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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四十六章 反認他鄉是故鄉(二) 文 / 月如刀

    蘇軟見識過這個人的威風,上元之夜,王都燈市上,他輕描淡寫地就剁去了自家車伕的一雙手。但或許是數月來的波折際遇已經嚴重鍛煉了她的心理素質,又或許是自知時日不多,自然也就無所畏懼,總之,此刻,她視這個不懂尊重人的皇二代如糞土。

    「我說我不是超市裡的方便面,你想怎麼捏就怎麼捏,男女授受不親,你的,明白?」仰起臉,悍不畏死地直視著那雙壓迫感很強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

    貓了個咪的,你媳婦欺負我,看天緋的面子我也就忍了,你憑什麼欺負我?!就因為你爸是皇上?!老娘死都不懼還怕皇上?!

    然而想像中的疾風驟雨並未出現,明輝太子沒有暴跳如雷什麼的,甚至都沒有點生氣的表示,只後退兩步,直愣愣,陰森森,像看個et似的看著她,許久,竟連太子妃也沒再搭理,轉身拂袖而去。

    蘇軟反倒覺得有點發毛。

    「……他,這算生氣了,還是消氣了?」小聲地問天紫。

    天紫望著那個漸行漸遠的明黃色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才又笑得春暖花開:「管他的,我們還是洗澡要緊,這身濕衣裳再穿一會,我就要瘋了……」

    好吧,蘇軟承認,儘管太子兩口子是如此的討厭,但他們家那個金碧輝煌的溫泉浴池,真的好舒服。

    從冰水裡撈出來,再放進熱水裡泡著,那種溫暖與**,讓人忍不住想要流淚。

    天紫並沒有來,只打發了兩個侍女引路,將蘇軟帶到這裡,自己就跑得連根毛都不見。王朝太子妃,自然該有她專屬的沐浴之處,這樣也不錯,跟討厭的人一起洗澡,幸福感肯定會打折扣的。

    忽然想起剛穿來的第二天,在驍遠王府裡,也是這樣美輪美奐的池子,也是這樣霧氣氤氳的熱水,那個時候狐狸還是狐狸,東方連城與東方連錦也還不是敵人,然而區區數月光景,卻已恍如隔世。

    惆悵了一陣,感慨了一陣,倦意就慢慢襲上來,伏在池邊,想著打個盹就好,誰知一覺醒來,外面天都黑了。

    出水,換了件乾淨的衣裳,仍舊由侍女提燈引路,向太子妃的寢宮去。太子府的燈火不像雪狐王宮那般清輝璀璨,而是光彩熠熠、富麗堂皇的,映照了優雅的軒榭和飄擺的紗簾,滿眼儘是奢華曖昧的金粉之氣。

    後園的湖面波光蕩漾,遠處湖心亭中有人吹笛,有人歌舞,《春江花月夜》的調子,隨風渡水,悠悠而來,竟別有一番清雅嫵媚的韻味。

    ……

    ……

    ……

    ……春江……花月夜?!

    蘇軟的腳步驀然頓住,整個人像根釘子那樣釘在原地,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凝神細聽,歌聲字字入耳,那些從初中起就已經能倒背如流的詞句,此時聽來,卻幾乎讓人迷亂。

    忽然轉身,踏上曲折的石橋,全不管侍女們在後面千呼萬喚,瘋了似的向前飛奔。

    宮燈搖曳的湖心亭中,伶人們裙袖飄轉,舞影翩若驚鴻,吹笛的男子卻背對了那樣美麗的舞蹈,只向著亭外蒼茫的夜色,專心吹奏。就連有人氣喘吁吁地從外面狂奔進來,也彷彿沒有察覺。

    蘇軟彎了腰,上氣不接下氣地望著那個吹笛的人,胸腔中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出血來。有太多的話想說,有太多的問題想問,甚至想哭喊,想打人毀物或者歡呼雀躍,然而到最後,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比起方便麵,我更喜歡在超市捏薯片……」笛聲驟停,吹笛人轉過身來,淡淡地望著蘇軟。

    蘇軟愣住。

    「我剛才跟自己打了個賭,如果我吹這首曲子,肯定有人會跑過來的。」吹笛人——明輝太子,似笑非笑地說,「現在,我贏了。」

    當你發現,一個不怎麼喜歡的人,卻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同類,那會是種什麼心情?

