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唳九霄天下寒 第339章 :聖聰 文 / 自由精靈
第339章:聖聰
洪州。
立於城頭,眼望著下方那一望無際的袤原,萬嘯海心中不由生出幾許意氣風發之慨——談笑沙場秋點兵,書生意氣可平戎,本就是他長期以來的衷願,乾元大殿上一場驚變,生生粉碎他的壯志雄心,眼見著一腔豪情,將隨自己共赴黃泉,不料想死裡竟逃得一線生機。
按理論,經過這樣一番遭際,若是尋常臣子,應當對殷玉瑤報以滿懷忠誠,可這萬嘯海偏偏是個例外,一則他仗持自己才智過人;二則,此人從本性上論,倒真真兒是個梟雄,能在人下屈一時,卻絕難在人下屈一世。
「大人,」一名士兵匆匆奔來,「朝廷裡派欽差來了。」
「哦?」眉頭微微往上一挑,萬嘯海神色沉穩,「在何處?」
「已到城外。」
「來者何人?」
「兵部尚書司馬洋,還有議院大臣宋明非。」
「哦」了一聲,萬嘯海低頭略一沉吟,隨即一揮手,「大開中門迎接!」
士兵答應一聲「是」,轉頭跑開,萬嘯海整理好身上鎧甲,方也提步下了城樓。
但聽得「吱呀呀」一陣響,城門洞開,外邊兒立著一支陣容威武的軍隊,頭前兒兩匹高頭大馬,上面端坐著的,正是司馬洋與宋明非。
「洪州都尉萬嘯海接旨!」
聽得喊聲,萬嘯海默了一瞬,方沉膝跪倒,口內應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聞洪州都尉萬嘯海擊退倉頡大軍,朕心甚慰,特遣議事院大臣宋明非為欽差,兵部尚書司馬洋為監軍,攜銀餉一百萬兩前往犒軍,另,遷洪州都尉萬嘯海為嶺東郡守,著升原洪州副將甘渚為都尉,旨到之日,即刻交接所有事務,不得遲延!」
好似一口千斤重的黃銅大鐘猛然扣下來,震得萬嘯海的腦袋「嗡嗡」直響——嶺東?嶺東?那個女人竟然讓他遷任嶺東?
嶺東,地處大燕最東邊,窮山惡水,霧氣深重,除了一重接一重險峻拔天的山,連個人影子也很少見,言說是郡守,實則就一土地佬兒。
霍地抬頭,萬嘯海目光凶狠地看向傳旨的宋明非,敵不過他如刀賽戟的視線,宋明非不由微微側開頭,旁邊的司馬洋卻聲色不動,冷沉著嗓音道:「萬大人,接旨吧!」
萬嘯海仍然跪著不動,暗暗向兩旁瞅了瞅,卻只見士兵們均垂頭而立,對他的眼色視而不見。
大勢已去。
強傲如萬嘯海,也不禁在心中哀歎一聲,賭著氣兒將腦門重重往地上一磕,鼻音濃-濁地道:「微臣遵旨!」
長長地吁出口氣,宋明非趕緊兒將聖旨遞到萬嘯海手中,又親自上前攙起他,細細寬慰道:「嶺東雖說偏荒,但你去了,好歹也是一方郡守,自是大有可為之處。」
萬嘯海冷笑了聲,卻也不再言語,灰敗著臉直了身體,朝宋明非與司馬洋一拱手:「萬某去也!」
言罷,竟將滿城官兵視作虛無,就那樣昂著頭兒去了!
