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唳九霄天下寒 第344章 :矛頭 文 / 自由精靈
第344章:矛頭
京官考績意外地中止了。
對於「述折」一事,殷玉瑤也表現出難得的寬容,滿京裡的官員,竟然沒有一人,因此受到責罰,每個人還是呆在原來該呆的地方,吃著自己那份奉祿。
大小官員們都不禁飄飄然起來,放鬆了心中的警惕——人,都是這樣,只要得了一點甜頭,很容易把那些不該忘記的事,統統拋諸腦後,只沉浸在眼前顯而易見的歡樂之中。
韓元儀府前的車馬走得更勤了,人們交相稱讚這位尚書大人高人一等的智慧,更有人刻意巴結討好,向他打聽下一步動向。
韓元儀本是個極其沉穩之人,然而在這樣一波接一波的熱浪沖擊下,也不免失了自持,生出些許驕狂來,連帶著府中下人,每出府門時,下巴都高高地往天上翹著,顯出尊貴和驕傲來。
卻不知所有的一切,均被殷玉恆安插在府外的暗探盡收眼底。
如此過了十來日,仍不見「宮中之人」與韓元儀接頭,殷玉恆心中不由有些焦躁,就在他琢磨著是否另作安排時,轉機出現了。
是夜月黑風高,空中壓著極陰沉的雲,街道兩旁的樹葉子被刮得呼啦啦直響,那條從重重屋脊上掠過的黑影,來得極其迅速,還是被殷玉恆安排下的人給瞅見了,當即一行盯緊韓府,一行給殷玉恆發出消息。
等殷玉恆趕到時,整個韓府卻鴉雀無聲,彷彿所有的人都睡下了,為免打草驚蛇,殷玉恆並未潛入府院細查,只掩在牆根兒下,細聽著裡邊的動靜。
韓府書房。
再次看到黑衣人,韓元儀已經沒有了那份慌張,舉止神情間反生出股子鎮靜來,坦坦然道:「尊駕的計謀現下是用不上了,皇帝自顧不暇,看樣子,根本分不出手來,與大小近千京官清算前帳……」
「韓大人以為,危險已經過去了?」黑衣人一聲冷笑,掩在面巾下的利眸像冰一樣冷。
韓元儀聞言不由一怔,收斂聲息,不說話了。
拉開一張椅子,黑衣人在桌邊坐了下來,方不緊不慢地道:「想不到,你韓大人一世聰明,卻被個女人小小一記花招便矇混了過去。」
「你這話什麼意思?」韓元儀心中惱怒,面色赤脹。
「殷玉瑤留著你,不過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等大魚上了鉤,你這線該如何處置,還是如何處置。」
「放長線?釣大魚?」韓元儀目光一凜,直覺自己像是硬生生吞了坨生薑進腹中,嗆得滿鼻子辛辣。
「不錯,你聰明,殷玉瑤也不傻,她早看出你近日所施所為,必是有人策謀,放著你不動,就是為了引出那策謀之人來。」
「那,那不是就是你麼?」韓元儀面現怔愣。
「不錯,」黑衣人微微點頭,眸中露出絲詭異的笑,「所以,本座要你做兩件事。」
一聽又要做事,韓元儀的眉頭頓時高高皺起——以他的聰明,卻連番被對方擺弄,心中早已萬分地不樂意,但因著需要對方及時透出宮內消息,不得不與之周旋,但臉上仍是忍不住帶出幾絲不滿來。
卻聽黑衣人淡淡道:「話先放在這兒,至於做與不做,全憑韓大人自願,本座絕不勉強,本座只是想提醒韓大人一句——若本座久謀之事難成,韓大人只怕也得不著甚好結局——葛新之死……」
「你說吧。」不待黑衣人把話說完,韓元儀已經氣咻咻地打斷了他的話頭——葛新之死,實是擱在他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他深知,以殷玉瑤對葛新的器重,以葛新在京中年輕官員、士子心中的聲望,一旦查出他是幕後主使,只怕他韓元儀就是引頸伏誅,也難逃死後千夫所斥。
既然已經被對方拖下水,也只能咬牙發狠,繼續到底了。
見他已然明白,黑衣人眸中方浮出一絲笑,淡淡道:「第一,去天牢探視安宏慎;第二,上折子彈劾單延仁。」
「安宏慎?」韓元儀聞言愣住,「我和他素無來往,這個時候卻去探監……」
「餘下的不必細問,你只管如此施為便可。」
「彈劾單延仁?用什麼罪名?」
「那便是你韓大人自己的事了。」
扔下這麼句話,黑衣人站起身來,側步一閃,已然掠出窗外,消失在濃密的夜色中。
