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一∼三十 文 / 王國維
二一
歐九詞：26quot3b綠楊樓外出鞦韆。（1）26quot3b晁補之謂：只一26quot3b出26quot3b字，便後人所不能道。余謂：此本於正中詞26quot3b柳外鞦韆出畫牆（2）26quot3b，但歐語尤工耳。
註釋：
（1）歐陽修：26quot3b堤上遊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綠楊樓外出鞦韆。白髮戴花君莫笑，六麼催拍盞頻傳。人生何處似尊前。26quot3b
（2）馮延巳：26quot3b落梅著雨消殘粉，雲重煙輕寒食近。羅幕遮香，柳外鞦韆出畫牆。春山顛倒釵橫鳳，飛絮入簾春睡重。夢裡佳期，只許庭花與月知。26quot3b
二二
梅聖俞詞：26quot3b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1）26quot3b劉融齋謂：少游一生似專學此種（2）。余謂：馮正中詞：26quot3b芳菲次第長相續，自是情多無處足。尊前百計得春歸，莫為傷春眉黛促。（3）26quot3b永叔一生似專學此種。
註釋：
（1）梅堯臣（草）：26quot3b露堤平，煙墅杳。亂碧萋萋，雨後江天曉。獨有庚郎年最少。儁地春袍，嫩色宜相照。接長亭，迷遠道。堪怨王孫，不記歸期早。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26quot3b
（2）劉熙載《藝概》卷四《詞曲概》引此詞云：26quot3b此一種似為少游開先。26quot3b
（3）馮延巳：26quot3b雪雲乍變春雲簇，漸覺年華堪送目。北枝梅蕊犯寒開，南蒲波紋如酒綠。芳菲次第還相續，不奈情多無處足。尊前百計得春歸，莫為傷春眉黛促。26quot3b
二三
人知和靖（1）、聖俞（2）、永叔（3）三闋為詠春草絕調。不知先有正中26quot3b細雨濕流光（4）26quot3b五字，皆能攝春草之魂者也。
註釋：
（1）林逋（草）：26quot3b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又是離愁，一闋長亭暮。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26quot3b
（2）梅堯臣見二二注。
（3）歐陽修：26quot3b闌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那堪疏雨滴黃昏，更特地憶王孫。26quot3b
（4）馮延巳：26quot3b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繡床。薄倖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26quot3b
二四
《詩·蒹葭》（1）一篇，最得風人深致。晏同叔之26quot3b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2）。26quot3b意頗近之。但一灑落，一悲壯耳。
註釋：
（1）《詩經·蒹葭》：26quot3b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沚，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26quot3b
（2）晏殊：26quot3b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別離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26quot3b
二五
26quot3b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1）26quot3b詩人之憂生也。26quot3b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2）26quot3b似之。26quot3b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3）26quot3b詩人之憂世也。26quot3b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繫在誰家樹（4）26quot3b似之。
註釋：
（1）《詩經·小雅·節南山》：26quot3b駕彼四牡，四牡項領。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26quot3b
（2）晏殊見二四注。
（3）陶潛第二十首：26quot3b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純。鳳鳥雖不至，禮樂暫得新。洙泗絕微響，漂流逮狂秦。詩書復何罪，一朝成灰塵。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慇勤。如何絕世下，六籍無一親？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若復不快飲，空負頭上巾。但恨多謬誤，君當恕罪人。26quot3b
（4）馮延巳：26quot3b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繫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裡無尋處。26quot3b
二六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26quot3b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1）26quot3b此第一境也。26quot3b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2）26quot3b此第二境也。26quot3b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3）26quot3b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為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註釋：
（1）晏殊見二四注。
（2）柳永：26quot3b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26quot3b
（3）辛棄疾（元夕）：26quot3b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26quot3b
二七
永叔26quot3b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26quot3b26quot3b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1）26quot3b於豪放之中有沈著之致，所以尤高。
註釋：
（1）歐陽修：26quot3b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26quot3b
二八
馮夢華《宋六十一家詞選序例》謂：26quot3b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26quot3b余謂此唯淮海足以當之。小山矜貴有餘，但方可駕子野方回，未足抗衡淮海也。
二九
少游詞境最為淒婉。至26quot3b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26quot3b則變而淒厲矣。東坡賞其後二語（1），猶為皮相。
註釋：
（1）秦觀見三注。東坡絕愛其尾兩句，自書於扇曰：26quot3b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26quot3b
三十
26quot3b風雨如晦，雞犬不已（1）26quot3b、26quot3b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雲霏霏而承宇（2）26quot3b、26quot3b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3）26quot3b、26quot3b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4）26quot3b氣象皆相似。
註釋：
（1）《詩·鄭風·風雨》：26quot3b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26quot3b
（2）《楚辭.九章.涉江》（辭長不錄）。
（3）王績：26quot3b東皋薄暮望，徒倚欲何依。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26quot3b
（4）秦觀見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