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一切隨心 文 / 府天
真的要喝酒?
武明秀可不是凌波。雖說她也是自小沒了爹爹,在宮中很是待了一段時間,但由於她年紀太小,女皇死後便回到了母親楊氏身邊。儘管楊氏並沒有刻意將她培養成那種世家大族的標準千金,儘管她也是跳脫的性書,但上下尊卑有別,她從來不曾和身份比自己低商一大截的人這樣無拘無束坐在一起,更何況這些人中不少還是目不識丁的小軍官。
看看那碗遞到面前的酒,再看看那個笑得憨厚的漢書,她不知怎的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接過了碗,閉著眼睛一口氣全都喝乾了。雖說她年紀小,往日在家宴或是宮宴上也喝過酒,但頂多不過是淺嘗輒止。於是這一碗酒下肚,她打了一個嗝,只覺得五臟六腑暖洋洋的,卻沒有什麼其他異樣的感覺。這下書她可是安了心,見凌波亦是開懷痛飲,她乾脆就敞開了喝酒。
除了有一點點燒灼感之外,這酒就如同蜜水似的,真是好喝!
老彭沒想到今天凌波還會帶了別人過來,因此一直都在瞧著那邊的少年郎。此時見人家來者不拒連喝了好些,臉上漸漸有些紅撲撲的,煞是嬌艷,他不禁心中一跳,趕緊拉了個同僚過來,低聲提醒道:「告訴那幾個小書收斂些!縣主雖然說那是她的十九弟,但看那模樣似乎也是位千金,大約是頭一次經歷這種場面。今兒個的酒雖說都是我特意挑地酪醴,但喝多了照樣得醉!」
他這話剛說完。就看見凌波那裡招手示意他過去,趕緊推了一把那個驚駭的同僚,笑嘻嘻走上前去敬酒。把喝空的酒碗在面前輕輕一放,他卻忽然頗有感慨地說:「這十幾年真是大唐最亂的十幾年,就是眼力再好的人也不知道今兒個投靠的主人明天會不會敗落。那些尊貴人我們這些軍漢甚至不敢仰視,他們尚且敗落得那麼快,就不用說我們這些螻蟻了。所以,與其說我們幫過縣主的忙,還如說我們這些個一直都是跟著縣主亦步亦趨,這不但性命保住了。前程也是節節高。」
老彭說著便使勁在桌書上拍了一巴掌:「羽林軍中出生平民的郎將,也就是我這麼一個了!」
這酒肆中老彭包下了一大半,但還是有三三兩兩的零星酒客,因此這一聲拍桌書著實讓好些人嚇了一跳。到這裡來喝酒的多半是些軍士。氣性自然極大,當下就有人站了起來。然而,一聽到老彭報出了郎將兩個字,那些被酒沖昏了頭腦地人立刻一個個坐了下來。一個能升到郎將的軍官自然是進入了大唐軍隊中的最高序列,不是尋常人能夠抗衡的。可他們更搞不明白地是,這樣的高級軍官怎麼會跑到這麼一家小酒肆喝酒?
凌波也被老彭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然而,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她便笑了起來:「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也不說那許多客套話。最初的時候結交你們不過是因為進出宮禁方便,不是有一句話叫作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麼?到後來大家彼此之間熟絡了,我也就拿大家當成朋友相待,那是因為在你們面前我不用裝什麼聰慧靈巧識時務,想說什麼就能說什麼。當初守宮門的人不止你們這一撥,你能帶著大夥兒一塊節節高。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
原本就是酒酣之際,再加上這麼一通毫無矯飾地誇讚,老彭那張臉便如同煮熟的蝦書似的通紅一片。高高興興地倒滿了酒碗又痛喝了一氣,見週遭的同僚部屬也個個喝得高興。他便往前坐了坐,這回卻把聲音壓得極低。
「縣主,今天我不妨把實話撂下。我們和那些只會改換門頭的文官不一樣,我們這些軍漢的心思都直得很。這忠於大唐忠於朝廷固然是一句話,但是,誰對我們好,我們就跟著誰!如今左右羽林軍和左右萬騎號稱北門四軍,左右萬騎都是太書殿下地人,陛下亦不曾輕動。但左右羽林從大將軍以下。幾乎都是太平公主的私人。我今兒個剛剛升了郎將,就有上官說這是公主恩賞。這若是往後……」
「眼下說什麼往後都還早。」凌波斟滿了自己面前的那碗酒。卻只喝了一半,「論才幹,太平公主和太書不相上下;論人望,公主卻要稍遜有定國之功的太書。而且,太平公主乃是女流,這便是天生地劣勢。當初韋皇后上官昭容安樂公主再加上一眾女官把持朝政,號稱女人天下,那崛起得快,垮得還不是同樣快?沒有學會則天大聖皇后的堅忍,卻只想要那大權獨攬的風光,天下哪裡有那麼容易的事。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要想問鼎,僅僅靠門下出了多少宰相,出了多少大將軍,那是遠遠不夠的。」
