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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十八章 他人笑我太瘋癲 文 / 月如刀

    極北之地的雪,下起來便彷彿無止無休。天緋站在瓏兮的前,負了手看陰沉的天空,奇怪的是那紛紛揚揚,幾乎連整個王宮都遮蓋住的潔白雪花,卻沒有一片能落在他的身上。

    不僅是他,還有小樓、溫泉、方圓十丈之內雕著古樸花紋的青石路面,全都像是被罩進了一個透明的罩子,任憑週遭寒風透骨,暴雪滿城,也攪擾不進裡面的世界。

    那是狐王滄溟親自布下的屏障,叫做「穹廬」,據說這最初是雪狐王族的先輩在危難時保護家小用的,以狐王元氣結成的無色障幕,可以抵擋住外界任何攻擊,得不到解法,再強悍的敵人都進不去。

    當然,被罩住的人也出不來。

    固若金湯的堡壘,有時便會成為插翅難飛的牢籠。

    一柄精緻的白玉羅傘從園外飄然入內,懶洋洋走到障幕前,停住,傘下是銀花暗紋,長可拽地的華麗錦袍,還有滄溟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昨晚睡得可好?」白皙的手指抬起來,掩著口,輕輕咳了兩聲。

    天緋不語,只涼涼地看著他。

    「你那是什麼眼神?」滄溟也低頭看了看自己,「莫非你父王我穿了這件新袍子,越發的卓爾不群了?」

    「人都朽了,袍子再新有什麼用。」語氣平淡,卻不無刻毒。

    滄溟修長的眉毛揚起,片刻,又淡淡一笑:「這幾日你母后寸步不離地纏著我,央我放你出去,讓父王實在頭疼得很,好不容易她累了,睡著了,我才能出來跟你說說話。」

    「……」

    「那個叫蘇軟的丫頭,你很在意?」

    「……」

    「三年前你到人間,不是去找天紫麼?現在天紫不見蹤影,你卻要為了一個人間的女子,與王族為敵,這,真是讓父王我十分費解。」

    「……」

    「那個,天紫……你可找到了?」

    「……」

    「她怎樣?」

    「……」

    「父王在跟你說話,就打算一直這樣裝聾作啞麼?」

    「……」

    「我最討厭……最討厭你這種目中無人的死樣子!」許是覺得滿腔誠意都被人無視,滄溟忽然有些激動起來,扔掉羅傘,正待破口大罵,又好像是嗆了風,以手掩口,彎下腰去咳嗽不止。

    天緋看著他,黑眸裡忽然多了些難以捉摸的笑意。

    滄溟咳了很久才勉強直起腰身,整個人好像衰弱了很多,一根手指顫抖著指向天緋,眼中滿是養子不肖的悲憤之情:「逆子,逆子!本王真是後悔,當初好死不死,生你做甚?!既然不識好歹,也不要怪本王斷情絕義!就等著天驍回來覆命,拿那個丫頭的心來給我下酒吧!」

    天緋見他罵得刁毒,卻奇跡般地不以為意,轉身在小樓前的欄杆上坐下來,斜倚著淡淡水香的廊柱,居然開始閉目養神。

    滄溟罵得無趣,也終於安靜下來,像看怪物般地看著天緋:「你的脾氣,幾時變得這樣好了?」

    「你的體力,幾時變得這樣好了?」

    「……什麼意思?」

    「前面裝得倒也有幾分像,但我認識那老東西這麼久,從來沒有見他咳嗽過。」天緋笑笑,睜開眼睛,「天朗,三年不見,你還是那麼無聊。」

    「天朗」二字出口,「穹廬」外那個裝腔作勢的人微微怔住,許久,才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狐王滄溟」的尊容漸漸變幻,頃刻之間,全身上下已是另一番形貌。

    眉如春山的少年,黑眸,束髮,肌膚蒼白如雪野,極俊美,也極消瘦,連那襲奢華的銀絲暗紋繡錦穿在身上,似乎都有不堪重負之虞,雖如此,整個人卻依然站得峭拔孤直,纖細的腰撐起優雅而驕傲的弧度,帶了些嘲謔的神情看著天緋。

