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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九十章 家宴 文 / 荊釵布裙

    阿離的裙子下擺因為被茶水弄濕了,路上又走得急,沾了不少泥土枯屑,金環服侍她換衣裳時不免多看了幾眼。當著芝蘭館的丫頭,金環倒是隻字未提,等主僕三個出了芝蘭館,往曾老太太所居的臨仙齋那邊去的路上,金環終究還是皺著眉頭低聲問:

    「姑娘倒是上哪兒去了?走了這一裙子的土!」

    阿離滿腹的心事,正覺得心亂如麻,哪裡有心思多言?不過隨意支應了兩句,便又低了頭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金環站住腳。有些失落地望著阿離的背影,幽幽低語道:「姑娘最近待咱們終於生分起來了,再不似從前那樣無話不說了……」

    阿離在前面邊走邊想著心事,並未留心;玉鳳則也站住腳,狐疑地看著金環問:「你一個人在那裡神神叨叨地嘟囔什麼呢?」

    金環淡笑了一聲,也不言語,慢吞吞地跟在阿離身後,也低了頭不言語,只顧走路。

    曾老太太的臨仙齋此時已是大門洞開,燈火通明,裡裡外外一片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曾雪槐只比阿離早到了一盞茶的工夫,此時神態卻已恢復如常,正坐在那裡陪著曾老太太談笑。一看見阿離進來,便皺著眉微笑道:「換個衣裳還去了那麼久,你個小丫頭子,倒叫我們這些大人等著!」

    話雖像是責備,可語氣中的那份疼愛卻是絲毫不加遮掩地表露了出來。

    曾雪槐一邊說,一邊轉頭吩咐寶珠寶翠:「先給六姑娘倒碗熱茶來壓一壓路上的涼氣,省得一會吃起飯來鬧肚子疼。」

    阿離抬頭看著父親沉穩而滄桑的面龐,鬢邊星星點點的白髮,微微佝僂了的脊背。還有他看向自己時眼中那抹和藹的笑意,不知怎麼就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他的心中究竟隱藏了多少說不出口的心事?肩上承載了多少卸不下來的重擔?每一件都足以讓他的餘生再也無法開懷了……

    在外人眼裡。他是春風得意的總督大人,可他內心深處的苦悶和憂傷,怕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體會了……

    在這一刻,阿離有一種強烈的,想為他分憂的衝動。畢竟他們是血脈相連的父女,她真心希望他能開心快樂一些!猛然又想到的娘親所受的不白之冤,自己現在奮力想做的,不就是為了使娘親沉冤得雪嗎?可真到了那一天,陷害娘親的那個人真的被揪了出來。父親會是怎樣的心情?他心中沉重的枷鎖從此又會再添上一個……

    阿離以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突然考慮到這些,再重新抬頭審視著父親,便覺得心中猛然抽痛了一下。

    待到寶珠笑吟吟地端著一盅熱茶奉與她時。阿離接了過來。自己卻不喝,而是走到曾雪槐面前,輕輕將茶舉到他的唇邊。溫聲道:

    「父親只顧著惦記女兒,您自己不也是一路從園子裡走到這裡,也是灌了一肚子冷風的?您也該喝口熱茶壓一壓才好。」

    她的聲音溫柔如水,並無一絲的獻媚邀寵,完全是發自肺腑,聽上去自然令人覺得格外溫暖。

    「哎。哎!」曾雪槐連忙接了過來,一飲而盡。欣慰地瞅著阿離,由衷地笑道:「我這六丫頭年紀不大,卻是當真地會疼人呢!」

    葛氏在旁也笑了,笑得有些含糊。

    貞娘一撇嘴,將頭扭向一旁,大聲地向曾老太太撒嬌,問為什麼還不開飯。

    清娘連忙乖覺地親自向那銅盆裡投了兩個熱手巾把子,分別遞給曾雪槐和阿離,親熱地笑道:「父親和六妹都是才來,擦一把臉,就好入席了。」

    曾雪槐越發高興,一邊接過手巾來擦著,一邊點頭歎道:「我們家的女兒們個頂個兒地懂事,男孩子倒是一個兩個的都不爭氣!」因滿屋子看了一圈,皺眉道:「品南呢?」

    有丫頭便低聲回道:「大少爺還沒見到人呢,想是還在逛燈市沒回來?」

    曾雪槐板了臉:「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閒,團圓宴也不稀罕吃了!」

    曾老太太怕他又因此不自在,連忙笑著打圓場:「小孩子家哪有不愛熱鬧的?你小時候出去看燈,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現在倒又人模狗樣的教訓起你兒子來了?我已經替品南留出他那一份來了,咱們就先開飯吧,丫頭們早都餓了。」

    曾雪槐也就不再說什麼,重新換上一幅笑容,高聲宣佈道:「好,大家都入席吧!」

    上元佳節的家宴自然是異常豐盛,可阿離滿腹心思都在那個前朝末代老皇身上,面對滿桌的美味佳餚,只覺得味同嚼蠟。

    前朝國君竟然隱匿於自己家中,一但走漏了風聲,這還了得?!說曾家「心有異心,意圖謀反」一點都不誇張吧?

