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不關風與月 第398章 :想不到 文 / 自由精靈
第398章:想不到
「父皇。」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像雨後春筍般,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扯住納蘭照羽的錦袍。
「穎兒,」納蘭照羽彎下腰,展臂將他抱起,身形一閃,已經隱至無人處,「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父皇,」納蘭靈穎小嘴一撇,就要哭出聲來,「人家想母后嘛,可是母后為什麼不理穎兒?穎兒難道不是母后生的孩子嗎?」
納蘭照羽聞言苦笑,心疼地拍拍他的頭——他如何不知曉,容心芷的心,全在納蘭靈聰的身上,倒不是她不疼小兒子……唉,這裡面的諸般糾結,小小的稚子,又如何懂得?
「父皇帶穎兒去看白鹿,好不好?」
「不。」納蘭靈穎的小腦袋搖得像波浪鼓,「穎兒就要母后就要母后!」
納蘭照羽的臉頓時陰沉下來:「穎兒!不許胡鬧!」
從不曾見他如此兇惡模樣的納蘭靈穎,小身子一顫,一口氣倒回喉嚨裡,然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父皇不愛穎兒,父皇不愛穎兒了!」
話說,這小孩兒文靜的時候很文靜,要是撒性子鬧起來,可以折騰瘋大半個皇宮的人,此際嘹亮的哭聲遠遠傳出,頓時有不少侍衛、宮女、宮侍都跑了過來。
偏納蘭靈穎很有幾分表現欲,一見人多,哭得更加張揚,一面還不停地把淚水鼻涕往他父皇那身乾淨華美的衣袍上抹。
可憐的納蘭照羽,一世翩翩俊美公子,竟慘遭自己的兒子荼毒,偏偏扔不得罵不得打不得,就像捧著個燙手山芋似的,團團亂轉。
「給我。」
一雙手,突如其來地從旁側伸至,接過納蘭靈穎,輕輕拍了幾下他的後背,納蘭靈穎立即不哭了,嘟起小嘴,重重在娘親的臉上親了一下:「母后。」
「你啊。」掏出錦帕,容心芷輕輕拭淨他的臉蛋,「也忒淘氣了。」
納蘭靈穎把小腦袋深深埋進她的懷中,滿足地吸了一口氣,眨巴著黑葡萄似的小眼睛,滿臉討好:「母后,你身上好香。」
「油腔滑調!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容心芷捏捏他的小粉臉,輕聲嗔道。
旁邊的納蘭照羽靜默地看著這一切,心中五味翻騰。
從來,他都覺得,自己是個理智的男人,可以將七情六慾,控制在最適當的範圍內,所以,在外人眼中看來,他從來都是優雅的,溫和的,鎮靜的,從容不迫的,即使面對千夜晝那樣強悍的對手,也沒有失去過自己的風度。
可是,當一個叫容心芷的女人,愈發深入他的世界時,他卻慢慢發現,自己的情緒,有了日漸劇烈的起伏,那麼鮮明地感覺到,喜、怒、哀、樂、愁……他知道,這不應該,很不應該,作為納蘭皇族的掌權者,作為金淮帝君,尤其是,作為乾熙大陸的預言人,他不應該有很深摯的感情,更不應該被兒女情事困擾。
他應該是高高在上的,不識凡塵煙火的,他可以在女人的世界裡來去自如,卻始終不會被任何一個女人牽絆。
至於他的兒子,也該擔承各自的使命——皇族的身份賦予他們無上的榮耀,他們也該為肩上的使命,付出一切,犧牲一切,哪怕,是生命、愛情。
他一直是這樣理解的,也一直是這樣做的。
直到今天,他恐懼地發現,內心裡的信念,竟然開始動搖——那不是他一個人的信念!而是納蘭皇族堅守了一千年的信念!
怎麼能,怎麼能因為一己之私情,就忘記所承擔的重責大任呢?
表面上平靜若常的納蘭照羽,內心裡卻翻捲起狂濤駭浪,進行著劇烈的掙扎。
是服膺千百年來的信念,將親生骨肉送去生祭,還是屈服於一個父親天生的慈愛,豁出一切,保護自己的兒子?
他不知道。
他真不知道。
容心芷靜靜地看著他。
她愛了這個男人數十年,早已懂得從一絲一毫的微動中,去觀照他的內心,她能讀懂他的心思,也瞭解他此時此刻的痛苦。
照羽,我並不願意你為我,為了孩子,背負千古的罵名,如果真有所謂報應,真有所謂懲戒,那麼,就讓我一個人去承擔,一個人去面對吧!
……
這一夜,夫妻倆仍然沒有在一起。
納蘭照羽呆在毓華宮,容心芷卻帶著兩個孩子,去了清音閣。
月華如霜,透過雕漏的格子,照在容心芷略帶兩分冷毅的面容上。
「母后。」聰兒和穎兒都偎依在她的身邊。
「母后,」納蘭靈穎和他的父親一樣,擁有一雙靈透的大眼睛,此時長長的睫毛像蝶翼翩躚,「你不要父皇了嗎?」
「是你父皇不要我們了。」容心芷把他抱到膝上,眼裡浮起幾絲傷感。
「才不是呢。」納蘭靈穎大搖其頭,「父皇在御書房裡,畫了好多的畫兒,每一張都是母后,他就算不要我和哥哥,也不會不要母后。」
容心芷猛然一震!
