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三十九章 山長水闊知何處 文 / 月如刀
離開鯤州城的早上,天空出奇晴朗,龍府大宅門口,蘇軟被三十幾個龍夫人團團圍住,風鬟雲鬢,薄羅春衫,明朗朗、嬌艷艷地佔據了半邊街道。
「小三十六,怎麼就要走了呢?龍府不好麼?」
「原還想著跟你學學怎麼保養頭髮,你這頭髮多好啊,可你就要走了……」
「心肝兒,別走了吧,官人那麼疼你,我們也捨不得你。」
「就是就是,留下來大家熱熱鬧鬧的過日子。」
「別吵了,小三十六喜歡的又不是我家官人,六六,你挑的那個也不錯呢,尤其是腦門上還有紅紅的胎記,怎麼看怎麼標緻……」
「噓,官人在旁邊呢,怎麼能誇別的男人?」
「他本來就很俊嘛,不過好像脾氣很大的樣子,六六啊,要是他以後欺負你,就回來吧,我們疼你……」
……
生生燕語,嚦嚦鶯歌,絮叨又溫情地充盈了耳畔,漸漸不知該回哪一句,於是只剩了傻笑,手被很多人握著,心中開始有了別離的感傷,想她自進龍府,與這些女子也不過幾面之緣,直到現在,很多人也仍然叫不上名字,但此刻看著她們的笑顏,聽著她們的挽留或者囑托,竟真的覺出了一絲不捨,下意識地抬頭,目光正撞上人群之外含笑看著她的一雙浩瀚眼眸。
公子澈,公子澈,只有在他的地盤上,人與人才可以相處得這樣溫潤清透吧。
想著,不由微笑起來,雙臂伸開,一個接一個地熊抱那些猶自喋喋不休著的女子。
雖然仍不能接受所謂娥皇女英共侍一夫這種封建又狗血的事情,也仍然不能體會她們的生活和她們的心境,但……要過得好啊,你們一定要過得好啊……幸福的相聚總好過怨憎會、愛別離,不論怎麼樣,能活得快樂,是最重要的吧。
出了人群,走到公子澈面前,太陽真好,明朗的光線灑在他亮銀的髮絲上,映進他的溫柔的眼瞳裡,整個人漂亮得有些不盡真實,相視一笑,很多想說的話,卻又覺得不必再說了。
「珍重。」公子澈道。
「……你也珍重。」蘇軟說,忽然又想起什麼,「阿九葬在什麼地方?我還想再去看看它。」
對於那隻鳥兒,總是心存愧疚,覺得它是被自己所累,要走了,怎麼也得去祭奠祭奠,只是不知道它喜歡吃小米,青蟲,還是肉呢?
公子澈怔了怔,隨即又淡淡一笑:「這世上,還沒有地方能葬得下它。」
「……?」
「它又沒死,葬在地下,豈不是要聒噪得地府都永無寧日?」
蘇軟的眼睛亮起來,卻又有些茫然:「可那天我明明看見它……」
「你知道它為什麼叫阿九麼?」
「……為什麼?」
公子澈輕笑:「不過,下次你見到它的時候,怕是要改名叫做阿八了……」
……
天緋在不遠的地方等她,雪似的身影,在陽光中很耀眼也很悠閒,待看到蘇軟和龍府的人道過別,向著自己飛奔而來,便伸出一隻手去,牽住她的手。
「真好,阿九沒有死……」蘇軟仰頭望著他,笑靨如花,再不是之前愁雲慘霧的模樣。
昨夜,當被他抱著坐在月光裡的時候,蘇軟忽然覺得,不應該再哭了。
無論剩下的時間還有多少,無論到頭來結果怎樣,眼淚都是毫無意義的,一生一世,一朝一夕,原也沒多大差別,何必為那些長長短短的時間糾結,讓一個原本就不甚開朗的妖孽,整日裡還要對著張寫滿生離死別的苦瓜臉呢?
今天還在他身邊,那今天就該快樂,也該讓他快樂。他要天涯便隨他天涯,他要海角便隨他海角,天下之大,處處無家,也處處是家,至於以後……
……
以後……
這兩個字於他們來說太過奢侈,也太過遙遠,夏蟲不可語冰,索性,忽略了吧。
「那隻鳥原本就是東海中的九命鯤鵬,自然沒那麼容易死……這有什麼可高興的。」妖孽的表情依然涼得像水,但看著小丫頭的笑臉,眼眸深處卻彷彿有什麼東西正漸漸柔軟起來。
牽著她的手掌握得緊了些,沒有像以往那樣御風飛去,只是像對準備出門踏青的情侶,十指相扣,在柳絲如煙的青石路上信步而行。
走了一段,忽然又停住。
「公子澈,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沒有回身,只是聲音提高了些。
「放心。」公子澈淡淡的語聲傳來。
於是繼續前行。
「他答應了你什麼啊?」蘇軟好奇地問。
「……沒什麼。」妖孽面無表情。
「沒什麼是什麼?」
「沒什麼就是沒什麼。」
「……不對,肯定有什麼,我想知道。」
「……」
「天緋……」
「……」
「狐狸……」
「煩,你要是再囉嗦,就把你扔在這。」
「你不會。」
「我會。」
「你……真的會?」
……
「……傻子。」
海濱濕潤的微風拂面而過,吹來長街盡頭男子漫不經心的敷衍和女孩撒嬌耍賴的堅持,公子澈凝立許久,忽然淡淡地微笑起來。
此一去山高水遠,但,終究還是要重逢的吧……
那時,無論你是否還能像今天這般淺笑盈盈,我都願意傾盡所有,換你一生無憂。
你曾說家就是可以等人和被人等的地方,那麼如果從此刻開始,我在這裡等著你,是不是可以說,這座大宅,這個人間,也就真真正正,算是我的家了?
