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093 日子長久 文 / 亂鴉
白起提著孟青夏的領子,將她帶入帳中,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臉色越來越冷,像是覆蓋上了一層冰,帳子裡的溫度,都隨之降下了。
「白起……」孟青夏開始掙扎了起來。
「如果你夠聰明,這時候最好閉上你的嘴。」白起的語氣平靜,卻莫名地讓人心中一寒,孟青夏果然閉上了嘴,不敢頂撞她,此刻白起的臉色不大好,鋒芒凜凜的眼眸是令人膽戰心驚的慍怒。
這孩子渾身是血狼狽不堪地出現在他面前,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惹怒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再和他的命令唱反調,乖乖地閉上了嘴。
白起沒理會孟青夏,他將她往簡單搭建的床榻上一丟,便轉身往外走,孟青夏渾身的血水混著泥土也因為先前的掙扎弄髒了白起的衣袍,此刻又弄髒了白起的床榻,見白起撇下自己往外走,孟青夏又掙扎著要爬下床榻來,眼疾手快,髒兮兮的小手拽住了白起的袖子一角,立即又將這黑色小手印染了上去:「白起,我有話對你說……」
白起的目光落在孟青夏拽著自己的那只髒手上,不禁微微皺眉,抽手,他並沒怎麼用力,可孟青夏仍是有些猝不及防,往前傾的身子立即因為白起的動作而往後跌坐下去,屁股下雖然是白起的床榻,但孟青夏身上有些皮肉傷,這身子一震,也跟著扯到了傷口,孟青夏當即皺起眉來,嘶了一聲:「疼……」
「我看你並不知道疼,否則你也不會敢胡來。」看著這個渾身是血的孩子,白起的眼光驟然凝聚成一股寒冷,就連他的週遭,似乎都有冰冷而鋒利的空氣在湧動著,白起的目光嚴厲,神色冷峻,但此刻,他的語氣,明顯是壓抑著怒氣,否則就連他自己都擔心,或許他會一怒之下,對她不客氣。
孟青夏一愣,白起的神色雖冰冷,可這樣的訓斥,卻莫名地……讓人心中一暖,或許他發怒並不是因為她擅作主張違背他的命令離開王城,而是因為她將自己弄成這樣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就在此時,帳外忽然傳來了湛恭敬嚴肅的聲音:「白起大人,漣的信鷹回來了,您是否現在過目?」
若不是非同尋常不得不立即稟報的事,湛大概也不會在這時候撞上來,明知道白起大人或許在氣頭上……
「知道了。」白起的臉上並沒有太大意外的神色,他淡淡地掃了孟青夏一眼,然後收回目光,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丟在了孟青夏的身旁:「將你的衣服換下,暫且先穿我的。」
孟青夏還想再說些什麼,白起卻已經不再理會她了,他回身往外走,看也不看她一眼,掀開簾子,只丟下了一句滿含危險意味的清冷聲音「不想死就在這待著,哪也不准去」,簾子落下,試圖灌入的寒風也被阻隔在了外面,那道高大冷峻的身影,也赫然從視線裡消失……
白起的警告見效了,孟青夏不老實的身子一頓,安靜了下來,此刻她的面色古怪,倒不是真的怕死,只是白起既不處置她,也不理會她,讓孟青夏十分摸不著頭腦,這間空蕩蕩的帳子裡,頓時只剩下了她一人,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白起沒有回來,孟青夏琢磨不透白起的意思,便哪也去不了,只能老老實實在這待著,隨著時間流逝的越多,孟青夏便覺得這帳子裡的氣氛也越發地壓抑,讓她獨自一人,都險些透不過氣來……
不知是過了多久,白起仍是沒有回來,但出現在這間帳子裡的,卻是一名看上去三四十歲的婦人,婦人看起來,就是個尋常平民打扮,她來的時候,提了一大桶燒燙了的熱水,還有一大個包裹,見了孟青夏,便態度熱情又客氣了起來,她大概不清楚孟青夏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奴隸,否則身為自由民,大可不必對一個奴隸這樣小心翼翼,可這滿身是血看起來觸目驚心的孩子可是出現在白起大人帳內的,這婦人自然認為,白起大人特意吩咐要她來侍弄的人,身份不會低到哪去。
「很疼吧?孩子,不必擔心,我這就來幫你清理清理傷口,即便沒有白起大人的命令,我也會好好替你治療的,一點也不疼,真的。」也難怪那婦人的口吻會那樣充滿同情又疼惜的了,孟青夏現在這模樣,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可怕,她大概也以為這孩子一定傷得不清,這婦人邊搗騰著她帶來的東西,還邊出言安撫她,試圖讓她放鬆下來:「我還不大清楚你身上的傷勢有多嚴重,因此也不敢貿然讓你下水清洗,擦拭擦拭,你也會覺得好受一些。」
白起的命令?
