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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69章 莫傷離長生劫(下篇 ) 文 / 月如刀

    極北之地的夜風凜冽入骨,荒煙蔓草間,她安靜地坐著,遠處,雪狐王琰的背影已經湮沒在蒼茫的暮色中。

    妖的悲憫最終遏止不住人的**,決戰已迫在眉睫,而對於我來說,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王帳裡炭火燃得正暖,她的指尖卻冰涼如玉,我默然地將她輕放在床榻上,想要轉身離開時,卻被她拉住了衣袖。

    「最後一個晚上,你都不想陪著我麼?」

    我至今不清楚,她所謂的最後一個晚上,是指決戰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還是我們兩人的最後一個晚上,也至今沒有機會再問。當她柔軟的嘴唇吻上我的胸口,所有事情都變得無關緊要。

    我們在鋪著雪白獸皮的臥榻上繾綣糾纏,耗盡最後一絲熱情和體力,心中的惆悵無法言喻,卻也因此而變得更加瘋狂,不知過了多久,我擁著她沉沉入睡,隱約之間,有冰冷的液體進入口腔,芬芳清冽,蝕骨**。

    忘鄉……

    我沒有驚詫或者憤怒,那毫無意義,當深深的醉意伴著唇齒間柔潤而微苦的酒香襲來,我睜開眼睛,無聲地望著她。

    血紅色「忘鄉」在剔透的白玉盞中搖蕩,她的眼眸溫柔如春水,又莫名地讓人覺得悲傷。

    「睡吧。」她說,「等你睡醒的時候,一切都會不同。」

    冰涼的吻落下來,輕輕印在我的額頭上,我想攬她入懷,卻發現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已經消失殆盡。

    於是我只能看著她走出王帳,現在想來,便如同看著她走進地獄。

    「我在馬廄裡給你留了東西,如果明天我回不來,你就去看看吧。」

    挑簾而出的時候,她回過頭來,嫣然一笑。輕淺的笑容印在我因「忘鄉」而逐漸模糊起來的意識裡,也印在此後數千年乏味而漫長的歲月中。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的微笑。

    ……

    當旭日初升,晨光普照萬物,我在初月部族空曠的營地上逡巡,四顧無言。

    說空曠也許不那麼確切,除了她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還在這裡,只是被奪走了呼吸和魂魄,變成一具具泥土朽木般毫無生機的屍體,僵冷地橫陳在雪原邊界廣袤而沉寂的山野間。

    用諸如「屠場」或者「地獄」之類的言辭,已無法形容那樣的慘烈和淒涼。

    兩行殷紅的足跡孤獨沿向遠處,像是每一步都浸透了鮮血,那是噬魂之術用到極致時才會有的顏色,她將整個部族的力量集於自身,也毀去了作為人類的最後一絲情感和牽絆,或者說從昨夜開始,她已幻化成魔。

    我朝著雪原的方向飛馳,卻不知道此去到底要做些什麼。

    加入一場戰鬥?

    拯救一個女子?

    抑或,挽回一段注定難以挽回的宿命?

    但我最終什麼也沒有做到,當天空中彩雲奔湧,刻滿上古圖騰的青銅色巨門在雪山絕頂緩緩洞開又悄然關閉,我頓住腳步,心緒如萬年死水般沉寂無波。

    一切,都太遲了……

    此役之後初月部落在南方的殘餘很快被妖族剿殺殆盡,盛極一時的人類族群自此從世上銷聲匿跡,雪狐王族仍舊固守著極北之地,洪荒之門的神話對於他們漸漸變得諱莫如深,而長風族,我的父親和家人們,卻在某個我不知道的日子裡悄然遷離了西方的領地,用一種無聲而決絕的方式拋棄了我,也躲避開整個世界,至今再沒有半點音訊。

    我並不傷感,只是有些奇怪,原以為我那尊貴而愛惜羽毛的父王,必然會以雷霆之怒來懲罰甚至剷除掉我這罪無可恕的逆子。

    果真如此,倒也清淨了。

    在初月族營地的馬廄裡,我找到了她留給我的「東西」,一個剛出世不久,漂亮的嬰兒。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應該是軍中廚娘的孩子,父親於數月前戰死,母親也在那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中染病而亡,他是整個族群中最晚來到這世間的人,現在,卻又成了最孤單的一個。

    我不知道她在殺死所有的人以後,為什麼要獨獨留下他,是想延續初月部族的血脈,還是因為他赤條條而來,身上沒有任何可以奪取的東西?