    阿離心中擂鼓,一抬頭看見臨桌的念北正隔著桌子和貞娘大說大笑的,心頭更是一緊。

    這位小少爺現在年紀還小,就算可以糊弄住一時,等他再大些,焉知不會猜到其中的端倪?他也是個張揚外露的性子,難保不會說漏了嘴,為曾家招來大禍!

    阿離想到這裡,便覺得似乎坐在一塊燒紅的烙鐵上面,片刻都坐不住。

    她瞅了個空,輕輕走到念北身邊,不動聲色地將手放在他的肩上,附耳低聲道:「二弟跟我來,我想跟你說幾句話。」說畢,率先離席,慢慢走到了外面的廊上。

    念北會意,便也跟著走了出來。

    筵席上本來熱鬧,妯娌姐妹們只管各自找親近的人說說笑笑,看見阿離姐弟倆出去,也以為他們不過是多吃了兩口東西,到外面隨意走動一下罷了,都不以為意。

    念北走了出來,見阿離倚著欄杆站著,便笑著走過去笑道:「六姐巴巴地把我叫出來,倒是有什麼事?」

    阿離抬手摸了摸他微有些紅漲的臉龐,柔聲笑道:「哪裡有什麼事?不過是看你一口氣把那玫瑰清釀連飲了三盅,怕你上了頭,把你叫出來散一散酒氣罷了。那東西雖然喝的時候跟甜水兒似的,過一會酒勁兒上來也難受著呢,我怕你小孩子家家的禁不住。」

    念北「嗨」了一聲,皺眉笑道:「就是這事?六姐你可真愛小題大做!」當下便忙忙地說道:「散也散完了,我正跟四姐五姐猜謎猜得有趣,我回去了!」說著便要往屋裡走。

    阿離及時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微笑道:「出都出來了,就陪你六姐在這院子裡坐一坐嘛。十五的月亮又大又亮,你不賞玩一番豈不可惜?」

    念北抬頭一望,果然見澄藍的天幕中高懸一輪明月,清輝皎皎,光影團團,配著遠遠的不知誰家隱約傳來的一陣絲竹絃管,令人頓覺心境空明,燥熱全消,人也變得沉靜了下來。

    阿離笑道:「二弟陪我到院子裡踩踩月色好不好?」

    「好啊,正是應景。」念北笑嘻嘻地應道。

    姐弟兩個從廊上走到院子裡,全身浴在皎潔的銀輝中,阿離抬眼望著正房內攢動的人影,聽著那一陣陣的笑語,心思卻越發恍惚起來。

    她將身上的斗篷緊了一緊,緩緩問道:「二弟可知道前朝都城陷落那天的情形麼?」

    念北一怔,「六姐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

    「也沒什麼」,阿離聳了聳肩膀,輕描淡寫道:「就是突然想到,前朝滅亡之日,好像也是上元節那天,一時感慨,隨口一問。」

    念北點了點頭,隨意地「嗯」了一聲。

    阿離頓了頓,又低聲道:「二弟可知前朝的末代皇帝後來如何了?」

    念北凝神思索了片刻,有些輕蔑地哼了一聲,道:「那個昏君?倒還算有兩分骨氣,不肯給咱們大陳高祖皇帝作階下囚,抱著玉璽**於寢宮中了。等到大火熄滅以後,那昏君已經燒成黑炭了,兩手還緊抱著玉璽不撒手呢……」

    「啊!是麼……」阿離低頭望著地上自己長長的影子,默然了片刻,緩緩道:「原來父親上面還有一位大伯父?我居然都不知道……」

    念北笑了:「何止你不知道?連我都是無意中聽見母親跟祖母提過一句半句,才知道的。那位大伯父年紀很輕的時候就死了,聽說是得了絞腸痧?府裡現在這些人大概沒有幾個見過的。」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祖母每年臘月裡都足不出戶,在庵堂裡整整誦經一月,就是為了超度這位大伯父。」

    「哦……」阿離心中越發沉重了兩分,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過了半晌,方又有些吃力地問道:「那你可知道,前朝都城是如何被我們大陳朝攻下來的?」

    「那還用說?自然是因為我們大陳鐵騎橫掃千軍,勢不可擋啊!」念北小胸脯一挺,驕傲地說。想了想,又一撇嘴,不屑地說道:「當然了,還因為當時他們都城守城的一個大官,貪生怕死,主動乞降,倒省了我們大動干戈了。」

    阿離深吸一口氣,低低地道:「聽二弟的意思,似乎對這位乞降的大官很是不屑?」

    「那還用說?貪生怕死,算什麼好漢?賣主求榮,只會遭到後世唾罵罷了。」念北兩眼炯炯有神,聲音慷慨激昂。

    念北年紀還小,平時只在家中讀書玩耍。曾家的人保護得極好,小心翼翼地並未讓他知道些許實情。可是他還能永遠不知情麼……阿離的心越發沉重了。

    「有時,投降也是因為百般的不得已吧……」阿離說出來的話很吃力。

    「那又有什麼區別呢?」念北哼了一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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