊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也不四處鑽營,確乃務實之人。
考慮妥當,殷玉瑤拿起筆來,在「工部尚書」四字下,添上豐正隆的名字。
可是這吏部尚書、兵部尚書,卻好比兩個燙手山芋,擺在她的面前,讓她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
「唉——」長歎一口氣,殷玉瑤擱筆起身,走到軟榻邊,斜簽著身子躺下,手支下頷,輕輕闔上雙眼。
「瑤兒……」依稀恍惚間,她彷彿聽到那男子輕柔的喚聲,不由略略睜眸,胸中頓時漾滿不盡的喜意。
他看著她,依舊帶著寵溺的笑,然後舉起右手,晃晃輕輕握住的拳頭:「猜猜看,這裡面是什麼?」
「嗯……」殷玉瑤唇角勾起,眼珠兒轉了小片刻,嬌憨地搖頭,「不知道。」
燕煌曦張開了五指,掌心中幾點螢光閃爍,卻是三個字:
司馬洋
殷玉瑤騰地坐直了身子——是啊,她思來想去,卻是把司馬洋給遺漏了——
若以司馬洋的才智,雖不說能勝過萬嘯海,但也的確在伯仲之間,而司馬洋的忠誠之心,她是不必懷疑的。
男子泌涼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龐,又打開了另一隻手掌,這次掌心中只得兩個字:
葛新
「葛新?」殷玉瑤喃喃輕語,臉上卻浮起絲疑惑,「為何是葛新?」
「葛新此人,」抬手疼惜地揉揉她輕蹙的眉心,燕煌曦細細解釋道,「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君子不器。」
「君子不器?」
「嗯,所謂君子不器,就是君子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發揮其效用,而葛新,便是這樣的人,而且他無私心,善識人,更能容人,對於單延仁的年輕任性,對於一些士子們偏激的言論,都能容之納之,並潛移默化地將其導向正軌。」
「不錯,」殷玉瑤連連點頭,「葛新確是治世良臣。」
「瑤兒……」正事談畢,他微微俯下身子,唇畔從她的臉頰上輕輕掠過,似帶著無窮無盡的眷戀,那樣的柔情綺綺,讓殷玉瑤整個人都醉了。
「咚——咚——咚——」
渾遠的鐘聲傳來,將殷玉瑤從夢中驚醒,她猛地坐直身子,才發現剛剛那鮮活的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
真的只是夢嗎?
她的煌曦,果然是不曾來過嗎?
臉畔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氣息,可殿中空空,煢煢得能照出她的人影。
司馬洋。
葛新。
只留給她這樣兩個名字,他便匆匆地去了。
煌曦……
她呢喃著他的名字,任淚水潸然而落——倘若你真的來過,為何不多留一時片刻?為何不現身與我一見?
倘若你不曾來過,那麼我所夢見的,又是誰?
……
「令集賢館講學葛新,出任吏部尚書一職;令工部員外郎豐正隆,出任工部尚書一職;令兵部參知司馬洋,出任兵部尚書一職。」
次日早朝,殷玉瑤方公佈最新的人事任命,廷上頓時起了股小小的騷動,眾臣們竊竊私議,唯有洪宇,穩如泰山般立著,面上神情甚是祥和。
「眾愛卿可有異議?」殷玉瑤掃了一眼,淡淡開口。
「臣等無異議。」
不得不說,這三道任命雖然突兀,卻妥貼至極,眾人心中欽服的同時,對殷玉瑤柄國,無形中亦增添了幾分信心。
只有一個知人善任,同時善用權力的君主,才能將龐大的燕國治理得井井有條,並開創出萬民嚮往的「太平盛世」。
「三位新任尚書請至勤思殿,退朝。」
勤思殿。
端坐於案後,殷玉瑤的目光從階下三人臉上掃過:「朕知道,你們皆是胸懷韜略之輩,自此以後,盡可將滿腔才華施展,實現你們經世濟民之宏願。」
葛新素來沉穩,倒無甚表情,豐正隆心內激動,臉頰微微發紅,司馬洋卻躍躍欲試,像有什麼話要說。
「司馬愛卿,有話請講。」殷玉瑤出聲示意。
「皇上,」大概是新官上任的關係,司馬洋的話音微微有些顫抖,「集中各地兵權,乃是朝廷眼下之要事,微臣想,微臣想——」
「你想什麼?」
「微臣想將各地帶兵的將領召回京中述職。」
「不可。」殷玉瑤搖頭否決。
「為什麼?」
「各地將領經營日久,素來驕狂,但卻並非庸弱無能輩,司馬愛卿且細想想,單憑朕一紙詔書,他們會來嗎?」
司馬洋怔住——他立功心切,卻不曾慮及此層,不過,他在軍中歷練已久,才智又遠勝常人,很快整頓好心緒:「那,若是分而治之,各個擊破,如何?」
殷玉瑤雙眸微微一顫——萬嘯海也同她說過相同的話,本來她想找個時機,將萬嘯海那番言論轉述給司馬洋,未料她還不曾開口,司馬洋便如此敏銳地料得先機,倒是難得。
「關於集中兵權一事,朕只誡司馬愛卿四個字——徐徐圖之,記住,切勿操之過及,否則定然壞事。」
「徐徐圖之?」司馬洋咀嚼著這四個字,往旁邊站下。
殷玉瑤轉眸,目光掠過葛新,落在豐正隆臉上——對於葛新,她著實是放心的,而豐正隆,據她觀察,其實已按捺多年,對於河工,對於規制天下城驛的格局,他的心中實則早已構好藍圖,只待時機成熟,便將其投入實踐操作。
昔蔡善在時,因妒忌著他的才能,對其極力打壓,只把一些不著邊際的事務與他做,數年未顯其功,燕煌曦冷眼看著,卻並不出手干預。
因為他深知,擔任二品要員,並不只是「會做事」那麼簡單,還需要協調各部門,協調上下級、同級之間的關係,只有如此,才能在實現自己的宏圖大志之時,少遇掣肘,讓整個事情完成得更加順利。
很顯然,某些時候尚顯「年輕氣盛」的豐正隆,在燕煌曦看來,還是稚嫩了些,故而讓他狠坐了幾載冷板凳——亦或許,年輕的帝王早已料到什麼,單備下這顆棋子,讓殷玉瑤重用。
一朝天子一朝臣。
很多時候,不僅僅是人事變動那樣簡單,更重要的原因,是新帝親自提拔起來的人材,往往會對其心存知遇之感,更加忠慮治事。
在這以前,殷玉瑤雖已有了六十萬的護鳳大軍,有了陳啟瑞、賀蘭靖、殷玉恆、劉天峰這樣一批效忠於她的武將,有了葛新、單延仁這樣的文臣,但還是不夠,要想將一個偌大的國家治理得有聲有色,仍然不夠。
她需要擷選更多的人才,為自己所用,更為這個國家所用。
煌曦,大燕有我在,等同有你在,這句話,她時時刻刻,都牢記在心裡。
這是她對他的承諾,更是,對天下蒼生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