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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十一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 文 / 月如刀

    午夜,驍遠王府裡該睡的差不多都睡著了,只有一個精力充沛而身體虛弱的可憐人,仍睜著一雙大眼躺在床上發愣。任誰昏睡了一夜一晝醒來,恐怕都會失眠的,想要輾轉反側,卻連輾轉反側的能力都沒有。

    於是閉上眼睛數狐狸,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數到一萬五千三百多隻的時候,才剛剛有了半絲睡意,方待入夢,又被掐著脖子搖醒了。

    世上最恨人的事莫過於此。

    「壯士啊,咱非得這樣麼?」蘇軟悲憤的看著床邊那個神出鬼沒的妖孽男人,「我受的可是內傷,內傷。」

    妖孽充耳不聞,將一株通體火紅的不明植物遞到她嘴邊:「吃了。」

    「……這是什麼?」

    「赤焰草。」看著她一臉茫然,又不耐煩地補充,「療傷的,飛禽走獸,吃了都很有效。」

    蘇軟不知道自己算是飛禽還是走獸,輕輕嗅了嗅那草,很香,於是接過來,放在口中嚼著。

    淡淡清甜的味道,很奇怪的口感,輕輕咀嚼片刻便好像融化在唇齒之間,帶著暖暖的熱量進入腸胃,溫柔熨帖著五臟六腑。

    比起莫傷離那碗強悍的苦藥,這株草要人性化得多了,只是一天之內吃下兩種貌似都很厲害的療傷極品,不知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

    「謝謝。」舒服的輕吐了口氣,不經意向床幔外看看,卻發現留下來照看自己的兩個小侍女正伏在對面的桌子上,一動不動。

    「她們怎麼了?」蘇軟瞪大了眼睛看狐狸。

    「睡了。」

    「可是……」

    「該她們醒的時候,自然會醒。」天緋翻身上床,在蘇軟旁邊躺下來,懶懶的語聲透著些疲倦,「我累了,睡覺。」

    「……哦。」

    其實蘇軟很想知道他這一天一夜都去了哪裡,做了什麼,跟那條大魚打架有沒有吃虧,還有昨天現身的時候是不是被太子妃看到了,但蘇軟什麼也沒有問。

    因為她從來也沒有見過他這麼疲倦的樣子。

    是為了給她找那株小草麼?

    閉上眼睛,繼續數狐狸,一隻、兩隻、三隻,微笑卻在唇邊輕輕蕩漾開來,有狐狸在的晚上就會很安心,數著數著,睡意漸濃。

    但濃了沒多久,又被人扯著腮幫子從夢鄉的邊緣強行拖回。

    睜開眼睛,狐狸不知何時已側身斜臥,兩根漂亮的手指正捏著她的臉,朝某個方向百無聊賴地拉。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你……無……四……梭,要……歲覺的麼?!」欲哭無淚地問那妖孽,臉頰卻被拉得有些兜不住風。

    妖孽鬆開手,看著她:「白天,我沒有再變作狐形。」

    蘇軟微微一怔,眼中忽然有驚喜之色閃現:「那是不是說,你的傷已經……」

    天緋輕輕點了點頭。

    心,驀地多雲轉晴,這大概是被那條胖頭撞成重傷以來,蘇軟聽到的最讓人欣慰的消息了。

    「真好……」她喃喃說。

    撿到那只半死不活的小狐狸,有多久了?

    起初是四條腿走路的狐狸,後來變成了脾氣古怪,月圓之夜就會現身的妖魅男人。但變了就變了吧,變什麼都好,只盼著他能快點好起來。

    看過他奄奄一息的樣子,看過他傷痛發作時微微顫抖的樣子,看過他無力地伏在蒼白陽光下的樣子,通常是看著看著,自己的心也會隱隱作痛。

    現在,重傷號總算要出院了。

    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輕輕觸上他眉宇間的緋色火焰,感覺到那雙凝視著自己的幽深黑眸閃爍了一下,又很快歸於沉靜。

    「對不起,我可不是要佔你的便宜,只是想把你的樣子記得牢一點。」蘇軟淡淡微笑道,「因為我總覺得你下一句話就是要告訴我,你要走了……」

    狐狸怔住,沉默半晌才說:「想不到,傻子偶爾也會有聰明的時候。」

    蘇軟仍是微笑,心卻正在慢慢地沉下去。很久以前便知道他終有一天會離開,但真到了離開的時候,竟會感覺如此的落寞甚至……恐慌。

    沒錯,恐慌,輕淺的笑顏之下,莫名的恐慌就像根冰涼的錐子,一寸寸沒入她的心。

    「你在害怕什麼?」感覺到額上她的指尖越來越冷,天緋皺眉,將那只冰涼的手捉住,握在掌心裡。

    很隨意的動作,自然得未經半分思量,蘇軟的小手完全被覆蓋在他的大手之中,很溫暖,但視線為什麼會模糊起來呢?