聽著婦人的話,孟青夏眨了眨眼睛,那張髒得看不出本來面貌的小臉,也唯有那雙眼睛仍是清澈明亮的了。她被當作小孩一樣仔細哄著,孟青夏倒也還配合,只是心中奇怪,這婦人看上去是個懂醫術的,至少是個會處理傷口的,可軍中重地,白起是從哪找來會懂醫術的婦人?實際上,孟青夏身上充其量只是一些皮肉傷,並不如看上去那般恐怖,只是她這樣渾身是血地出現在眾人面前,任誰都要猜想她的傷勢十分嚴重,畢竟是個不算小的孩子了,再過幾年,就如檀舟那般可以嫁人了,讓湛給她看也不合適,但白起真會因為她這個小小的奴隸大費周章找來一個懂醫術的婦人?
由於她的傷並不怎麼嚴重,那婦人又十分小心翼翼,孟青夏全程十分配合,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眉頭緊鎖,一副陷入深刻思考的模樣,身體也任由那婦人擺弄著,她的反應太過平靜了,反倒將那婦人嚇得不輕,還道是她傷勢太重,或是傷到了腦子,直到那桶清澈的熱水都變成了混濁的紅黑色,原本緊張得渾身冒冷汗的婦人,才長鬆了口氣,有些哭笑不得起來,這孩子還真是,看著可怕,那渾身的血,最怕傷到筋骨,可如今收拾乾淨了,卻也不過手臂大腿幾處被鋒利物擦傷的痕跡罷了,大部分傷口,甚至都已經自己癒合了。
不管怎麼說,這總歸是個好消息,簡單地給這孩子上了些藥,婦人便帶著自己的東西退了下去,大概是要去稟報白起了。
孟青夏只能穿上了白起出去前丟下的外袍,白起分明已經離開很久了,可這衣袍,好似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氣息一般,孟青夏小小的人兒,套著白起大大的衣袍,手和腳幾乎都被藏在了袖子和衣擺裡,只露出了一個緋紅的小臉,她清洗乾淨的頭髮也服帖了下來,黑色的墨發,白皙的肌膚,這黑白分明,更襯得她的臉色越發地紅。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白起這一趟,可是行軍打戰的,哪裡能輕易找來她那樣小的衣服,可孟青夏一想到自己的身上貼著的,是白起的衣服,便不禁窘迫又面紅耳赤起來,她本想等著白起回來,再和她解釋自己的來意的,可那婦人都去了那麼久了,也不見白起回來,孟青夏這副模樣,也不敢走出這間大帳去尋白起,這一路,她也實在是風塵僕僕,早已是精疲力盡了,她小小的身子縮在白起大大的衣袍之下,等著等著,竟慢慢地睡了過去,蜷縮成了一團,安靜得像只乖巧的貓……
……
入了深夜,外頭的一堆堆篝火已經奄奄熄滅,士兵們在地上東倒西歪地席地而眠,許是戰事的結束和距離回到族人身邊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那一張張疲憊的面孔就連睡著了,都經常能看到有人做夢發出笑來。
白起吩咐了漣帶人前往探路,漣的效率很高,很快便察覺到了什麼,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便令蒼鷹將這消息及時送到白起大人手中。
湛心知肚明,白起大人既然讓漣親自帶人前往欒崖嶺探路,這意味著什麼……
蒼鷹的翅膀劃破了夜幕深沉的初春,看著這在清冷月華下越發冷峻莫測的高大身影,湛率先察言觀色了一把,只見那冷月在白起大人的英俊的臉上鍍上了一層迷離的清幽,就像籠罩著一層深邃莫測的神秘面具一般,辨不出喜怒,對於漣傳回來的消息,白起大人似乎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意外,但得知自己的父親大人欲治自己於死地,並不是一件令人好受的事。
「白起大人?」湛的神色也凝重了不少。
白起的眼神越發地幽暗,也越發地冰冷,他緩緩地垂下了眼簾,他的唇畔,卻豁然間挑起了一抹冷笑來:「看來父親大人快不行了。」
若不是如此,姒縱也不會這樣急於剷除他,要知道,父親大人年輕的時候,可是個深謀遠慮,手段高超,很是能沉得住氣的人,如今他卻這樣迫不及待地不願意讓白起活著回到封地,足以可見,自從冬季之前姒縱病倒之後,身體就已經大不如前了,眼下看來,想必更是一病不起,從未好轉過,如今,怕是快要不行了,他到底是不放心他……
湛的心中咯登一凜,雖然這是個他也猜測到幾分的事實,但驀然地聽到它從白起大人口中以這樣雲淡風輕的口吻說出,湛仍是像剛剛才知道這件事一般,吃驚不已:「那麼白起大人……欒崖嶺既然有……姒縱大人的埋伏,我們是否要繼續通行?」
白起負手而立,肆虐的夜風很張狂,吹得他的發微揚,衣袂也隨之翻飛,白起性感的薄唇染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微微帶著莫測涼意:「先吩咐下去,暫且讓大家在此休息幾日,此事我不希望讓不該知道的人知道。」
湛不敢大意,正了色,微微低頭:「是。」
「今天你也辛苦了,湛,不必再跟著我了,你去休息吧。」白起的神色略有些緩和,英俊的面龐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曾變化過的痕跡,就好像剛才那只蒼鷹從未來過一般。
湛雖有些猶豫,但白起大人既然這麼說了,湛也只好領命告退。