    但這也並不重要,既然是她留下來的生命,那就讓他在世上生根發芽吧。

    我抱著他離開,身後,熊熊烈焰漫過屍橫遍野的大地,燒紅了半個天空。自那日起世間再沒有初月部族,也再沒有初月無憂和夜雪,除了那些刻意記住他們的人之外,那些名字將會慢慢被整個世界遺忘。

    「該去哪裡呢?」翻過一座山梁的時候,我問懷中的嬰兒。

    他好整以暇地打了個呵欠,不予回應。

    ……

    這便是夜雪的故事,勉強,也可以算是莫傷離的故事。

    說實話……

    用夜雪的腔調囉嗦這許久……

    真真……

    累死人家了……

    從馬廄裡拎出來的那個傢伙後來成了東方世家的先祖,因為給他起名字的時候,我正帶著他向東方去。將這小兔崽子養大的歷程實在不堪回首,天知道人類的孩子怎麼這麼討嫌,沒有牙齒也就罷了,還不會走路,不會走路也就罷了,還整夜嚎哭不止,整夜嚎哭不止也就罷了,最噁心的,居然還隨時隨處大小便……最初的數年之中,我時常覺得頭大如斗,甚至生無可戀,但幸而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十餘載光陰也算不得很長,當他漸漸學會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然後娶妻,生子,然後子又生孫,孫又生子,我也就得以騰出手來,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當然這些事情都與打開那扇門有關。

    我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像個兢兢業業的鎖匠,耗盡幾千年歲月,殫精竭慮只為打開一扇緊閉的門。這似乎很滑稽,卻成了我活在世上的全部理由。

    那扇門裡面到底如何,我一無所知,甚至也不知道當洪荒之門打開的時候,她究竟能不能真的從其中走出來。但我無法放棄,因為我無法容忍她生死不明地被圈禁在那樣一個地方,這件事情像根釘子般刺進心裡,不將它拔出來,便寢食難安。

    在我有一搭沒一搭的照料下,東方家族漸漸繁衍生息並開枝散葉,或許是血統使然,他們比常人更加俊秀、剽悍和聰慧,無論從文習武,士農工商,都很容易便能成為個中翹楚。

    記不清從哪一代開始,這些小孩子對權力有了興趣,於是從軍的從軍,致仕的致仕,斂財的斂財,謀反的謀反,一輩輩風生水起,由縉紳豪強而至王侯將相,鬧騰得不可收拾。

    我樂見其成,卻也懶得跟小屁孩常年廝混,於是只在大事上施以援手,幫他們得到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除此以外,便仍然是四處遊蕩,探尋關於洪荒之門的一切消息。

    滄海之眼,長生之魄,這兩件物事縱然稀奇,終歸還有跡可循,但異世之心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數千年來與其說我在尋找,還不如說是在等待。

    人生最無聊的事,莫過於用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時光,去等待一件未必能等來的東西,實在無聊得緊了,我便開始學著形形色色的人,過形形色色的日子。

    有那麼幾十年我是經綸滿腹的文士,舉止優雅,文采飛揚,甚至還參加過幾次科舉,雖然屢試不第,卻也頗有幾篇傳世的詩文。

    還有那麼幾十年我是勇武強悍的豪俠,仗劍飄零,劫富濟貧,曾經被當朝官府懸賞萬金緝拿,可惜,至今未果。

    又有那麼幾十年我是錙銖必較的市儈,氣人有,笑人無,每每為些雞毛蒜皮的小利而與人爭吵毆鬥,蠅營狗苟而自得其樂。

    ……

    某日,在一處酒肆的樓頭小酌,見對面勾欄中有眉目如畫的男子迤邐而過,昂藏七尺之軀,不知何故卻作弱柳扶風狀,且明眸如水,顧盼神飛,十分有趣,覺得像那樣過上幾十年也未嘗不可,於是當初的夜雪,後來的莫傷離,便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無聊也罷,無稽也罷,都不過是想讓死水般的日子過得有些新意,聊作消遣而已。

    轉眼東方世家的主人已換成連城和連錦兩個娃娃,而我也終於等到了要等的東西。暮雲江上,小舟順流而過,遠遠便看見江畔棧橋頭一點橘色的燈火,穿破空濛濕冷的霧氣,逕直照進我的心裡。

    提燈的小丫頭,便是蘇軟,我魂牽夢縈的異世之心。

    據城城說,這丫頭是他們在風林苑中狩獵時撿到的……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討厭,你浪跡天涯,鐵鞋踏破,數千年求而不得的東西,卻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候,沒來由地掉進自家的後園裡。