    「天緋……」

    「什麼?」

    「總這樣笑著好累,我要是哭了,你能不能別罵我?」

    天緋沒有說話,於是蘇軟轉身,輕輕擁住他的腰,將臉埋進他寬闊的胸膛裡,哭了。

    像個明知道要被人丟棄,卻無力回天的孩子,蘇軟這一場痛哭幾乎耗盡了她全部的體力。

    但,還是哭出來吧,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以後獨自行走在這個仍然陌生的世界上,怕是很難再找到一個暖洋洋的懷抱,可以讓她哭得如此過癮了。

    從不知道自己竟會有這麼多的眼淚,也從不知道狐狸竟會有這麼大的耐心。整整半個時辰,他胸前的雪白輕袍都已經凌亂透濕,那個平素裡囂張乖戾的傢伙竟然沒有表達半句不滿,只是略有些僵硬地擁著她,眼神悠悠飛到很遠的地方。

    直哭得胸口隱隱作痛起來,才勉強停住,抽抽搭搭意猶未盡地離了天緋的懷抱,忽然又一聲輕歎。

    「是不是男人打算拍拍屁股跑了的時候,都會比較溫柔?男人果然不是好東西。」

    「……我以為你哭了這許久,會說出些什麼情深意重的話。」天緋冷哂。

    刻意忽略掉剛才看見她的眼淚時,心中陡然而生的那一陣鈍痛,權當是曾被斑斕的重拳擊中胸口,至今余痛未消罷了。

    看來真的要快點回到雪原上去,因為在人間的感覺,已經越來越奇怪。

    「你救過我,所以離開之前,我可以再為你做一件事……」輕描淡寫地說著,心情卻又漸漸變得煩躁,於是翻身坐起,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那雙腫得像桃子似的眼睛。

    「不用。」桃子卻倔強得很,抹了抹眼淚,嘴硬道,「你已經救過我不止一次,我們兩清了。」

    「沒清。」不假思索的語氣。

    「……怎麼沒清?」

    「我雖然也救過你。」回身,居高臨下,華麗麗地看她一眼,「但你是人而我是妖,我的命,比你的珍貴多了。」

    蘇軟被噎得半晌無語,這妖孽,謙虛點會死麼?!

    「說吧,你想要什麼?」

    財富、權力、傾世的容顏,這個世界上萬千人類趨之若鶩、求而不得的種種,只要她開口,他都可以為她做到。

    其實這些事,本可以為另外一個人做的,但當時,他卻並沒有放在心上,於是那人逕自去了,再相逢已不如陌路。

    當初不曾做的,現在就為這個丫頭做了吧,既然是報答救命之恩,索性報答得隆重些,在人間漂泊經年,見識了生而為人的窩囊和艱辛,如果站在高處能活得舒服,那麼他可以將她送到最高的地方。

    總之隨便她高興就好,他可不想回到雪原以後,連覺都睡不安穩,每晚在夢裡看著這個傻子顛沛流離,啼饑號寒。

    但傻子顯然不瞭解他糾結的心理活動,此刻正躺在那裡百轉千回地盤算著什麼,時而兩眼放光,時而神情黯淡,卻許久也不說一句話。

    「你打算想到什麼時候?」天緋終於失去了耐性。

    「真的……什麼都能答應我?」蘇軟試探著問。

    「只要別太離譜。」

    「送我穿回去,我想回家。」

    「愛莫能助。」乾脆利落地拒絕,「……我是妖,不是司命的天神,你那穿來穿去的事,我無從著手。」

    「……哦。」落寞了片刻,眼神又明亮起來,「只要你能做的就可以?」

    「是。」

    「就算你平時不願意做的事,也可以?」愈發得寸進尺。

    「……可以。」天緋微微蹙眉,但仍然點了頭。

    蘇軟又想了想:「吃了你給我的小草,我的傷是不是很快就會好了?」

    「赤焰草療傷健體的功效世間無雙,如果不出所料,你明天早上就可以活動自如。」

    女孩子臉上的笑顏霎時如鮮花盛放,讓天緋看得怔了一怔,卻聽見她歡欣鼓舞地說出她的願望:「那明天,你陪我出去郊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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