一股說不出來的熱流,突如其來地從心底裡湧出,漫過她的四肢百賅。
嘴唇微微地顫抖著,她再沒有說什麼,或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吧。
「睡吧。」最終,她這樣說。
夜色深沉,兩個孩子都呼吸均勻地沉入了夢鄉,容心芷卻睜大著雙眼,久久難以成眠——
腦海裡浮現著很多雜亂的鏡頭,潞州、浩京、觴城……還有,格瑟高原……
那奴巖……
容心芷微微驚顫了——連她都想不到,竟然時至今日,她依然還能記得那個像雄獅一樣,渾身散發著朗烈氣息的男人。
他的那雙眼睛,就像兩簇熊熊的火焰,與納蘭照羽的清冷,恰成鮮明的對比。
如果……不是先遇見納蘭照羽,如果,納蘭照羽不曾深入倉頡腹地,將自己找回,結果,會怎麼樣呢?
是不是便沒有了今日的煩惱?是不是,更符合自己馳騁萬里,不羈不系的性子?
原來,她從來不是個留戀榮華富貴,華衣美食的女子,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屬於生命的,原始奔放的熱情。
她……
溫熱的吻,穿過夜的寂涼,落在她的額頭上。
容心芷的身體頓時繃得筆直。
想笑,卻沒能笑出來。
她的丈夫,居然也能鼓搗這些出乎人意料的花樣,而且是在她「思想出軌」的關鍵時刻。
抬起下頷,她微微地回應他,於是,男子的吻更加猛烈了。
「這兒……」容心芷低喘一聲,「有孩子……」
下一刻,她已經被他輕輕抱起,穿窗而過。
偎在他的臂彎裡,容心芷不由微闔雙眼,有些麻痺地輕歎一聲:敢情絕世武功,也可以這樣用的。
他帶著她,落在夜曇花樹的樹冠上,周圍大朵玉白的花兒,開得婀娜而動人。
這一場癡纏,烈過他們漫長相戀時光中任何一個片斷。
兩行眼淚,自容心芷眸中潸然而落。
「怎麼了?」他的嗓音,有著與往昔不同的情潮。
她卻沒有答話。
渴望得太久,當一切真實發生時,忽然失卻了其重量和意義。
納蘭照羽,你的感情,封鎖得如此嚴密。
我是比當年的燕姬更幸運呢,還是更不幸?
他再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
就讓他們,靜謐地擁有這一個晚上吧,無論將來發生什麼,總算沒有辜負,這一場默然綻放的相遇。
像夜曇花一樣寂涼。
像夜曇花一樣落寞。
……
「皇后娘娘!」
看著那迎面飛馳而至的女子,城卒眼中滿是驚恐。
「讓開!」
女子的戾吼,幾乎震碎一街人的心魂。
「娘娘殺了小的吧!」城卒撲通跪倒在地,朝著女子連連叩頭——早在一月前,皇上便下了聖旨,九城城門,若見到皇后,立即關閉。
「唰——!」長鞭飛起,捲著城卒,將他擲往一旁,幸好摔落之處是一片小攤,七零八落的東西撒了半邊街道,卻不至於傷筋斷骨。
銀鞭,如長蛇驚電,剎那間將前來迎截她的守城官兵打得落花流水。
「母后!你好厲害!」懷中稚子拍著雙手,叫得無比響亮。
容心芷迅疾低頭看了他一眼,繼而目光凜凜地注視著前方,她知道,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以納蘭照羽縝密的性格,倘若他要做一件事,必定會安排得沒有一絲縫隙。
果然,城門兩側,各閃出一彪人馬,竟然個個身著黃色金甲!
皇帝親軍!
「恭請皇后娘娘回宮!」
所有將士單膝跪地,雄渾的嗓音久久在空中迴盪。
「你們——」容心芷深吸一口氣,重重咬牙,眉梢往上揚起,「回去告訴皇親,就說,本宮要回大燕,省親!」
「皇后娘娘要回國省親,朕怎麼不知道啊?」
一道冷涼的嗓音,驀然從後方傳來。
「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長街兩旁,所有的男女老少紛紛下跪,伏倒於地。
慢慢地,容心芷轉過身子,對上那男人冰寒的雙眸。
冷,比千年寒潭還要冷。
她幾乎不相信,這個男人,真是那個令天下女子為之魂癡夢縈的納蘭公子。
此時的他,一身金色龍袍,站在輦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渾身散發著絲毫不容抗拒的威勢。
容心芷笑了。
很涼很涼。
他的目光像兩柄最犀利的劍,深深刺進她的心臟,將往日的一切,悉數粉碎。
忽然地,她想起了乾元大殿那個令天下人變色的夜晚。
她的夫人,也是這樣絕望地看著那個她用全部生命去愛過的男人……
那個時候,她雖然同情她,甚至想要拔出劍來保護她,可是也未能完全地領會到,她那一種,比死還難受的窒息與絕望,更不曾想過,這種滋味,有一天,也會輪到她來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