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8.無情無心 文 / 君夏者
……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宏偉的紫禁城，從宮殿外的高階上望去，寬闊的石階地面被越下越大的雨水覆蓋，好似一片汪洋，偶爾有個宮娥太監在狼狽的打傘經過，讓人看不見腳，水深，以致腳踝。
紫禁城外，大雨亦是傾盆。
「嗒嗒嗒——」一群急促的腳步聲過，濺濕了農戶低矮的牆頭。
不怎麼寬敞的黃土地，此刻更是猙獰渾濁。
「吁——」一馬當先的黑袍男子頭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他稜角分明的下巴和被雨水打濕的矯健充滿爆發力的身形。
「吁——」「吁——」見男子突然停下，身後跟隨的一群麻衣男子都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看向男子。
「『絕爺』，您有何吩咐？」一灰衣男子駕馬前行兩步至男子身前，恭敬的低頭詢問。
「在附近找個人家，你們等雨水停了在回宮覆命。」
男子面朝前方，淡淡道。
「是。」灰衣男子躬身應命，
「那您？」聲音壓著淡淡的好奇，灰衣男子輕抬雙眼，卻撞入了那一片驚人嗜氣中，那鷹眸中的凌冽，讓同是手上沾滿鮮血的灰袍男子無處循形，連躲閃的力氣都沒有。
「先行一步，怎麼，要跟著我？」男子鷹眸微瞇，聲音讓人聽不出喜怒。
「屬下甘願跟隨您左右盡綿薄之力。」灰衣男子頭垂的更低。
察覺到頭上那讓人頭皮發麻的視線，灰衣男子那張臉已成青白之色，雙腮僵硬的抖動著，身為頭領，他，沒得選擇。
「好，那就跟著我吧。」在男子幾乎快要軟倒在馬背上時，鷹眸之下的那習慣抿平的薄唇輕飄飄的開口，唇角細微的勾起一抹難辨的弧。
灰衣男子轉身吩咐好手下，轉身，視線劃過男人稜角分明的下巴，瞥見一抹弧度時，心瞬間劇烈一跳，不待多想，那男子已經駕馬走遠。
他急忙快速駕馬跟上他的步伐，待要跟上男子的步伐，剛要呼出一口濁氣，卻見那男子猛地一揮馬鞭，重重的打在他身下的此次任務皇上特意賜給他的汗血寶馬身上。
下一秒，馬兒大聲嘶叫的同時，矯健的馬腿狠狠向前一蹬，這一躍，竟有三丈。
瞬間，距離拉開，他往前跟去，心中不知為何，像被人狠狠的抓了一下，不好的預感籠罩心頭。
「啊——嘶——」人的慘叫和馬的交織在一起，在大雨滂沱的泥地形成詭異的讓人心頭發麻的曲子。
「頭領——」身後灰衣男子們震驚的大喝，看著自己的頭領被渾黃的泥地逐漸的吞噬，吞噬，不過須臾，連人帶馬便全都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出現過一樣。
那駕馬快速前行的男子卻始終沒有回頭，好像那淒厲的叫聲是眾人的幻覺般。
眾人眼睜睜的看著那抹身影模糊，模糊，最終消失不見。
——
君府。
「阿離哥，難道你就一點不擔心夕顏麼！」火紅的騎馬裝在這磅礡的雨中依然耀眼的張揚。
謝阿蠻看著那臨窗看雨的男子，臉上一如往昔的不悲不喜安靜祥和，想到了什麼。謝阿蠻那張神采飛揚的小臉垂了下去，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
屋外，豆大的雨打散了綠葉，打敗了鮮花，砸在青石石階上卻是叮咚作響，奇異的好聽。
屋內，沉寂的白袍欣然而立，熱情的火紅暗自焦急，本該沉悶的屋子似乎因為稀薄潮濕的水霧透進來，很是涼爽。
「我答應了皇上，一月之內，對她不聞不問亦不管。」再雜亂的雨聲中，他那天生讓人心生平靜的聲音有絲模糊，卻讓謝阿蠻瞪大了眼。
「什麼？！」謝阿蠻驚愕的往前走兩步，湊近了距離，飛揚的眉上似乎都寫滿了「為什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皇上為何要管你和夕顏之間的事？你為何要答應他？皇上這麼做夕顏會不會有危險？小白也摻和進去會不會有什麼問題？會讓夕顏的處境更糟糕麼？哦~不會赫連觴最近的低調也跟這有關吧？……」
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謝阿蠻檀口微張，似乎還有許多的問題沒有問出來，她緊緊的盯著君莫離，等待著他的答案。
可半天那人好似沒有聽到般還是看著門外的雨景。
飛揚的眉倒豎，臉上的不滿任誰都能看的清。
看雨，看雨，連早膳都沒吃就開始看，這都看了大半天了，她怎麼不知道這雨有這麼好看！