「彈劾……單延仁……」呆坐在燈下,韓元儀愣怔良久,方才站起身,恍若神遊一般出了書房,往寢臥而去。
……
天牢。
「什麼人?」
四人抬的轎子剛剛落地,兩名值衛的獄卒便迎將上來,挺杖封住道路。
彈了彈身上簇新的官袍,韓元儀威嚴目光從兩張擰眉豎目的面孔上掃過:「閃開!」
看清他二品大員的服色,兩名獄卒倒也不敢為難,對視一眼後往旁邊站下,韓元儀咳嗽一聲,方昂首闊步,從兩人間穿過,進了牢門。
沒行出多遠,一名身穿斜襟藍褂,腰懸朴刀的黑臉漢子迎面走來,口中不住地往外噴著酒氣,乍然看見韓元儀,不由一怔,繼而叉手站在牢房門口,瞪起兩隻眼睛:「你,哪個衙門的?」
「典獄長吏?」掃了一眼他頭上的帽子,韓元儀冷聲道。
「是,」那長吏將兩眼一橫,「此乃天牢重地,無皇上諭旨,任何人不得擅闖!」
「那麼,獄吏私下濫酒,又是個什麼罪名?」韓元儀看著他,吐字如釘,「單憑這一樁,本官就可以立即將你拿下,推出去打個半死!」
長吏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頓時堆出滿臉的笑來:「大人有大量,何必同我等一般見識?要做什麼事,請吩咐。」
「好,」韓元儀點點頭,卻也不含糊,「本官要見前幾日押進來的內廷總管安宏慎,前頭引路吧。」
聽他如此說,獄吏卻面現難色:「這個——安總管乃欽命要犯,大人私下授見,怕——」
「若有什麼事,自有本官擔承!」韓元儀說著,瞇起兩隻眼裡,內裡射出迫人寒光,又從袖子裡摸出錠銀子來,凌空拋給獄吏,「這個,賞你!」
獄吏接了銀子,高聲謝賞,這才忙忙地轉過身,引著韓元儀朝前走去。
穿過狹長而陰暗的甬道,直至倒數第二間牢房,獄吏方停下腳步,朝韓元儀呶呶嘴,自個兒拔腳退開了。
韓元儀進京為官,已有數年,平時出入宮禁時,也常通融打點一些內侍,但在安宏慎面前,卻從不敢有半分逾矩,一則安宏慎是燕煌曦面前的紅人兒,平時得的封賞遠遠厚於一般宮人,若是出手的銀子少了,只怕不是打點關係,反是憑白得罪人;二則這安宏慎見了外官,一律板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他即使想下手,也沒機緣;三則那時他只是個三品侍郎,在朝中無足輕重,也還慮不著這一層上,故此,他與安宏慎,確實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至於安宏慎因乾元殿失火被鎖進天牢,也是件出乎他意料的事。
若不是昨夜那人一番話,他絕計不會出現在這裡。
隔著鐵柵欄,韓元儀細細兒打量著那個倚在牆角的中年男人,只見他一頭發絲零亂不堪,面孔蒼白而瘦削,兩頰上泛著青紫,早已沒半分平日從容靜雅的作派,心裡不由升起絲異樣的感覺。
似乎有所覺察般,安宏慎輕輕地睜開雙眼,視線輕飄飄掠出牢房,落在韓元儀臉上。
那樣的一雙眼睛——無波無瀾,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看得韓元儀卻是一陣心驚肉跳,繼而臉上漾起絲不自在的笑,抬手打了個拱:「安總管。」
安宏慎卻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當此情下,韓元儀心中尷尬不已——他人雖站在這裡,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反倒是安宏慎,先開了口:「皇上……」
韓元儀猛然一凜,趕緊豎起雙耳。
「是皇上……」安宏慎從稻草堆裡撐起半個身子,眸中閃過絲希望,「……讓你來的?」
能說「不是」麼?韓元儀只得含混著胡亂應承,安宏慎卻整個兒激動起來,眼眶裡盈起淚光:「皇上……到底還是念著舊情……」
韓元儀更加尷尬,尤其讓他琢磨不透的,便是黑衣人讓他到這裡來的真正用意——安宏慎是皇帝那根線上的人,他為什麼卻要讓自己來探視於他?