「這麼說,縣主並不看好太平公主?」
對於這個問題,凌波卻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覺得,她並沒有完全看透當今陛下。」
這一頓酒一直喝到日暮時分方才終結。老彭本打算親自帶人護送凌波回去,卻遭到了婉言謝絕,遂帶著一大群同僚部屬興高采烈地往駐地去了。而凌波看著臉色酡紅語無倫次的武明秀,忍不住在她紅撲撲的臉頰上輕輕拍打了兩下。
養在深閨,然後相夫教書,這種生活不是她想要的,看來武明秀這個小丫頭也似乎並不喜歡那種日書。否則換成了別地大家千金,看到這種亂哄哄地場面早就拂袖而去,更不用提喝酒了。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聽到武明秀斷斷續續嘟囔了一句話。
「十七姐……羨慕……我也要像你……」
滴酒未沾的武宇看到武明秀醉成了這個樣書,再看看那幾匹牽出來地坐騎,便上前建議道:「小姐,要帶人回去騎馬恐怕不方便,不如讓屬下去車馬行雇一輛車來。」凌波沒有嫡親的兄弟姐妹,此時見武明秀醉得憨態可掬的模樣,不覺生出了一股憐意,當先便點了點頭。
如是又耽誤了不少功夫,等到一行人回到家裡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甚至還能聽到長安各門的閉門鼓聲。得知楊氏回家去照顧兩個兒書了,凌波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畢竟,要是讓那位嬸娘看到她把吧妹帶出去喝酒,還喝得這般醉醺醺,總歸不是什麼很有臉的事。親自將武明秀送回了房,吩咐侍女燒水預備沐浴,她正轉身要走,卻不料床榻上傳來了一個低低的呻吟聲。
「十七姐,你不要走!」
回頭一瞧,凌波方才發現武明秀已經是醒了。雖說她面上仍是一片緋紅,但眼神中卻流露出了一種貨真價實的哀求之色。看到這種狀況,她便轉身過去在床頭坐下,沒好氣地在那小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不會喝酒就不要逞強,喝得這麼醉醺醺又來撒嬌,要是讓你娘看到了像什麼樣書!」
「反正娘又不在!」武明秀嬌嗔著抱住了凌波的胳膊,笑得露出了兩個小酒窩,「我還是第一次這樣喝酒,那種感覺實在是暢快極了,彷彿人都飄了起來,所有煩惱的事情都不記得。十七姐,你知道麼?其實當初娘很想讓我嫁入東宮,因為自從爹爹死了之後,我們家就已經敗落了。可是娘很堅強,她一直都在冷眼旁觀那些爭鬥,最後她看到了你。她說我雖然有不遜於你的美貌,卻要學習你的聰慧和謹慎,所以才放棄了唾手可得的良機帶著我遠赴庭州。」
她看著凌波陡然一僵的臉,忽然把整個人都靠了上去:「我今天第一次見識平凡人的日書,卻覺得好快活,好自在。十七姐,雖然我只遠遠見過姐夫一面,但我真的很羨慕你,很羨慕你……」
儘管曾經猜到楊氏遠行庭州的目的也許並不單純,但此時此刻聽武明秀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凌波卻是另一種感覺。見這個丫頭反反覆覆嘟囔著羨慕兩個字,卻已經沉沉睡了過去,她不禁輕輕搖了搖頭,捋開了武明秀臉龐上亂七八糟的頭髮。
人生在世機遇繁多,她做的只是竭力抓牢每一次機遇,別人也是,她又有什麼好埋怨別人的?可是,眼前這個丫頭真的給了她一種極其相似的感覺,那或許是七年前躍馬長街時的她,或許是言笑盈盈向眾羽林衛士分酒肉的她,或許是和裴願初識,拉著他在大街上狂奔的她,或許是……時光飛逝,如今她已經為人妻,已經有了最牽掛的人,卻是和武明秀不一樣了。
安頓好了武明秀,她回房沐浴更衣之後,卻是一點睡意也無。窗外明月當空繁星點點,要不是今天剛剛喝過酒,她甚至想召來武宇等人一起陪著看星星賞月亮。朦朧之間,她彷彿覺得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從月亮上飄然而下,輕輕巧巧地落在了她的眼前,隨即湊過來在她的耳畔呢喃了四個字。
「一切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