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君碧落與黃泉 第413章 :風向 文 / 自由精靈
第413章:風向
六日之後,容心芷身子已無大礙,納蘭照羽遂向燕承寰辭行,燕承寰並未挽留,而是領著兩班文武,親自相送至城外翠然亭。
兩位同樣出色的帝王,高坐於馬背之上,拱手於胸。
「帝君一路好走!」
「燕皇,多多珍重!」
即將調轉馬頭的剎那,納蘭照羽再次抬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浩京城巍峨的城樓,這才打馬而去。
「悵望神州路,不盡繁華,憔悴當年風月事,玉容損。王孫公子何在?天涯孤舟,影隨滄浪遠……」
納蘭照羽心中,莫明閃過這幾行小詞,是傷感,是痛楚,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
「夫君。」容心芷的聲音,忽然從馬車裡傳出。
「芷兒。」納蘭照羽回頭,看著她微微一笑。
「為什麼這幾日,始終不見……女皇陛下?」
納蘭照羽一驚,心頓時重重沉了下去——他要如何回答?
「夫君?」容心芷眼裡閃過絲困惑,索性打起簾子,探出身來,坐到車轅上,雙眸定定地看著納蘭照羽,「你怎麼不說話?」
「女皇陛下……身感微恙,在心霓院休養呢。」
「你撒謊!」容心芷言辭犀利,「她出事了,對不對?」
納蘭照羽鬆開馬韁,騰身飛回馬車上,無聲將她攬入懷中。
容心芷閉上了雙眼,絲絲揪痛,在胸臆間瀰漫開來——原來她在「夢中」感知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芷兒,你看——」
納蘭照羽忽然抬手,指向遠方的天空。
容心芷抬眸望去,但見團團流動的雲彩間,一龍一鳳依稀舞動,相逐而去。
「他們不會分開的。」納蘭照羽嗓音低沉,「就算時光過去了千載萬載,人們也會永遠記得他們……而我們,要好好地過屬於我們的日子,才能不辜負上蒼賜給我們的,金色的華年……」
「嗯。」容心芷臉上終於綻出釋懷的笑,偎在丈夫懷中,任身旁的景物逐一向後退去……
……
浩京。
夜幕再次降臨,燕承寰默默立於明泰殿中,看著屏風上父親和母親的畫像——這是他命畫工們繪製的,兩個時辰前才剛剛送來,而他,在這幅像前,已經站了整整兩個時辰。
隨著極輕極細的腳步,燕承瑤行至兄長身後,本想嚇他一嚇,可雙臂剛剛伸出,便凝在了空中,視線掠過兄長的肩膀,落在畫幅上。
畫中的那一對恩愛侶伴,笑得好幸福好幸福。
燕承瑤也癡住了。
沉沉更鼓聲傳來,將燕承寰從遐思中喚醒,驀然轉首間,對上燕承瑤若有所感的眸子。
「三妹?你怎麼在這?」
燕承瑤咧嘴一笑:「怕大哥悶得慌,所以跑來,想和大哥說說話。」
「哦?」燕承寰目光一閃,「難得你有這心思,想說什麼,大哥聽著。」
「小妹,」燕承瑤雙眼骨碌碌轉動著,「想變個戲法給大哥看。」
「行啊。」走到桌案邊,燕承寰正襟危坐,卻見燕承瑤扭身一轉,右手間已多出張藍色的絹帕,她一手捏住絹帕一角,在空中抖了抖,帕中飛出隻鳥兒,撲騰著翅膀躥上半空,如是三番,燕承寰面前已多出一大堆東西,什麼鮮花、酒盞、夜明珠……末了,燕承瑤招招手,所有的物事又消失無蹤,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好看嗎?」賣弄完畢,燕承瑤定定地看著燕承寰,就像一個討糖吃的孩子。
「還不錯。」燕承寰略一頷首,「不過,若是比起我的來,那就遜色了。」
言罷,也揮手一抖,掌中立即多了把劍,凌空挽出一串劍花,隱隱一陣龍吟,金色光吟破空,逐漸變大,最後穿出窗戶,長嘯而去。
燕承瑤驚訝地瞪大雙眼——這,是什麼戲法?