近幾日,每逢夕陽西下,晚飯之前,北疆深山的虎王洞府裡就會上演幼兒園小班的傳統戲碼。
「斑斕乖,把這個喝了,晚上我做好吃的給你。」雲姜端了碗黑黢黢、濃稠稠、氣味刺鼻的湯汁,心平氣和,軟語溫存。
「不喝不喝!我的傷已經好了,幹嘛還要每天喝那勞什子的苦東西?!」斑斕隔了廳堂中厚重的石桌與雲姜對峙,她向左他便向右,她向右他便向左,就是不肯去碰那藥。
真真的受夠了,這婆娘拿他當什麼?藥罐子?身上的劍傷明明已經痊癒得不能再痊癒,飛騰跳躍,閃轉騰挪,做什麼都可以,她卻非說要固本培元,每天燉一碗黏糊糊的苦藥,強逼著他灌下去,那藥也不知是用了什麼缺德的材料炮製,苦得讓人想罵街不說,味道也極其怪異,那天早上她在洞府外熬藥的時候,有只烏鴉正從頭上過,只被這藥味熏了熏,就直挺挺地從天上掉下來,居然還流了鼻血。
這種東西,也是能天天喝的麼?!
「斑斕九,這藥可是我用了半日的工夫熬出來的,你不要囉嗦,趕緊喝了吃飯。」雲姜耐著性子,仍然苦口婆心。
「笑話,這一大碗喝下去,我哪還有胃口吃什麼飯?!昨晚上喝了,到現在吃什麼都是一個味兒,今天我是決計不會再喝,有本事,你就踩著我的脖子灌下去!」
「你說……什麼?」藥碗放在桌上,蛾眉一挑,眼神漸漸變得嬌媚又凌厲。
斑斕心中一凜,但堂堂北疆虎王,又豈能被個女人瞪瞪眼睛就嚇到,於是梗著脖子,悍不畏死地重複了一遍:「我說我今天決計不會再喝,有本事,就踩著我的脖子灌下去!」
「甚好!就照你說的辦!」話音未落,健美的身軀已經騰空而起,雪白的赤足蹬上石桌,烏雲壓頂般向著斑斕直撲過去。
斑斕還未及有所反應,已被壓得悶哼倒地,接著便見那孔武有力的美女從自己身上站起來,踩脖子,端碗,捏嘴,灌藥,一氣呵成。
「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可是你自找的。」拍了拍手,也不再去搭理猶自在地上躺著的目光呆滯的男人,翩然轉身,出去準備晚飯了。
「……這……這也算是個女人麼?」
虎王斑斕怔怔地仰望著洞頂,不覺悲從中來,渾身骨頭像散了架般地疼,舌頭也苦得發麻,然而比起**上的痛苦,精神上的創傷尤甚,正在淚流滿面地琢磨著「吐幣熬撓特吐幣」的痛苦命題,忽聽得雲姜在外面一聲歡呼:「軟軟,想死我了!!!」
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來,狂風般捲出洞府,花開如雪的杏樹下,雲姜正拉著一個溫柔恬淡的女孩子又笑又跳,全不見剛才母夜叉般的凶悍模樣,而旁邊的白衣男子則仍舊涼薄妖孽,只是通身的冰冷乖戾之氣似乎淡去不少,眉宇間也平添了幾分沉靜和灑脫。
「這是誰來了?」心中懸了多日的某塊石頭光當落地,明明激動得想哭,卻又深吸了一口氣,故意冷言冷語,「虧二位還記得我這北疆山林,此番貴足踏賤地,是路過,還是蹭飯?」
兩個沒心肝的,既然已經安然無恙,就不曉得知會一聲麼?這麼多天,人不來,信也不來,害他每日苦等,又要喝那婆娘的苦藥,真真是苦到家了。不發幾句牢騷,怎麼對得起自己。
妖孽掃了他一眼,連反駁的興趣都沒有,蘇軟卻認了真,吐吐舌頭,乖乖地道歉:「斑斕,對不起,這幾天碰上好多事兒,剛剛才脫身,你就不要生氣了。」
斑斕見她態度誠懇,便也不再繃著,遼闊的大臉上頓時多雲轉晴:「不生氣,不生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大笑著走過去,明明是伸開雙臂迎向天緋,卻在走到近前的瞬間忽然轉身,將一旁的蘇軟牢牢擁進懷裡。
「還是我家小丫頭乖巧,比那死狐妖懂事多了。」
蘇軟怔了怔,隨即輕笑:「看你這沒正形的樣子,傷肯定是好了。」
「好是好了,只是……」原本想抱怨幾句,下意識地轉頭,瞥見雲姜媚眼如絲,便又嚥了回去。
「放開。」天緋忽然道。
「啥?」斑斕不解。
天緋伸手抓住蘇軟的腰帶,將她從老虎的熊抱中提出來,拎回自己身邊。
「……小氣。」斑斕嘟噥著,卻又仔細打量著天緋,皺了皺眉頭,「你已經救出了小丫頭,是不是該還魂了?」
話說出來,兩人都沒有回應,狐狸揚眉看著天空,蘇軟卻看著地面,清亮的眸子明顯地黯淡了下去。
斑斕的心忽然狂跳了幾下。
「怎麼回事?」
「我們要在你這山裡住上幾日。」天緋笑笑,繞過他,拉了蘇軟向洞府內走去,「山洞暫借,你自生自滅吧,晚上,再找你喝酒。」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少了些,慢了點,但畢竟寫到凌晨兩點,自己覺得還算是認真在做一件事情,現在眼睛真的有些睜不開了,爬走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