「安總管且安心等候,待皇上消了氣,一定會赦免安總管的罪……原來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想了想,韓元儀只得用這樣的場面話來支吾。
「……原來什麼樣……還是什麼樣……」安宏慎卻像是把這幾句話聽進了心坎兒裡,眸中浮出幾絲淒楚,卻把頭搖了搖,「不一樣了,都不一樣了……皇上不知道……」
「皇上不知道什麼?」韓元儀呼吸猛然變得急促,敏銳地覺察到,安宏慎心中定然藏了個天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和最近京城裡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和殷玉瑤下一步的動作,甚至和自己的命運息息相關!
可安宏慎卻驀地閉住雙唇,微喘一口氣,往後靠回牆上,沖韓元儀擺擺手道:「你且去吧,告訴皇上一句話——安宏慎,死不足惜!」
這——韓元儀大出意料,卻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拿眼睛看著安宏慎,可安宏慎卻彷彿變成了根木頭樁子,再不肯言語一聲兒。
不得已,韓元儀只得揣著滿肚子的疑惑,復又折出天牢。
回府的路上,韓元儀端坐轎中,仔細回想和安宏慎見面的每一個細節,還是揣摸不出他心中那個秘密,倒弄得自己頭昏腦漲,疲乏不堪。
……
「臣禮部尚書韓元儀,伏幃啟奏,茲有吏部尚書單延仁,自任職以來,敷衍塞責,百事惰行,深負皇上聖恩,吏部尚書掌天下官員任命督察事,當為百官之楷模,在職而不盡責,應當先警戒之,若不躬行反思己過,則咎而去之……」
看著案上奏折,殷玉瑤陷入凝思——韓元儀上折彈劾單延仁,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更重要的問題在於,這封奏折,該如何批復呢?
若答得淡了,韓元儀必然會揣知,自己是有意袒護單延仁,若答得嚴厲,卻會被其用作令箭,當真執行起來,單延仁只怕會立即官位不保。
這本奏折,看似矛頭對準單延仁,實際指向的目標卻是自己,無論自己如何處置,似乎都不足妥當。
站起身來,殷玉瑤下了丹墀,在殿中慢慢地走動著,長長的裙裾隨著步伐滑動,與磚面擦出沙沙的碎響。
「我要見皇上!」
殿外,忽然傳來一個清亮高亢的喊聲。
殷玉瑤驀地定住腳步,轉頭看去:「佩玟!」
侍立在門外的佩玟閃身而進。
「外面怎麼回事?」
「是幾個年輕的書辦,吵著要見皇上。」
「書辦?」殷玉瑤想了想,「讓他們進來。」
「這個——」佩玟卻有些遲疑,「他們的情緒看上去很激動,皇上你看,是不是先讓禁軍把他們壓派下去?」
「不必了。」殷玉瑤擺擺手,她倒也很想聽聽,這些年輕士子們,對近日來發生在京中的事,有何看法想法。
「……是。」佩玟答應一聲,折身退出,不多時,將三名面紅耳赤的年輕士子引進殿中。
「參見皇上。」
「參見皇上。」
整了整略顯零亂的袍服,士子們仍然執禮跪下,朝著殷玉瑤曲膝跪倒。
「你們有什麼事?」殷玉瑤也不叫起,威嚴目光從他們的頭頂上掃過。
內中一名士子抬起頭來,大著膽子道:「皇上,葛講學死得冤枉!」
殷玉瑤吃一大驚,繼而定定神道:「這話從何說起?」
那士子眼中雙淚長流:「臣等……已捉住元兇,現扣在集賢館中,亟等皇上下令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