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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一章 雨宴(七) 文 / 寄奴

    氣氛沉默,除了燭火偶爾搖曳之外,廳堂之外有雨水灑落的聲音。簷間的水流匯聚成淺淺的小溪,順著瓦縫淌下來,落在屋簷下因為水滴經年落下而形成的小小淺坑中,發出辟啪的響聲。

    廳堂外彙集了很多的人,大抵都是有些勇氣的家丁下人們,其間偶爾夾雜幾個出去小解到得此時才回來的商賈,等弄清楚大致的情形之後,便猶猶豫豫不敢再進來了。當然也不好就這麼走掉,於是便混在人群裡伸著脖子朝廳堂裡面瞅著,等看到地面上鮮血流淌的痕跡,隨後又見手上的小廝被送出去,臉上都有幾分蒼白。

    廳堂裡面的氣氛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在座的都是普通商賈,平素和銀錢打交道比較多,雖然然人際往來、商場鬥爭之類的也不會少,但是無論如何,眼下這些暴戾的場面還是見得不多的。有些人已經開始驚慌起來,四下看看,發現周圍很多人與自己一樣驚惶的臉色,才略略感到安慰了些。

    也有一些心理素質好上一些的,又或者場面經歷得多了,眼下還能勉強保持了大致的平靜。但那邊叫令狐楚一番作為之後,就都有些風中凌亂的感覺,直到最後一句「殺他全家」說出來的時候,心態還是有了很大的波動。

    搞不清楚情況的事情最惱人,但值得安慰的是如今劉守義也在,不管怎麼說,至少眼下暫時的人身安全還是有保證的,被令狐楚口中的「殺他全家」嚇了一跳眾人在心中做出這樣的判斷,隨後便勉強將心放寬了一些。()

    很多人並不傻,活到這個歲數,自然也都知道令狐楚「殺人全家」的說法應當是不太可能的。眼下錦衣衛的景況早已不似大明朝開國之初那些年了,一個百戶在普通人眼中,已是很了不起的官了,但是在真正劉守義這些走科舉出生的官員這裡,其實還很不夠看。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因為一首詩殺人全家,那真是活膩歪了。

    程子善已經將頭低下來,左右手在雙膝之上輕輕的摩挲著,彷彿他那一身尚好布料的書生服很扎手似的。其實這時候他習慣性的做起這番動作,除了掩飾心中某種緊張的情緒之外,更多的事實是在糾結背後的某些事情。到得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已經一陣強似一陣地翻起駭浪驚濤來了。

    他一直覺得張先生有些神秘,也是有本事的。平日裡,自然也會常常好奇對方的生平經歷,至於調查對方因為不太好,所以不曾做過,但是旁敲側擊的也打聽過幾次。總得說來,除了對方的一些性情喜好,其他方面的東西就一無所獲了。但也是因為如此,對方的身份在他眼中便更神秘了幾分。

    但是無論如何,到得眼下一切發生的時候,他將那個灰色長衫的儒雅身影,同眼前一些暫時還只是稍稍顯露出一些端倪的事情拉扯在一起之後,心緒便很不穩定了。除非張先生是神仙,這些事情他掐掐指頭便能算出來,否則的話……他情緒複雜地搖了搖頭。

    張先生一定參與到這件事情裡,這是唯一的可能,不可能不是的。

    心中某些事情顯現出一絲輪廓的時候,那些已經反覆記誦過幾遍的詩詞,被他拋在一邊。此時此刻,程子善只是覺得背後有些涼嗖嗖的。

    這些事情,他居然要捲入這些事情裡了!錦衣衛、錢家、張西席……等等的東西在腦海中轉圈出現。

    不過還好,事情到目前為止,還是有選擇餘地的。只要他低調到底,就當腦海中的那些詩詞不曾出現過。任憑場面如何發展,自己隨波逐流就是了,這火燒不到自己身上。但是隨後又想著,張先生既然把自己拉扯進這些事情裡,看來是篤定了他最後的選擇,這樣依仗是為什麼,他卻不知道……莫非對方一點都不怕自己將事情揭出來麼?程子善朝著這個方向想下去,過了片刻,摩挲的雙手陡然止住。

    他自然也明白為什麼對方為何有魄力冒這般大的風險,將事情在他面前攤開了。

    對他來說,眼下的一切無疑是天大的機緣。看看在座的都是什麼人罷,徽州府各行業有名望的商賈大都聚集在這裡,其中有些人,即便以程家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想要去深入結交也是很有困難的。但他們今天都在這裡,若是自己放出去的好詩詞能夠將事情應付過去,那麼這些人無論真心還是假意,都必須承他的情。這一方面就雖然已經很振奮人心了,但另外的,若是劉守義也承了他的情……

    呵,這些人情,他只是想一想,便抑制不住心中某些將要跳將出來的狂喜。他抬起頭來,將身前餘下的半盞酒水一飲而盡。

    有些決定,就這般做出來了。

    勉強控制著情緒,這個時候他內心深處疑惑也是有的。為什麼張先生能夠遇見到眼下的一切,甚至事先就預備好詩稿了?他被要求記誦的那些詩詞裡頭,恰恰就有寫鷹的一首,並且寫得極好,至於好到什麼程度,一時還難以有精確的度量,但是拿來應付眼下的一切還是足夠的。張先生在這件事情裡,扮演的什麼樣的角色?錢家和令狐楚二者中他又站在哪一方?還有錢家,錢家為什麼又和這些扯在一起?

    思緒紛亂,但此時他已經做出選擇來了,所以再想起這些的時候,心態就不似先前一般緊張和驚駭。他再看看在座的眾人,上首的地方一眾商界宿老神情嚴肅,劉守義瞇著眼睛看不出什麼情緒。錢有陰沉著臉,面色上是遮掩不住的義憤神色。

    程子善隨意拿起筷子,夾了口紅燒肉放在口中咀嚼,肉質肥嫩入味,他滿意地點點頭。對眼下情況心中有數的人,自然是不會多的,張先生或許是的,但他畢竟不在此處。劉守義應該知道一些,這時候對他臨時來錢家的舉動程子善也有些明白了,什麼文會館的都是借口罷了,真正的目的還是在這裡。至於錢有,裝的倒是挺像,但是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的。程子善將紅燒肉嚥下去,肥而不膩的,覺得很可口。這時候,他心中因為有著對某些事情的把握,大抵覺得自己應該是不一樣的,心態居然有些高高在上起來。

    事態還在向前推進,即使再無可奈何,錢有還是將事情吩咐下去了,筆墨紙硯隨後呈上來。

    「快寫!快寫!」

    令狐楚從一旁的桌上抓起一隻燒雞,旁若無人地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事情到這一步,出乎所有人意料。許宣對他這種精神病患者一樣的搞法,其實也有些腹誹,真真是看不出一點做密探的潛質。隨後他注意要有青衣侍女在上首的地方斟酒,這時候壓抑地氣氛下,還有膽子這般活動的人幾乎沒有,於是無可避免地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那女子將上首地方眾人的酒斟滿之後,低頭退了半步,在旁邊站住。

    許宣看著那邊有些熟悉的身影,正是消失了片刻的裴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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