宋明非乾瞪著眼,直到萬嘯海的背影消失,方轉頭看著司馬洋,苦笑一聲道:「司馬大人,你看這——」
「無妨,」司馬洋擺擺放,轉頭看著甘渚,「這城裡的事務,你可料理得來?」
「回兩位大人,」甘渚人長得雖精悍,脾氣稟性與萬嘯海卻大大不同,斂袖躬身,謙聲答道,「倉頡大軍已退,城中別無要務,卑職雖蠢頓,還能擔承得下。」
「如此甚好,」司馬洋點頭,伸手朝後方一溜兒馬車一指,「百萬餉銀俱在此處,你自己看著辦吧。」
「謹遵大人所命。」甘渚答應著,即率領部眾,將馬車引入城中,驅進府庫。
眼見著一應事體完結,宋明非才側身看著城下,不無憂慮地道:「就這樣讓萬嘯海去了,會不會……?」
「宋大人不必擔心,」司馬洋胸有成竹地一笑,「卑職早命數百名精兵,化妝成普通百姓模樣,沿途散佈,監視萬嘯海的行蹤,倘若他不去嶺東,反而圖謀別路——」
司馬洋說至此處,右手抬起,在脖子上重重一抹!
宋明非本是文臣,不善這種構布暗箭之事,心中不由一陣疾跳,暗道,幸好自己沒有萬嘯海那樣的野心,否則什麼時候送了小命,都不知道。
如此,兩人又在洪州呆了數日,直到甘渚將一應事務料理得齊齊整整,直到布下的暗探報說萬嘯海雇了驢車,確實一路往東,兩人的心這才徹底安定下來,商量妥當,決議第二日啟程,折返京都。
……
再說燕煌曄一行,沿太淵青芫一帶,向西而行,出國界,借道流楓,勻速趕往金淮,幸虧路上並不曾見什麼災禍或強人,比較順利地就到了鏡都,雖如此,也花了將近二十來日。
納蘭照羽早得了信兒,親派當朝國相與大將軍至城門相迎。
遠遠見得燕使車隊,國相百里謙抬臂一揮,熱鬧的管弦立即嘀嘀嗒嗒地響起。
聞得前方樂聲,燕煌曄即令整個車隊停下,自己翻身下了馬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及至百里謙和童戰榮面前,微一抱拳:「燕國使臣燕煌曄,奉皇上御命,前來恭賀貴國國君登極之喜。」
「有勞辰王殿下,請。」百里謙說著,側身往旁讓開,燕煌曄步態從容,在兩人的陪同下,往太英宮的方向而去。
再說太英宮中,早已是鮮花織錦,紅燈高懸,玉樹瓊林,言語難形容其極致風流。
燕煌曄一行走,一行細看,唇角兒帶著微微的讚歎——半為禮貌,半為衷心讚歎。
「煌曄——」一聲親熱的喚聲從丹墀上傳來。
佇住腳步,燕煌曄凝眸望去,恰恰對上納蘭照羽含笑的眸子,雖然對方站在極高的位置上,可是那眸中的親切之情,卻不攙分毫虛假。
再憶昔日燕煌曦遠征北黎時,若不是納蘭照羽現身浩京,主持大局,幾欲被北宮弦得手,因著這層緣故,對納蘭照羽,燕煌曄向來心存好感,當下移步上前,執臣禮躬身款拜:「燕使燕煌曄,見過金淮帝君。」
「平身。」因著兩旁列有文武,納蘭照羽也不好過多謙讓,還是拿出皇帝該有的威儀。
燕煌曄復挺直身子,往旁退下,站在早已空出的位置上,側目看時,卻見流楓、倉頡、也牧……甚至是北黎,都有使臣到賀……北黎?他的眉頭不由輕輕一挑,恰恰對上對方那雙寒冽沉涼的眸子——這個人,他並不認識,可是對方眼底那清晰可見的仇視敵對之意,卻讓燕煌曄心中波瀾暗生。
「諸位遠道來賀,朕心甚歡,」納蘭照羽清亮的嗓音,止住燕煌曄的揣思,「登基大典定在八月十六,尚有三日,諸位請先至廣成殿安沐,待朕備國宴,為諸位接風洗塵。」
八月十六?
乍然聽到這四個字,燕煌曄的心不由再次懸起——離京之時,尚是七月中旬,殷玉瑤下旨,於八月初八在京郊閱兵,也不知道情形如何?有無意外?