    但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在她的身邊,居然還跟了只雪狐王族的狐狸。

    一切巧得簡直像命中注定。

    狐狸雖身負重傷,對我的防範卻是顯而易見,小丫頭卻無知無畏,照舊興沖沖地做著她的侍女,除了偶爾想家之外,整日裡一派清風朗月。

    我放任她的高興,連城和連錦也同樣如此,在禮法森嚴的驍遠王府,這實在有些非同尋常,一來她身邊有雪狐王族的人,在三樣祭品並未齊聚之前,我們不想打草驚蛇,二來……雖不願意承認,但那個丫頭高興的樣子便如同三月春風,很容易就吹到人心裡去,讓那塊原本陰冷潮濕的地方也漸漸變得柔軟起來。

    既然注定了淒涼收場,能多高興一時,便讓她多高興一時吧。

    狐狸第一次離開的晚上,小丫頭傷心至極,我帶她打架、喝酒,喝得微醺時,她問我:「如果孤孤單單一個人……到底要靠什麼,才能在這世上活你那麼久……」

    我怔住,此前從來不覺得一個人有什麼不好,如果可能,我寧願從一開始就一個人,這樣便不會看著身邊的人漸漸凋零,也不會為了誰羈絆數千年之久。

    忽然想起我從馬廄中帶出來的那個孩子,他離開人世的時候已經是耄耋之年,然後便是他的兒孫,一代一代,都是我看著出生、長大、衰老、死去,卻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再感覺不到喜悅和悲傷。

    對於他們來說,我是從不見老的莫先生,而對我來說,他們既是同氣連枝的故人,也是轉瞬即逝的過客。

    歲月留給我最多的東西,就是生命裡數也數不清的過客。

    但是小丫頭說,即便她丟了整個世界,也並不後悔認識所有的人。

    「東方連城、東方連錦,還有莫先生,早晚有一天,我也會離開你們,但我決不會後悔認識你們,因為所有的人,都在這兒……都在這兒呢……」她拍著胸口,面頰酡紅如桃花。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想放她離開。

    ……

    之後,事情漸漸變得千頭萬緒起來,先是一個小小的疏忽,讓那丫頭有所察覺,拎了包袱夜遁而去,繼而雪狐王族探得風聲,開始插手此事。

    我從來就沒有打算要繞過雪狐王族,在開啟洪荒之門的路上,他們永遠是最重要的對手,所以我並不覺得驚詫或者沮喪,相反,卻是有一絲寬慰的。

    小丫頭總也學不會防範和憎恨,算計她的過程如同當街毆打吃奶的孩子,毫無樂趣可言。雪狐王族的適時加入才讓人真正有了戰鬥的心情,說實話,我尤其喜歡那只性情暴躁,驕傲涼薄,卻又不離不棄狐狸。

    鯤州城中,滄海之眼現身,洪荒之門尚未開啟,週遭已強敵環伺。

    蘇家莊園一戰,敗得出乎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要與整個妖界對抗,或許,我還需要些像樣的幫手。

    連城那孩子堅信洪荒之門開啟之日,便是東方世家雄踞天下之時,連錦的心思難以捉摸,但自幼與兄長感情甚篤,他們身上流淌著初月部族的血液,生來就非同尋常,他們是最適合的戰士,有野心,有**,有時,有勢,有運,有命,唯獨還沒有能與妖族抗衡的異能。

    所以決定再次授於他們噬魂之術,也不過一念之間的事情。

    這樣做有些危險,但除此之外,我再找不到另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為自己添些助力,也能讓東方世家的後人不至於成為別人的俎上之肉。

    小丫頭終於完全看清了莫先生的險惡居心,卻似乎仍然沒有面對死敵時應有的恐懼或者仇怨,我不知她這該算是善良還是駑鈍,卻可以斷定,她的那顆異世之心,必定會如最純粹的水晶一般全無雜質。

    蘇家莊園雨疾風驟,小丫頭單薄地站在簷下,說她不恨我,只是……可憐……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人可憐。

    猶記得王都城那家桂花飄香的酒肆,她喝醉了,站在椅子上大聲吟頌著一首我從來也沒有聽過的詩,那應該是從她的世界帶來的詞句,不知何人所作,灑脫奔放之氣卻如海雨天風般撲面而來,迴腸蕩氣,入耳難忘。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與爾同銷……萬古愁……

    ……小軟軟,若你不是你,而我也不是我,該有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文章抻得太久,前面的都忘了,又得寫後面的,又得看前面的,很煩人

    對於經年等待恨不得棄文,但現在又咬牙切齒翻開這章的寶貝兒們,刀很抱歉,卡文如難產,修文如整容,都是急也急不得的,況且我是在修文期間卡文,莫傷離的人糾結,番外也糾結,幾易其稿仍不能滿意,弄得我也有點神經質……無論如何,還是很抱歉,幸而現在總算寫出來了,有服用了蜂蜜、香蕉、韭菜湯,巴豆、大黃、蓖麻油的感覺……午時已近,祝願大家午餐有個好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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