    「你是怎麼來的?」

    明輝太子坐在湖心亭中,用一把鎏金嵌玉的精緻小刀削著一個梨子,手法很熟練,從頭削到尾果皮都沒有斷過,削好了,便遞給蘇軟,自己掏出條帕子擦著手指。

    蘇軟接過梨,咬了一口:「大風天上街,廣告牌子吹下來,拍了個結實……你呢?」

    「我,考六級。」明輝太子靠了欄杆,仰頭,兩眼無神地望著遠處。

    「考六級能考得穿了?」這得是多用功啊。

    「考六級之前,在學校的湖邊上背單詞,太投入了,結果,一腳踩空……所以這一輩子,我絕不在水邊看書。」

    「……哦。」蘇軟繃住小臉,盡量想做出個嚴肅而同情的樣子,但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撲哧一聲,不厚道地笑了,「你……真杯具……」

    「被廣告牌子拍死的人,沒資格笑話我吧……」明輝太子斜了眼望著她。

    蘇軟被戳中痛處,終於笑不出來,垂著頭髮了會呆,忽然想起什麼:「你來的時候,是不是還拿了本牛津英漢詞典?」

    「……你怎麼知道?」

    「我在別的地方見過它。」

    「它還好麼?」

    「……估計,不大好,那個地方著火了。」

    「……」

    「你是怎麼當上太子的?」

    「轉世。」

    「轉世?」

    「我來的時候,原本是連身體一起過來的,還帶著那本書,但卻好死不死地落在了懸崖邊上,醒了以後,又好死不死地翻身想去穿鞋……奶奶的,那些武俠小說裡的人,掉懸崖一百次都死不了,老子掉了一次,就死了個透……」雖然是罵街,語氣卻淡定得像在說別人家的事。

    蘇軟聽得咧了咧嘴:「後來呢?」

    「後來就是孤魂野鬼,四處遊蕩,某天夜裡飄到王都城,見一所大宅上空光芒萬丈,一時好奇湊過去看,莫名其妙地就被那光芒吸了進去,再睜眼時,已經轉世為人,成了太子府中呱呱墜地的小王爺……」

    「……這也算否極泰來,否極泰來……但以前的事情,竟然都沒有忘麼?」

    「沒忘,從出生到現在,一時一刻都沒有忘。被宮女嬤嬤們抱著教喊父王、母妃的時候,我已經是普通話一級甲等水平,但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既然得了這潑天的富貴,我就必須守住,不能讓人當成妖孽邪祟,須知當朝太子,是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我必須做最完美的那個,不能給任何人留下攻擊我的機會。」

    蘇軟雖然看不出他完美在哪,但對於那種處境卻還是能理解的,想當初她只是在驍遠王府當個小侍女,日子就已然驚心動魄,更何況是一國的儲君呢。

    「你從小到大,也很辛苦吧?」又咬了口梨,很同情地問。

    「父皇有幾十個嬪妃,十幾個皇子,我從記事到現在,6次被人下毒,4次出行遇襲……多年來跟從名師學習帝王之道、權謀之術,其他諸如琴棋詩書、禮樂射御,也無不刻苦,但真正學會的,就只有兩條,一是對於自己刀下的人,絕不留情,二是落到別人刀下,要保持冷靜……所以,我能活到現在,也不能算是偶然。」說著,居然笑了笑。

    蘇軟卻覺得心中發寒,想起那個車伕,不由得往邊上蹭蹭,離他遠了些。

    「你怕我?」這人很敏感。

    「……還好,其實我見過比你更狠的。」

    「你指的……是那個天緋公子?」條件反射地抬手,摸了摸脖子。

    「不,他是好人。」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之後又覺得不妥,輕咳了一聲,「那什麼,這些事,你媳婦知道麼?」

    「媳婦?哪個?」

    「……」

    「……雲姍?我沒有跟她提起過。」

    「那就永遠也別提。」

    「為什麼?」

    「……總之你就聽我的,不管你算不算好人,長這麼大終歸不容易,好好活著吧。只是將來要當皇帝的人,還是仁慈點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個你懂的……」不知為什麼,心情忽然就有些寥落,將手中的梨核扔了,起身告辭,「我走了,你媳婦還等著呢。」

    「不多坐一會麼?」明輝太子伸手牽住她的衣袖,仰頭時,眼神裡竟是有些不捨的。

    蘇軟明白那種不捨,無論之前他們的生活是多麼天差地別,也無論之後又將各自渡過怎樣毫不相干的人生,但至少此時此刻,他們對於彼此來說,都是能代表故鄉和過往的,唯一活生生的存在。

    「就算坐到天亮,也終歸是要走的,」微笑,將衣袖從那個男人的掌心裡輕輕抽出來,「我有我要做的事情,你有你要過的日子,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更何況我們兩個,原本就不成席。」

    轉身,又沿著石橋走回岸邊去,背後又響起悠揚的笛聲,仍舊是《春江花月夜》的調子,卻多了些無法言喻的冷清。

    從來不知道《春江花月夜》,居然也可以如此悲傷。

    作者有話要說:這陣子太累了,除夕放假之前,我盡量更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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