因為路途實在太長,車隊又在不斷地行進,故此,他雖一直與浩京有聯絡,但書信每往返一次,至少需十日時光,想來上次接信,已是八月初三……
……
八月初三。
已是初秋時分,天空如水洗一般地藍,幾絲薄雲淡淡飄在天邊,偶爾幾隻大雁飛過,撩下串清鳴。
倚欄立於凌天閣頂,偌大的浩京城盡收眼底,千家萬戶,街道縱錯,人潮熙熙,車馬喧喧,雖看不真實,但遠遠望去,卻像是將整個凡塵收進了眼底。
看著如斯繁華的景致,即使是殷玉瑤這般「心性淡泊」之人,也不禁憑添數分豪壯之思。
「延仁,」她雙眼仍然看著欄外,口內卻道,「五天後的閱兵,準備得如何?」
「皇上——」單延仁的臉上卻浮起絲難色。
「怎麼了?」殷玉瑤轉頭,眸光落在男子略顯黑瘦的面容上。
「皇上還是執意,要於京郊演兵嗎?」
重重地「嗯」了一聲,殷玉瑤看定他的雙眼:「你這話什麼意思?是要勸朕收回成命?」
「是,」雖然殷玉瑤的目光很威嚴,單延仁還是坦承不諱,「千金之子,尚不坐危堂,何況皇上萬乘之尊……?」
「你不必再說了!」殷玉瑤卻猛地一擺手,眉宇間浮出幾許剛毅,「演兵之議,乃是朕當著滿朝文武所宣,更何況……你的老師,葛新葛愛卿,如今也在天上看著呢……」
提及葛新,單延仁頓時不言語了,沉默片刻再道:「皇上若聖意已決,臣請先行往京郊,詳作佈置。」
「不必了,」殷玉瑤擺手,在閣中慢慢地踱著步,「演兵之事,朕已交給湛固、賀蘭靖、陳國瑞三人,至於當日朕之近衛,由禁軍統領殷玉恆全權負責,卿不必多慮。」
單延仁這才稍舒了口氣,拱手道:「皇上聖明。」
「你當下之要務,仍是摸清文官們的路數,」殷玉瑤走到另一側立定,俯望著下方飛簷斗拱重重宮闕,「文官們的心思,比武官更難測……」
「皇上可是憂慮他們內外勾結,圖謀不軌?」
「內外勾結?」殷玉瑤驀地轉頭,目光犀利如劍,「這『內』和『外』,如何說法?」
面對她全身上下自然而然透出的鳳威,單延仁情不自禁地打個寒顫,不言語了。
眼下,他只是猜測,尚無實據。
這些天來,吏部中確實有很多人,被他拉攏過來,可仔細打聽下,卻越來越糊塗——這幫子人有的是前前任吏部尚書陳桀的親信,有的則與韓元儀蔣坤河蔡善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更多的則是圖謀自己的私利,表面兒上看上去,像是各自為陣,可細究其底裡,單延仁卻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牽線,拽著這幫子人與自己作對。
而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你怎麼不言語了?」見他一味勾著頭不作聲,殷玉瑤微微加重語氣。
「微臣該死,」單延仁回過神,細細揣度著該如何措辭,才能將朝中情形說得更明白些,「微臣是在想,如何才能恩威並舉,收懾人心……」
「好一個恩威並舉,」殷玉瑤點點頭,「不過如今看來,光是『恩威』二字,還遠遠不夠……」
「皇上的意思是?」單延仁心中打了個突,不由「唰」地抬起頭來,竟顧不得禮數,直楞楞地看著殷玉瑤。
「你剛才,不是提到『內』『外』二字嗎?自古以來,凡『欲謀大事』者,無不要溝通聲息,互相倚仗,若是塌了一方兒,另一方便獨木難支,單愛卿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皇上英明!」
「朕想著,這『內』暫時未能摸清路數,但這『外』嘛,不定可以敲上一敲,動上一動。」
「不知皇上所說的『外』——?」
殷玉瑤沒說話,而是沖單延仁一擺手,示意他往閣下看,單延仁轉頭望出去,卻見內宮總管安宏慎,正領著禮部尚書韓元儀,不緊不慢地往這兒邊行來——
韓元儀?
單延仁心頭突突一陣亂跳,一種說不上來的厭憎感,突然就喧囂澎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