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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四章 雨宴(十) 文 / 寄奴

    「秋水蘆花一片明,難同鷹隼共功名。檣邊飯飽枝頭睡,也似英雄髀肉生。」令狐楚將寫了詩的宣紙拿起來,在手上抖一抖,這個時候墨香的味道很濃,他以一種玩笑的口吻將詩念出來,隨後微微感歎:「真是寫的好啊。」

    而廳堂裡,眾人都是一臉見鬼的神情,到得這時候,已是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平心而論,這首詩本身其實是不錯的,律和就不說了,難得的是背後還有一些別的意思。但是等眾人品味進去之後,就都有些被嚇到了。即便是劉守義,愣了片刻之後,也是苦笑著搖搖頭。

    在很多人的認識裡,錦衣衛的鷹犬這個事實已經不用爭辯了。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當著人家的面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況,這首詩居然還帶著明顯的諷刺色彩……

    許宣也呆了片刻,隨後認真的看了不遠處仍然兀自站立的余沛,確定他是真的被嚇到,而不是書生骨氣的故意寫這首詩之後,其實也有些無語。先前黃於升介紹的時候說余沛寫詩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但是沒想到居然能夠深入到連詩本身的感**彩都不注意這種程度……

    嘖,還真是……許宣搖搖頭,到不知道那邊到底要如何收場了。

    余沛的失誤,連帶著一眾與他關係密切的人都驚惶起來。這麼明顯罵人的詩歌,在眾人的想法裡,這叫令狐楚的錦衣衛必定不會接受的。

    余沛要怕是慘了……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對接下裡的事情做著自己的猜測。

    但是,隨後印象中的雷霆場面並沒有發生,令狐楚似乎不想太計較這些,只是不耐煩地朝余沛揮揮手,將他打發回去了。余沛渾渾噩噩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來,身邊的人下意識地和他拉開點距離。

    先不管那邊,眼下寫詩的場面還在繼續。令狐楚似乎有些不耐煩起來,隨後又點了一些人,也不再是一一寫詩,而是一股腦兒上去的。一些是年輕的書生,還有一些商賈,都寫了一些。令狐楚每首都看看,但是似乎並沒有得他滿意的作品。黃於升一直處在惶恐之中,不過還好,比較幸運的暫時還沒被點到。倒是范陽過去寫了一首,令狐楚多看了兩眼,隨後也沒有什麼了。後來,就沒有人再去寫詩了。

    劉守義在上首的地方皺了幾次眉頭。徽州府這邊文氣昌盛,他是知道的,文會、詩會常常有好作品出現,有些他還品讀過。但是今夜的場合,那些最頂端的才子們都沒有到場,而且又完全不是寫詩的氛圍,到得此刻一首詩也沒有出現。局面彷彿有些僵住了,一直保持在某種節奏無法被打破。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自己出手。反正令狐楚那邊也沒有規定自己不能寫詩的。只是說起來,不到最後關頭,他其實並不想這麼做。因為評判詩作的好壞並無固定標準,要是自己明明寫出不錯的詩作來,那邊令狐楚不認的話,反倒讓自己的名聲平白蒙了污點,也是一件很被動的事情。但是眼下的情況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即使很有些無奈的,他還是決定親自出手。這般權衡了片刻,他開口說道:「呵呵,說起寫鷹的詩作,本官倒也有些心得。」

    眾人聽劉守義這般說了之後,自然是覺得有些意外。實在是沒有想到,老父母會親自出手,心中略略升起幾分感動的神色,但隨後也有不少人想到了劉守義所顧慮的問題,面色變得複雜。

    事情持續到現在,程子善已經等了很久了。那幾個水準在他之上的書生都已寫了詩,當然也都沒有得到認可,即便連范陽也是一樣。他心中估摸著火候已經差不多了,在心中將已經記誦過的詩作又默念了幾遍。此時聽到劉守義的話之後,他便知道最完美的時機到來了。程子善強自平復了情緒,站起身來。

    「劉大人,且慢!」

    突兀的聲音響起來,眾人聞聲望過去,只見燈火的外圍年輕的身影。程子善微微有些愕然,他看著和自己一同站起來的許宣——那邊先他一步說出話來。

    廳堂之上的兩個方向,兩個年輕人,一個樸素衣著,一個華麗打扮。

    許宣疑惑地看了程子善一眼。

    程子善也看了看許宣,隨後不顧周圍人奇怪的眼神,搖搖頭又坐了回去了。許宣突然站出來,他自然是不曾想到的,不過眼下覺得對方既然要寫詩,便由得他先好了。他能做什麼詩?白狗身上腫麼?程子善想著這些,心中覺得有些好笑。既然都已經等了這麼久了,他也不在意再稍微等一等。

    對於程子善的舉動,許宣也有些奇怪,不過眼下也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他收回眼神,朝上首的劉守義拱手施禮:「劉大人,可否讓晚生先試試?」