    天朗,狐王滄溟的第三子。

    「……你怎樣?」天緋打量了他幾眼,淡淡問。

    他問的是天朗的身體,由於先天不足,這傢伙從出生到現在,就從來沒有健康過,整日病怏怏的德性,有時羸弱得連人都不如,而且莫名其妙地喜寒畏熱,如果讓他離開雪原,到溫暖些的地方去,簡直就等於要了他的命。但即便如此,像每個王族中人一樣,他也仍然是天賦異稟的,比如自幼便通曉變化之術,喜歡像今天這樣,變成他爹的樣子四處招搖撞騙。

    任何生物,圈在一個地方久了,都難免會做些無聊的事娛樂身心,而天朗的過人之處在於,他將無聊當成了自己生命的支柱。

    裝滄溟到族中各處巡視,扶老攜幼,體察民情,然後全部忘掉。

    裝瓏兮教侍女們讀書,一日讀一頁,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仍是這一頁。

    裝侍衛把守宮門,見有人出入,便做血海深仇狀,橫眉怒目,口中嗚嗚有聲,唬得人皆疑懼,徘徊不前。

    裝廚娘調理膳食,用大半天的時間熬一味雞湯,選上等材料,文火細燉,耐心照看,在將要出鍋的時候,撒精鹽兩碗,著人端去給滄溟補身。

    還有一次,他裝成天緋的樣子向天紫求婚,情深意切,錐心泣血,如果不是中途被天緋撞破,天紫幾乎就要答應了。

    ……

    滄溟為一族之王,事務繁雜,無暇管他。

    瓏兮生性溫柔,又憐他體弱,不忍管他。

    天驍終日練劍,心無旁騖,懶得管他。

    而天緋,根本當他不存在。

    禍害,就是這樣煉成的。

    「我能怎樣,整日忙得要死,聽說你被關起來了,便來看看……」語聲凝重,極盡關切,眼睛裡卻是抑制不住的幸災樂禍。

    「多謝。」天緋對他的虛情假意既不感動,也不氣惱,許久才淡淡地應了一聲,便又抬頭去看雪。

    天朗有些興味索然,雪白修長的手指伸出來,接住一片雪花,端詳了半晌,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看。

    而那片雪在他冰冷的指尖上,居然遲遲不化。

    「天紫還好麼?」忽然問。

    「好。」

    「……怎麼個好法?」

    「好就是好。」天緋皺了皺眉,「在她喜歡的地方,過著她喜歡的日子。」

    這次輪到天朗沉默,許久才自嘲地笑笑:「我還以為她最喜歡的地方,就是你的寢宮呢……」

    繽紛輕盈的雪花,從夜空中飄落下來,沿著「穹廬」的圓頂無聲流瀉,如幕簾,似飛瀑,美麗而奇異。

    但「穹廬」內外的兩個人,卻好像都有些意興闌珊。

    「……我累了。」天朗拾起地上的白玉羅傘,收攏,又撐開,輕輕抖落上面的積雪,「順便告訴你,天驍已經找到了一個叫什麼北疆的地方,如果再不想辦法出去,你的人間小美人,怕是危在旦夕了……」

    天緋的眼神瞬間變得深邃而冰冷:「你怎麼知道?」

    天朗大笑,忍不住咳嗽起來:「這雪狐王宮上上下下,哪裡沒有我?又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見「穹廬」中的人蹙眉沉思,再不理睬自己,便擎了傘,轉身,踏一地積雪向外走去。

    「一片誠心,盡付泥淖,傷人,傷人啊……」且行且歎,甚是寥落。

    「站住。」背後傳來天緋的語聲。

    「怎麼?」天朗的腳步停住,佯做不解。

    「不要裝腔作勢了,有辦法,就說出來。」天緋長身而起,冷冷看著他。

    白玉羅傘在雪中翩然回轉,墨玉般的黑色眼眸裡已滿是笑意:「辦法自然會有,不過,你得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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