回到那間大帳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幾更天了,冬末初春,天仍是亮得晚,外頭的天色仍是黑壓壓的一片,帳子裡火盆裡的火也早已熄滅了,暗淡了下來,但這似乎並不影響白起那雙深邃銳利的湛藍色眼眸在黑暗中視物,不知何時,那髒兮兮的小東西已經將自己收拾乾淨,裹著他的衣衫,就像一隻貓鑽進了人的衣袍之下一般,此刻她正蜷縮成了一團,睡了過去,連毯子也沒有蓋,看來這一路,她能到達他身邊,的確是吃了不少苦頭。
白起的神色不禁柔和了一些,他走到了孟青夏的身邊,將這個霸佔在床榻正中間的小傢伙給抱了起來,他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驚醒她,白起將她往床榻的裡側放下,順便還將她壓在身子下面的毛毯掀起,覆蓋在了她身上。
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將自己包圍,那懷抱孟青夏一點也不陌生,只是今夜白起的動作格外的溫柔,要知道,要是換作從前,看到她將毯子壓在下面,以這樣不老實的睡相霸佔了整個床榻,白起或許早已經將她拎起丟在冰冷的地上了。
孟青夏已經打了個盹,精神好了不少,迷迷糊糊中,她知道是白起回來了,便抬起手,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有些意識模糊地爬了起來,白起的衣服對她而言實在是太大了,顯得她更加小了,事實上,這一個冬天,她已經長高了不少,個頭甚至都趕上昆白和大她三四歲的檀舟了。
孟青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的時候,這帳子裡太黑了,什麼也看不到,直到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她身上白起的衣袍所殘留的白起的氣息,好像也突然清晰了起來,床榻的一側一沉,知道是白起來了,孟青夏有些猝不及防,面頰也古怪地紅了起來,頓時睡意消逝。
「怎麼醒了。」頭頂是白起的聲音,他的聲音還是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孟青夏不是很確定白起此刻的心情如何。
「白起,你……」孟青夏拽了拽白起的袖子,大概是想說些什麼。
「你殺人了。」
是陳述的口吻,並不是疑問,白起的聲音讓孟青夏一愣,眼簾倏然向上扇起,這黑暗中,連照明的火盆都熄滅了,孟青夏什麼都看不見,可莫名的,她面容一熱,就好像能感覺到白起的視線正落在她臉上一般,孟青夏的神情微愕:「什麼?」
這小東西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渾身是血,灰頭土臉,就連一塊本來的膚色都看不清,但如今看來,那些血大多數並不是屬於她的,她的那些皮肉傷,還弄不出這麼多血來。
孟青夏似乎反應過來白起話中的意思了,她微微低頭,露出了白晰的脖子和耳後根,孟青夏沒有再說話,白起的話,就像再一次提醒了她,她是如何的麻木,若是從前的她,殺人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遙遠了,而如今,見多了更多比這更野蠻的事,她能這樣快將它拋到腦後,就連睡著了,也不曾被噩夢驚醒,好像這樣的事情,就如吃飯睡覺一般尋常,不值得她記掛在心一般。
白起輕歎了口氣,口氣也柔和了不少,倒像是在安撫她:「這個世界本屬弱肉強食,看來你適應得很快。」
「白起?」孟青夏感到驚訝,白起這話……是在安撫她?
「第一次殺人,害怕也再所難免。」白起微微挑唇,孟青夏看不見,但這黑暗中,他的藍眸,的確溫柔:「時間還早,睡吧。」
「我都殺了人……你,不怕嗎?」
孟青夏這話說完,自己都想咬了自己的舌頭,野貓長了爪子,還安放在自己身邊,難道白起就不怕,今日她敢殺人,有朝一日她也敢將刀鋒對準他嗎?畢竟沒有哪一個統治者,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王之臥榻,豈容他人酣睡,更何況是一隻隨時可能抓傷他的野貓?
白起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看著這個滿面懊惱,好像為了自己說出的話後悔不已的小東西,他似笑非笑地彎起了嘴角,眼底也噙著似有若無地哂笑:「早點經理這些也好,往後你跟在我身邊的日子還長久著,總好過每次都嚇出毛病。」
日子長久?
孟青夏瞪大了眼睛,白起低沉的聲音就在她的頭頂,他溫熱的氣息輕輕地拂過她額間的髮絲,那低沉悅耳的嗓音,慵懶而又溫柔,孟青夏剛剛才退下去的紅暈,忽然又爬到了臉上來,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白起的一言一行,好像總能讓她胡思亂想,揣測他的意思,然後讓自己更加驚疑不定起來……
孟青夏好像察覺出自己在這黑暗中的處境有多不利,她什麼都看不到,可白起卻好像能將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每一寸的表情變化都盡收眼底一般,儘管她什麼也看不到,可直覺告訴她,白起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