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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你算是什麼東西 文 / 府天

    盯著仙居殿的牌匾,譙王李重福的眼睛幾乎能夠噴出火來。

    他懂事沒多久之後,父親李顯就被人趕下了皇位,一大家子人淒淒慘慘慼慼地前往房州。他是庶子,母親昔日不過封了才人,在押解的路上又驚又怕,才到房州就過世了,甚至連一座像樣的墳墓都沒有。長兄和兩個姐姐一個妹妹都是韋後所生,縱使再苦,李顯和韋後都會將衣食讓給他們。而原本少之又少的供給到了他頭上,那幾乎連填肚子都不夠。

    那種朝不保夕擔驚受怕的日子他已經過夠了,現如今好容易熬到了頭,眼看太子之位就要到手,他卻在這喜慶的上元節之後,得到了一個令他驚駭欲絕的消息。

    上官婉兒竟然已經為他的父皇擬詔,讓他離洛陽前往濮州就藩,且不得詔命不許離開封地一步!要知道,他是如今所剩三個皇子中最年長的,憑什麼不得立為皇太子,而且還要被趕出洛陽!

    此時,仙居殿中已經亂成了一團。

    雖說上官婉兒如今已經高昇當了婕妤,但由於政變也就是這些天的事情,因此仙居殿的人手還沒增加多少,總共只有八個宮人四個內侍。昨晚上韋後留宿在此,本就讓他們夠手忙腳亂了,這當口竄出一個興師問罪的,更是讓所有人為之惶惶。有擔心自家主子前途的,有擔心韋後怪罪的,至於更心腹的珠兒等幾個,則是擔心李重福怒髮衝冠衝進來,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

    所以,凌波所在的那個角落幾乎沒有人在意,就算是瞥見了,這些人也不會囉嗦半個字。誰都知道這位武家千金平日和上官婉兒的交情,這當口既然出不去,找個地方躲躲又有什麼打緊?

    約摸一刻鐘之後,上官婉兒終於出來了。由於倉促,她只是穿了一件寬大的袍子,一頭漆黑秀髮就那麼散落在肩頭,面不塗脂唇不點朱,只有額心敷的花鈿依舊在。大約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大約是被人打攪了沉眠之後異常惱火,大約是其他什麼不知名的緣故,她的臉上露出了異樣的緋紅,跨出大門便用一種異常冷冽的目光盯著李重福。

    「譙王好大的威風,是誰給你的權力擅闖我這仙居殿?又是誰給你的權力在這裡大吵大嚷?」

    「上官婉兒……」

    不等李重福把話說完,上官婉兒便沉聲斥道:「我乃陛下明旨冊封的婕妤,譙王是皇子,莫非就連一點禮數都沒有?抑或是說,我該上書陛下,給譙王府再委派一個王傅?至於譙王你口口聲聲說是我要趕你出洛陽,如今尚未見到詔旨,你又是從哪裡來的消息,莫非是你在日夜窺伺陛下?身為皇子居然為捕風捉影的事情闖宮,譙王知不知道孝悌二字究竟怎麼寫的!」

    精彩,果然精彩!上官婉兒這言簡意賅的一番話,凌波聽得心神蕩漾歎為觀止。這才是宮中赫赫有名的上官才女,一上來就以大義責問,一上來就站得穩穩當當,簡直讓人辯無可辯,駁無可駁。一個沉不住氣的李重福,還真不是上官婉兒的對手。

    盛怒而來的李重福萬萬沒料到上官婉兒會如此嘴尖牙利,一時間竟是啞口無言。儘管上官婉兒說的話裡頭挑不出半點毛病,但給他傳訊的人說得信誓旦旦,他登時又猶豫了。可轉念一想,上官婉兒出身掖庭,乃是退位女皇的心腹,能夠冊封婕妤只不過*的是草詔傳位的功勞,他甚至聽說在冊封之後,自己的父皇只在此地留宿過一宿,甚至還是和韋後同來,料想寵眷也是有限。

    有了這點憑恃,他頓時又盛氣了起來,當下又冷笑了一聲:「上官婕妤,你既然提醒我,你是父皇的婕妤,那便該謹守後宮的本分。有道是無風不起浪,若不是你牝雞司晨,居然敢干預草詔大事,又怎會傳出那樣的流言?莫要以為你曾是則天大聖女皇的心腹,便把本朝當作大周那時候……」

    眼見某人在那裡說得唾沫星子亂飛,彷彿越來越得意,凌波忍不住瞥了上官婉兒一眼。發現人家只是微微挑眉,既沒有露出多少怒色,也沒有顯出多少惱火,反而隱約有一種輕蔑和憐憫,她登時心中一跳,本能地往後瞧看。果然,一片面如土色的宮人和內侍身後,她看到了某個面沉如水的女人。

    「牝雞司晨……好,好!看來重福你這些年還真是長進了,竟學了這麼多深奧的詞。」

    譙王李重福正在為自己的絕妙口才沾沾自喜得意洋洋,驟然聽到這麼一個熟悉的聲音,立時頓了一頓。看清了那個徐徐走出來的人,他剎那間臉上血色褪盡,慌忙結結巴巴地問道:「母后,母后如何在此?」

    傻乎乎的一句話問出來,他這才醒悟到自己忘了行禮,連忙慌慌張張地跪了下來。此時此刻,他心中一下子翻起了驚濤駭浪,甭提多懊悔了。韋後對他這個庶子說不上好,而自從他的兄長李重潤故世之後,對他的態度就更惡劣了。即便他以長子自居,亦知道這嫡母在父皇的心目中非比尋常,更不敢招惹韋後。

    在那種冷得如同冰塊一樣的目光中,他結結巴巴地辯解道:「兒臣……兒臣不知道母后在此。兒臣只是聽說……聽說上官婕妤妄自……妄自干政,想要對母后不利!」他彷彿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下子精神了起來,「母后,上官婕妤乃是舊日女皇的心腹,最是狡滑善變,此等人怎能容她侍奉父皇身邊,母后……」

    「你給我住口!」韋後心有定見,又怎會被李重福這麼一通拙劣的挑撥給騙倒,原本一直壓在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迸發了出來,「如今在位的乃是你父皇,哪有什麼女皇!至於上官婕妤,哼,你母親昔日在世的時候,亦不過是一個才人,你一個庶出皇子竟然敢對你父皇的婕妤出言不慎,你又算是什麼東西!」

    彷彿是覺得還罵得不夠,韋後索性把最後一層遮掩也撕擄開了,陰惻惻又加了一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重福皇兒,莫要以為你重潤皇兄死了,他就白死了!你做過的事情,我一樁樁一件件都會和你清算清楚!」

    凌波悄悄張望,發現李重福訥訥難語,那面上的驚惶之色根本掩飾不住,頓時想起當初那赫赫有名的杖殺事件。

    她那位已經被迫退位的姑婆似乎很喜歡這種極其血腥的殺人方式,那一次杖殺李重潤和武延基的時候,甚至還叫上了一堆文武官員,甚至連李顯韋後都同樣在場。幸好那時候她還不滿十一歲,用不著勉強觀看那樣血腥的場面,但父親回來之後嘔吐不止,當天晚上就發起高燒的情景,她至今仍難以忘懷。

    莫非韋後嫡子李重潤的死,並不僅僅是張易之的誣陷和女皇的多疑,而是譙王李重福在其中搗鬼?想到這一點,凌波漸漸露出了瞭然的神色。這麼說,譙王李重福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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