    劉守義看了看許宣,雖然覺得陌生,但對許宣先前同令狐楚隨意對話的場景還有幾分印象,這時候其實他自己也想著將事情再往後推一推。他想了想,朝許宣點點頭:「你叫什麼?」

    「晚生許宣。」

    「許宣?」

    「嗯。」

    在座很多人聽到這個名字,先是微微一愣,隨後彷彿是想到了什麼。「那首『白狗身上腫』的作者?」「是吧?」「不是吧?」有人開始小聲議論起來。程子善看著許宣臉上認真的神情,隨後輕笑出聲來:「呵。」

    劉守義大概也對許宣寫的詩也有過耳聞,於是笑著搖搖頭:「你想寫,便去試試罷。」

    眾人原先見又有書生站起來,還關注了一下,這時候聽說他是許宣的事情之後,就都有些不以為然了。不過劉守義既然發話了,眾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不過,心中不會有期待就是了。

    「喂,你行不行啊?」黃櫻在一旁扯了扯許宣的袖子,有些擔心的說道。許宣只是朝她笑了笑,也沒有解釋。那邊隨後大概是要勸阻,不過黃於升將她拉住了。

    許宣徑直來到鋪了宣紙的桌前,朝一旁的令狐楚笑了笑,隨後也沒有多餘的動作,提起筆來刷刷地幾下子。

    程子善有些興致缺缺地看著他的舉動,因為即將到來的事情,他心中有些不平靜,這時候對許宣的反感又多了幾分。這無賴書生還真是適合攪局,程子善心裡這般想著,看來是自己通過這次事情造起聲勢來,一定要想辦法讓他身敗名裂才好。而眼下,就只先等他寫完吧,等他寫完,便直接出手好了。

    許宣簡單的動作,寫完就將毛筆隨意一擲,朝令狐楚抱抱拳,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那邊令狐楚拿過紙頁打量起來。

    許宣這樣的舉動,看在眾人眼裡,原本就沒有多少的期待便降到最低點了。有的人露出不屑的表情,有的雖然面色沒有表露,大內心深處的想法也大致是這樣的了。有人甚至竊竊私語的議論起來,自然也都不是什麼好話了。黃櫻偶爾聽到幾句,隨後朝許宣投去個同情的眼神。只有黃於升,眼下有些呆呆地看了令狐楚那邊,然後看了看許宣,他大概是最先發現某些事情的端倪的——令狐楚從之前看那了紙頁開始,目光便不曾離開過。他手中捏著紙張,眉頭偶爾皺起,隨後鬆開,口中不時還小聲叨念幾句。

    他這樣的舉動,在之前就根本不曾有過。

    總說一件事情畢竟沒有意思,更何況眾人對許宣本就沒有期待的,於是不久之後,嘈嘈切切的私語開始降下來,有人才開始注意到令狐楚異常的舉動。程子善原本有些隨意的目光,等到掠過那邊的時候,微微一凝——那叫令狐楚的,怎麼這樣的做派?莫非……他這般想著,隨後在心裡搖搖頭。

    呵,怎麼可能!

    令狐楚這時候伸出手指在紙頁上點了點,才終於將紙張放下來,用手壓住,隨後有些低沉的聲音響起來。

    「寒山幾堵,風低削碎中原路。」令狐楚念到這裡略略頓了頓,他的聲音並不響,但是,這時候的廳堂卻實在安靜,所以眾人都聽清楚了……

    呃……

    程子善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了——和他有同樣反應的人,其實也不少——他下意識地四處看看,隨後強壓住某種情緒的端倪,強耐著性子聽著後面的內容,這時候心中已經有些不妙的感覺。

    「秋空一碧無今古,醉袒貂裘,略記尋呼處。」

    劉守義有些意外眨眨眼,朝那邊許宣看了眼,燈火搖曳下,年輕的臉龐上,某種淡然的色彩看得很清楚。

    這應該是一首詞。雖然詩詞、詩詞,常常擺在一起說,但是宋代之後,詞的巔峰時代便過去了。詩莊詞媚,在如今的大明朝,詞的市場是遠遠比不上詩的。當然,這自然也有明朝沒有好詞出現的原因,後世有人甚至作出大明朝只有「滾滾長江東逝水」這一首好詞的評價。

    但是無論如何,眼下這首詞蒼涼、古樸、豪邁的風格,還是在瞬間擊中人心。這時候被讀出來的應當只是上片,雖然沒有全部直接寫鷹,但是卻寫寒山、大地、秋空,以壁立的寒山、空曠的大地、澄碧的秋空襯托鷹勇猛無畏、志存高遠的形象。在座眾人心中不禁有些叫好,隨後下意識地轉而又對下片期待起來。

    令狐楚停了片刻,大概也是在琢磨,接著道:「男兒身手和誰賭!老來猛氣還軒舉。人間多少閒狐兔,月黑沙黃,此際偏思汝。」

    頓了頓,他有些疑惑地道:「這麼好啊……抄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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