好，那她就看看這雨是不是真有這麼好看！
英氣的小臉上染上薄怒，她生氣的再行兩步到門口，一把推開那個擋路的人。
這一推，把站了一早上渾身僵直的君莫離推了一個釀蹌，有些狼狽的扶住門邊，才沒有摔到地上。
看到君莫離如此，謝阿蠻只是一頓，而後狠狠的瞪了一眼，大步跨出門欄，走到院子裡。
傾盆的大雨瞬間就把她一炮浸濕，髮髻打散，比方纔的君莫離，更加的狼狽。
她有些粗魯的一抹濕漉漉的臉，緩緩的轉身看四周的景致，最後，視線定於君莫離停留的地方。
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豆大的雨水打在她的臉上，生疼，可是，她卻沒有絲毫感覺。
著了魔般的，她僵直的身子一步一步的向那裡走去。
那是一枚一塊錢的硬幣，甚至連夢夕顏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那東西的位置，應該是上次夢夕顏洗臉的時候掉落的，恰好掉在山泉邊的稀鬆泥土中，掩蓋住了它，直到今日大雨的沖刷，才把它用重新翻出來。
謝阿蠻撿起那枚硬幣，閃閃的銀色，是她從沒見到過的東西，這……是夕顏的家鄉的東西麼。
「夕顏花……」她低聲呢喃，纖細的手指輕撫那硬幣上的夕顏花。
原本的荷花被人巧妙的雕刻，形成了一朵半開夕顏花的形狀。
若夢夕顏看到，肯定會邊驚呼便咬牙切齒，因為，就是雕刻這枚硬幣的倒霉孩子，讓她那天去巷子裡買那個據說是百年傳承的包子，才會莫名其妙穿越的。
謝阿蠻把硬幣握緊手中，冰涼的質感讓她本就被雨水打的冰涼的身體打了一個顫。
攥緊了那枚硬幣，她緩緩的踏到房門前，看著那重新站立望雨的男子。
「阿離哥哥，你…你還是在意夕顏的。」她抬頭看向那安靜祥和此時卻對著她透著疏離的男子，一句話說的平靜，也肯定。
憑阿離哥哥的視力，就算有雨水影響視線，也能清晰的看見硬幣的紋路。
她緊緊的直視著，果然，男子的平靜的眸以極其細小的弧度收縮了下，雖然細小，卻全然的落入她的眼中，那一刻，她感覺，她的心也隨著男子的瞳收縮，只不過，她的疼。
為了阿離哥哥的健康，他從小便被帶走……沒有親情，沒有友情，沒有愛，有的只是淡漠和平靜。
無情才不會傷心。不會傷心，阿離哥哥的身體才會康健。
可是，一個措不及待出現，本以為相安無事，可是，阿離哥哥終究還是為一個人牽動了情緒吶。
握著硬幣的手攥得更緊，掌心尖銳的疼痛，似乎讓心猛地收縮的窒息感褪去了些許。
她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只能暗自安慰自己，只是在意，只是在意，只是普通朋友之間的在意而已，就像是對赫連觴等人一樣……這樣想，她被雨水淋的蒼白的小臉才放鬆了些許。
君莫離越過謝阿蠻的視線，看著朦朧的雨景，似暗自呢喃，又似提醒，「還有十日，若離山莊跟皇家的協議就到期了。」
這一句話，讓謝阿蠻滿是複雜的眼一亮，英氣的小臉重新飛揚了起來。
「阿離哥，十日後，你便啟程麼？」她清脆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期待和些許的緊張，小心翼翼道。
他沒有說話，只是輕微的點了點頭。
這細微的動作，卻是讓謝阿蠻的小臉更加飛揚。
「好！…啊切——」她興奮的嬌聲道，下一秒卻打了一個噴嚏。
怕傳染到面前男子，她趕緊摀住了口鼻，模糊的聲音從指縫間流出。
「阿離哥，我先回我房裡換身衣衫，你晚膳一定要記得用啊！」說完這句，她便轉身，卻被他拉住了衣袖。
攤出白皙的甚至帶著透明的手，他輕聲道。
「銀幣。」
飛揚的小臉僵了僵，而後她一拍腦袋，無所謂的笑了笑。
「諾，給你，你要不說我都給忘了，吶~就這樣，我先走了阿離哥。」
她十分爽快的把硬幣放入君莫離的手中，便大步衝入雨中，若是忽略身後快步拿傘追她的丫鬟，她走的，十分瀟灑。
淡淡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他的目光轉回手中。
含著些許熱度的硬幣暖著他冰冷的手掌，他的目光微頓，卻是為，那硬幣邊角的縫隙的一抹細微的鮮紅。
湊上鼻翼，微不可聞的血腥味，從他高挺的鼻尖散開……
他的眸中一閃而過的複雜後，便重歸淡然。
手背於身後，指尖摩擦著硬幣上的紋絡，他的視線又飄回了雨中。
良久，模糊的語調揚灑在嘈雜的雨間。
依稀的，那好似是。
「夕開照謝，薄命之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