「大哥!三妹!」說話間,燕承宇搶入殿來,一看見他們,頓時收束住腳步,「原來是你們兩個,怪道說明泰殿上空金龍乍現——只怕明日浩京城的茶樓酒肆裡,又有最好的談資了。」
「二哥,」燕承瑤跑過來,攀住他的胳膊,「大哥好棒,你也變個戲法吧!」
燕承宇擺擺手:「變戲法?你二哥我可不會,你還是饒了我吧。」
「哼,真沒意思,」燕承瑤高高翹起嘴巴。
「我看你啊,」燕承宇抬手,在她的翹鼻上重重拎了一把,「分明是成天閒著沒事兒干,就想變著花招解悶,對了——」
「什麼?」
「今天我出宮私巡時,聽幾個流楓來的客商說,流楓皇室正攛掇著,為赫連慶昭那小子選妃呢。」
「選妃?」燕承瑤的嗓音立即提高了八度。
「怎麼樣?」濃眉一掀,燕承宇促狹的笑容裡,已經帶上幾分幸災樂禍,「要不要去湊個熱鬧?」
伸出小粉舌舔舔嘴唇,燕承瑤面露矜持,故作滿不在乎地道:「他選不選妃,與我何干?」
「真是這樣?」燕承宇豎起右手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算是為兄白費心思。」
言罷,轉身作勢便走。
「二哥……」燕承瑤立即膩歪歪地湊過去,拖長了嗓音撒嬌。
至始至終,燕承寰一直沉默著,彷彿這殿裡上演的,只是一場與他無關的戲。
他心中所思所想,仍在父親和母親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殿中重新清寂下來。
「大哥。」
「承宇?」抬頭看著去而復返的燕承宇,燕承寰眸中剎那閃過絲疑惑。
「大哥……」燕承宇看著他,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
「可以實言嗎?」
「你說。」
「大哥……似乎,一直都不開心。」
「說不上吧。」燕承寰無所謂地笑笑,站起身來,一手背在身後,往前踱出數步,停下,就那樣默默佇立著。
「雖然,我並不清楚大哥不開心的真正原因,但是有件事,我想提醒大哥——」
「什麼?」
「可能,再過些日子,朝臣們就會上書,請大哥……納妃。」
「哦?」燕承寰轉頭看他,「難道你覺得,我會為這事為難?」
「承宇知道,大哥的意志,絕對不會輕易動搖,大哥決定的事,也沒有人能夠改變,只是,承宇希望,大哥能將此事的衝擊力,減到最小。」
「嗯,」燕承寰頷首,「多謝你的忠告,我會注意的。」
「其實……」
「什麼?」
「大哥也可以按照傳統的章程走一走,說不定,能夠碰到合自己心意的,這樣豈非兩全齊美?」
「會嗎?」燕承寰唇邊浮起絲自嘲的笑,「如果幸福那麼容易得到,也就不是幸福了……」
此話入耳,燕承宇不由大大怔愣,待他回過神時,眼前已沒了燕承寰的影子。
這天夜裡,他們三個同時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在夢中,他們看到一對劍拔弩張的男女,對峙坐在十分寬大的長桌兩旁,四隻眼睛瞪得渾圓,發射著狼一樣的戾光,惡狠狠地盯著彼此,彷彿都想一口將彼此吞下去。
那個一身黑衣的男子,像極了他們的父親,一身妖嬈裙裝的女子,像極了他們的母親,可,那真是他們嗎?
在他們的記憶中,父親始終是威嚴而聖明的,而母親則慈藹可親,為什麼夢中的父親母親,卻完全是另一副模樣?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或許世上之事,本就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
……
「啟稟皇上,北黎黎光琰遞上奏本,請求來京陛見。」
「黎光琰?」御案後的皇帝微抬雙眸,「所為何事?」
「進獻奇獸。」
「什麼奇獸?」
「據說,是一隻雙頭鷹。」
「雙頭鷹?」緩緩地,皇帝唇邊扯開一絲笑,「准。」
「皇上。」
「單愛卿,何事?」
「北黎人至今尚未完全純服,再則,黎光琰當年曾參予稷城之戰,甚是梟勇,如今十二年時間過去,只怕比起當初,有過之而無不及,皇上不可不防。」
「防?怎麼防?朕乃堂堂大燕之主,億萬生靈之父,難道還懼他匹夫之勇不成?」
單延仁還想再勸,旁邊又有一人出列:「皇上所言甚是!我朝人才濟濟,皇上英武過人,那黎光琰來則來矣,若有什麼歪心思,只需皇上一道旨意,就地格殺,豈不經養虎為患更加省事?」
單延仁轉頭,對上對方挑釁的目光,眉心頓時揪成一團,一抹血紅浮上臉頰,他正欲繼續據理力爭,卻聽燕承寰道:「兩位愛卿不必多言,朕已決定,下詔讓黎光琰進京,再則,流楓、陳國、倉頡也有遣使呈書,說欲進京恭賀朕登基,既然這戲已經開場,那就讓他們一起來吧!朕倒是想看看,方今之天下,誰才是掌乾握坤者!」
「吾皇英明!」
退出乾元殿,單延仁再也忍不住,緊走幾步,一把拽住洪詩炳的衣袖,疾聲斥道:「洪大人!您,您方在在朝上,為什麼不加勸阻,反而推波助瀾?」
「勸阻?」洪詩炳哼了聲,重重拂落他的手,「為什麼要勸阻?」
「你明明知道,黎光琰來者不善——」
「那又如何?因為他來者不善,新帝便該畏縮不前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眼下國內的軍政大權,尚未完全盡歸皇上之手,倘若出了意外,誰可擔待?」
「單大人,」另一道略帶譏諷的聲音從旁側傳來,「你這根本是杞人憂天!慢說現在的浩京城固若金湯,即使是皇上本人,也是天命真龍,豈會畏懼一條小小的長蟲?」
「張梓沐?」一看這人,單延仁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兒沒你的事兒,少插嘴!」
「單大人!」若是從前,張梓沐早已乖乖退開,免觸單延仁的刀鋒,可是今兒個,他卻彷彿吃了豹子膽一般,不退反進,「現在可沒有女皇為你撐腰!皇上新帝登位,正想尋個法兒豎威立信,你卻嚷嚷著滅自己銳氣,長他人威風,豈不是自尋其辱?」
「你——」單延仁指著他的鼻子,卻說不出一個字來,他向來耿直,不慣與這些觀風使舵輩打交道,未免要吃些嘴巴上的虧,眼見著越來越多的朝臣圍過來,卻聽一把細聲細氣的男音傳來:「皇上有旨,宣單大人明泰殿陛見!」
群臣一下子變得寂寂無聲,然後默默退開,就連適才叫囂的張梓沐,也不禁啞了口。
皇帝召見?
這還是皇帝登基之後,第一次單獨召見朝廷重臣,意味著什麼呢?
善於投機倒把的人,都暗暗揣測著,而那起忠心於國事的人,心中卻不免浮起幾絲欣喜之意。
無論如何,這對於朝廷,對於大燕國,並非什麼壞事。
若單延仁仍得皇帝的倚重和賞識,則國事可為,天下事可為。
也許,早在不知不覺間,單延仁,這個向來忠正耿介的臣子,在他們的心中,已經佔據了不小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